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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三教论衡

唐德宗以诞日岁岁诏佛、老者大论麟德殿,幷召给事中徐岱及赵需、许孟容、韦渠牟讲说。始三家若矛盾,然卒而同归于善,帝大悦,赉予有差。此新书列传所载也。白乐天集有三教论衡一篇云:「太和元年十月,皇帝降诞日,奉敕召入麟德殿内道场对御三教谈论,略录大端。第一座:秘书监白居易,安国寺引驾沙门义林,太清宫道士杨弘元。」其序曰:「谈论之先,多陈三教,赞扬演说,以启谈端。臣学浅才微,猥登讲座。窃以义林法师明大小乘,通内外学,于大众中能师子吼。臣稽先王典籍,假陛下威灵,发问既来,敢不响答。」然予观义林所问,首以毛诗称六义,论语列四科,请备陈名数而已。居易对以孔门之徒三千,其贤者列为四科,毛诗之篇三百,其要者分为六义。然后言六义之数,四科之目,十哲之名。复引佛法比方,以六义可比十二部经,四科可比六度,以十哲可比十大弟子。僧难云:「曾参至孝,百行之先,何故不列于四科?」居易又为辩析,乃曰:「儒书奥义,既已讨论,释典微言,亦宜发问。」然所问者不过芥子纳须弥山一节而已。后问道士黄庭经中养气存神长生久视之道,道士却问敬一人而千万人悦。观其问答旨意,初非幽深微妙,不可测知,唐帝岁以此为诞日上仪,殊为可省。国朝命僧升座祝圣,盖本于此。

夫兄为公

妇人呼夫之兄为伯,于书无所载。予顷使金国时,辟景孙弟辅行,弟妇在家,许斋醮及还家赛愿。予为作青词云:「顷因兄伯出使,夫貋从行。」虽借用陈平传「兄伯」之语,而自不以为然。偶忆尔雅释亲篇曰:「妇称夫之兄为兄公,夫之弟为叔。」于是改兄伯字为兄公,视前所用,大为不侔矣。玉篇妐字音钟,注云:「夫之兄也。」然于义训不若前语。

政和文忌

蔡京颛国,以学校科举箝制多士,而为之鹰犬者,又从而羽翼之。士子程文,一言一字稍涉疑忌,必暗黜之。有鲍辉卿者言:「今州县学考试,未校文学精弱,先问时忌有无,苟语涉时忌,虽甚工不敢取。若曰:『休兵以息民,节用以丰财,罢不急之役,清入仕之流。』诸如此语,熙、丰、绍圣间,试者共享不以为忌,今悉绌之,所宜禁止。」诏可。政和三年,臣僚又言:「比者试文,有以圣经之言辄为时忌而避之者,如曰『大哉尧之为君』,『君哉舜也』,与夫『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吉凶悔吝生乎动』,『吉凶与民同患』。以为『哉』音与『灾』同,而危乱凶悔非人乐闻,皆避。今当不讳之朝,岂宜有此?」诏禁之。以二者之言考之,知当时试文无辜而坐黜者多矣,其事载于四朝志。

瞬息须臾

瞬息、须臾、顷刻,皆不久之辞,与释氏「一弹指间」,「一剎那顷」之义同,而释书分别甚备。新婆沙论云:「百二十剎那,成一怛剎那,六十怛剎那,成一腊缚,二十腊缚,成一牟呼麦多,三十牟呼麦多,成一昼夜。」又毗昙论云:「一剎那者翻为一念,一怛剎那翻为一瞬,六十怛剎那为一息,一息为一罗婆,三十罗婆为一摩睺罗,翻为一须臾。」又僧祗律云:「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名一弹指,二十弹指名一罗预,二十罗预名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

神宗待文武臣

元丰三年,诏知州军不应举京官职官者,许通判举之。盖诸州守臣有以小使臣为之,而通判官入京朝,故许之荐举。今以小使臣守沿边小郡,而公然荐人改官,盖有司不举行故事也。神宗初即位,以刑部郎中刘述,今朝散大夫。久不磨勘,特命为吏部郎中。今朝请大夫。枢密院言:「左藏库副使陈昉恬静,久应磨勘,不肯自言。」帝曰:「右职若效朝士养名,而奖进之,则将习以为高,非便也。」翌日以兵部员外郎张问,今朝请郎。十年不磨勘,特迁礼部郎中。今朝奉大夫。其旌赏驾御,各自有宜,此所以为综核名实之善政。见四朝志。

绿竹王刍

随笔中载:「毛公释绿竹王刍,以为北人不见竹,故分绿竹为二物,以绿为王刍。」熙宁初,右赞善大夫吴安度试舍人院,已入等。有司以安度所赋绿竹诗,背王刍古说,而直以为竹,遂黜不取。富韩公为相,言:「史记叙载淇园之竹,正卫产也,安度语有据。」遂赐进士出身。予又记前贤所纪,仁宗时,贾边试当仁不避于师论,以师为觽,谓其背先儒训释,特黜之。盖是时士风淳厚,论者皆不喜新奇之说,非若王氏之学也。

亲除谏官

仁宗庆历三年,用欧阳修、余靖、王素为谏官,当时名士作诗,有「御笔新除三谏官」之句。元丰八年,诏范纯仁为谏议大夫,唐淑问、苏辙为司谏,朱光庭、范祖禹为正言。宣仁后问宰执,此五人者如何?佥曰:「外望惟允。」章子厚独曰:「故事,谏官皆荐诸侍从,然后大臣禀奏。今诏除出中,得无有近习援引乎?此门寖不可启。」后曰:「大臣实皆言之,非左右也。」子厚曰:「大臣当明扬,何为密荐?」由是有以亲嫌自言者,吕公着以范祖禹,韩缜、司马光以范纯仁。子厚曰:「台谏所以纠大臣之越法者,故事,执政初除,苟有亲戚及尝被荐引者,见为台臣,则皆他徙。今天子幼冲,太皇同听万几,故事不可违。」光曰:「纯仁、祖禹实宜在谏列,不可以臣故妨贤,宁臣避位。」子厚曰:「缜、光、公着必不私,他日有怀奸当国者,例此而引其亲党,恐非国之福。」后改除纯仁待制,祖禹著作佐郎,然此制亦不能常常恪守也。

检放灾伤

水旱醔伤,农民陈诉,郡县不能体朝廷德意。或虑减放苗米,则额外加耗之入为之有亏,故往往从窄。比年以来,但有因赈济虚数而冒赏者,至于蠲租失实,于民不便者,未尝小惩。宣和之世,执政不能尽贤,而其所施行,盖犹慰人心。京西运判李祜奏:「房州民数百人,陈言灾伤。知州李悝,取其为首者,杖而徇之城市,以戒妄诉,用此其州蠲税不及一厘。」诏:「李悝除名,签书官皆勒停。」祜又奏:「唐、邓州蠲灾赈乏,悉如法令,均、房州不尽减税,致有盗贼。」诏:「均、房州守令悉罢,唐、邓守贰各增一官秩。」百姓见忧,出于徽宗圣意,而大臣能将顺也。

檀弓注文

檀弓上下篇,皆孔门高第弟子在战国之前所论次。其文章雄健精工,虽楚、汉间诸人不能及也。而郑康成所注,又特为简当,旨意出于言外,今载其两章以示同志。「卫司寇惠子之丧,子游为之麻衰,牡麻绖。」注云:「惠子废适立庶,为之重服以讥之。」「文子辞曰:子辱与弥牟之弟游,又辱为之服,敢辞。子游曰:礼也。文子退反哭。」注:「子游名习礼,文子亦以为当然,未觉其所讥。」「子游趋而就诸臣之位。」注:「深讥之。」「文子又辞曰:子辱与弥牟之弟游,又辱为之服,又辱临其丧,敢辞。子游曰:固以请。文子退,扶适子南面而立曰:子辱与弥牟之弟游,又辱为之服,又辱临其丧,虎也敢不复位。」注:「觉所讥也。」「子游趋而就客位。」注:「所讥行。」按此一事,傥非注文明言,殆不可晓。今用五「讥」字,词意涣然,至最后「觉所讥」「所讥行」六字,尤为透彻也。「季孙之母死,哀公吊焉。曾子与子贡吊焉,阍人为君在,弗内也。曾子与子贡入于其廐而修容焉。子贡先入,阍人曰:乡者已告矣。」注:「既不敢止,以言下之。」「曾子后入,阍人辟之。」注:「见两贤相随,弥益恭也。」今人读此段,真如亲立季氏之庭,亲见当时之事,注文尤得其要领云。

左传有害理处

左传议论遣辞,颇有害理者,以文章富艳之故,后人一切不复言,今略疏数端,以箴其失。传云:「郑武公、庄公,为平王卿士,王贰于虢。」杜氏谓:「不复专任郑伯也。」「周公阏与王孙苏争政,王叛王孙苏。」杜氏曰:「叛者,不与也。」夫以君之于臣,而言贰与叛,岂理也哉!「晋平戎于王,单襄公如晋拜成。刘康公徼戎,将遂伐之。叔服曰:背盟而欺大国,不义。」晋范吉射、赵鞅交兵。「刘氏、范氏世为昏姻,苌弘事刘文公,故周与范氏。赵鞅以为讨。」夫以天子之使出聘侯国,而言拜成。谓周于晋为欺大国。诸侯之卿跋扈于天子,而言讨。皆于名分为不正。其它如晋邢侯杀叔鱼,叔鱼兄叔向数其恶而尸诸市。其于兄弟之谊为弗笃矣,而托仲尼之语云:「杀亲益荣。」杜氏又谓:「荣名益己。」以弟陈尸为兄荣,尤为失也。

夫人宗女请受

戚里宗妇封郡国夫人,宗女封郡县主,皆有月俸钱米,春冬绢绵,其数甚多,嘉佑禄令所不备载。顷见张抡娶仲儡女,封遂安县主,月入近百千,内人请给,除粮料院帮勘、左藏库所支之外,内帑又有添给,外庭不复得知。因记熙宁初,神宗与王安石言,今财赋非不多,但用不节,何由给足?宫中一私身之奉,有及八十贯者,嫁一公主,至用七十万缗,沈贵妃料钱月八百贯。闻太宗时,宫人惟系皂紬襜,元德皇后尝以金覴缘幨而怒其奢。仁宗初定公主俸料,以问献穆大主,再三始言,其初仅得五贯耳。异时,中官月有止七百钱者。礼与其奢宁俭,自是美事也。一时旨意如此,不闻奉行。以今度之,何止十百倍也。

蜀茶法

蜀道诸司,惟茶马一台,最为富盛,茶之课利多寡,与夫民间利疚,他邦无由可知。予记东坡集有送周朝议守汉州诗云:「茶为西南病,甿俗记二李。何人折其锋,矫矫六君子。」注:「二李,杞与稷也。六君子,谓思道与侄正孺、张永徽、吴醇翁、吕元钧、宋文辅也。」初,熙宁七年,遣三司干当公事李杞经画买茶,以蒲宗闵同领其事。蜀之茶园不殖五谷,惟宜种茶,赋税一例折输,钱三百折绢一匹,三百二十折紬一匹,十钱折绵一两,二钱折草一围,凡税额总三十万。杞创设官场,岁增息为四十万。其输受之际,往往压其斤重,侵其加直。杞以疾去,都官郎中刘佐体量,多其条画。于是宗闵乃议民茶息收十之三,尽卖于官场,蜀茶尽榷,民始病矣。知彭州吕陶言:「天下茶法既通,蜀中独行禁榷。况川峡四路所出茶货,比方东南诸处,十不及一。诸路既许通商,两川却为禁地,亏损治体,莫甚于斯。且尽榷民茶,随买随卖,或今日买十千,明日即作十三千卖之,比至岁终,不可胜算,岂止三分而已。佐、杞、宗闵作为敝法,以困西南生聚。」佐坐罢去,以国子博士李稷代之,陶亦得罪。侍御史周尹复极论榷茶为害,罢为湖北提点刑狱。利路漕臣张宗谔、张升卿,复建议废茶场司,依旧通商。稷劾其疏谬,皆坐贬秩。茶场司行札子督绵州彰明县,知县宋大章缴奏,以为非所当用。稷又诋其卖直钓奇,坐冲替。一岁之间,通课利及息耗至七十六万缗有奇,诏录李杞前劳而官其子。后稷死于永乐城,其代陆师闵言其治茶五年,获净息四百二十八万缗,诏赐田十顷。凡上所书,皆见于国史。坡公所称思道乃周尹,永徽乃二张之一,元钧乃吕陶,文辅乃大章也,正孺、醇翁之事不着。

判府知府

国朝着令,仆射、宣徽使、使相知州府者为判,其后改仆射为特进,官称如昔时。唯章子厚罢相守越,制词结尾云:「依前特进知越州。」虽曰黜典,亦学士院之误。同时执政蒋颖叔以手简与之,犹呼云判府,而章质夫只云知府,盖从其实,予所藏名公法书册有之。吾乡彭公器资有遗墨一帖,不知与何人?其辞曰:「某顿首,知郡相公阁下。」是必知州者,故亦不以府字借称。今世蕞尔小垒,区区一朝官承乏作守,吏民称为判府,彼固偃然居之不疑。风俗淳浇之异,一至于此!

歌扇舞衣

唐李义山诗云:「镂月为歌扇,裁云作舞衣。」同时人张怀庆窃为己作,各增两字云:「生情镂月为歌扇,出性裁云作舞衣。」致有生吞活剥之诮。予又见刘希夷代闺人春日一联云:「池月怜歌扇,山云爱舞衣。」绝相似。杜老亦云:「江清歌扇底,野旷舞衣前。」储光羲云:「竹吹留歌扇,莲香入舞衣。」然则唐诗人好以歌扇、舞衣为对也。

官会折阅

官会子之作,始于绍兴三十年,钱端礼为户部侍郎,委徽州创样撩造纸五十万,边幅皆不剪裁。初以分数给朝士俸,而于市肆要闹处置五场,辇见钱收换,每一千别输钱十,以为吏卒用。商贾入纳,外郡纲运,悉同见钱。无欠数陪偿及脚乘之费,公私便之。既而印造益多,而实钱浸少,至于十而损一,未及十年,不胜其弊。寿皇念其弗便,出内库银二百万两售于市,以钱易楮焚弃之,仅解一时之急,时干道三年也。淳熙十二年,迈自婺召还,见临安人揭小帖,以七百五十钱兑一楮,因入对言之,喜其复行。天语云:「此事惟卿知之,朕以会子之故,几乎十年睡不着。」然是后曩弊又生,且伪造者所在有之。及其败获,又未尝正治其诛,故行用愈轻。迨庆元乙卯,多换六百二十,朝廷以为忧,诏江、浙诸道必以七百七十钱买楮币一道。此意固善,而不深思,用钱易纸,非有微利,谁肯为之?因记崇宁四年有旨,在京市户市商人交子,凡一千许损至九百五十,外路九百七十,得贸鬻如法,毋得辄损,愿增价者听。盖有所赢缩,则可通行,此理固易晓也。

飞邻望邻

自古所谓四邻,盖指东西南北四者而言耳。然贪虐害民者,一切肆其私心。元丰以后,州县榷卖坊场,而收净息以募役,行之浸久,弊从而生。往往鬻其抵产,抑配四邻,四邻贫乏,则散及飞邻、望邻之家,不复问远近,必得偿乃止。飞邻、望邻之说,诚所未闻。元佑元年,殿中侍御史吕陶奏疏论之,虽尝暂革,至绍圣又复然。

衙参之礼

今监司、郡守初上事,既受官吏参谒,至晡时,僚属复伺于客次,胥吏列立廷下通刺曰衙,以听进退之命,如是者三日。如主人免此礼,则翌旦又通谢刺。此礼之起,不知何时。唐岑参为虢州上佐,有一诗,题为衙郡守还,其辞曰:「世事何反复,一身难可料。头白翻折腰,还家私自笑。所嗟无产业,妻子嫌不调。五斗米留人,东溪忆垂钓。」然则由来久矣。韩诗曰:「如今便别官长去,直到新年衙日来。」疑是谓月二日也。

容斋三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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