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丞张忠宣公(文谦)
左丞张忠宣公
卷七之四
公名文谦,字仲谦,顺德沙河人。岁丁未,召居潜邸。中统元年,拜中书左丞,行大名宣抚司事。至元改元,行省事于中兴。七年,拜大司农卿。十三年,拜御史中丞。明年,拜昭文馆大学士,领太史院事。十九年,拜枢密副使。是岁薨, 【是岁薨 按元文类卷五八中书左丞张公神道碑云:「薨于私第之正寝,实二十年三月壬申也。」元史卷一五七本传云:「十九年拜枢密副使,岁余,以疾薨于位。」则张文谦之卒年当在至元二十年,此作「是岁」即至元十九年,误。】 年六十七。
公幼聪敏,读书善记诵,自入小学,与太保刘公同研席,年相若,志相得。其后太保祝发为僧,侍世祖于潜邸,荐公才可用。岁丁未,驿召北上,入见,占对称旨,擢置侍从之列,命司王府教令笺奏,日见信任。 【野斋李公撰神道碑。又先茔碑云:公少时,欲习簿书之事,军资府君召而责之,公谢曰:「身渐长大,无所効用,仰衣食于父母,心不自安,故勉强为此。今蒙尊诲,敢不敬从。」即舍案牍之习,专志儒学。戊戌岁,会朝廷试天下儒士,公试大名中选,得免本户徭役。】
邢初分隶勋臣二千户为食邑,岁遣人更迭监牧,类皆不知抚治,加之频岁军兴,郡当驿传冲要,征需百出,民不堪命。会郡人赴愬王府,公与太保寔为先容,合辞言于世祖曰:「今民生困弊,莫邢为甚,救焚拯溺,宜不可缓。盍择人往治,要其成效,俾四方诸侯,取法于我,则天下均受赐矣。」世祖从之,命近臣脱兀脱、故刘尚书肃、李侍郎简偕往。三人者同心为治,黜去贪暴,刬除宿敝,不朞月,流亡者复,益户十倍。于是世祖益重儒士,任之以政,盖自公发之。 【神道碑。】
辛亥,宪宗践阼,世祖以太弟日侍宸扆,所言率赐俞允,公暨太保数条具时务所当先者,为世祖言,皆奏可施行之。是后大驾所临,若大理,若汉、鄂,公皆扈行。 【神道碑。】
世祖即位,首拜中书左丞,与平章王文统共政,建立纲纪,讲明利疚,以安国便民为务。诏令一出,天下有太平之望。文统素忌克,谋议之际,屡相可否,积不能平,公遽求出,诏以本职行大名等路宣抚司事,且有后命曰:「第往,行诏卿矣。」比行,谓文统言:「天下生民,罢瘵日久,岁属大旱,若不量蠲税赋,将无以慰来苏之望。」文统以为:「上新即位,国家经费不赀,且素无积储,何所供亿?」公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俟时和岁丰,取之未晚也。」竟蠲常赋什之四,商酒税额什之二。下车宣布德意,百姓欢欣鼓舞,思见德化之成。 【神道碑。】
二年春,入朝,还居政府。始立左右部,分司综务,巨细毕举,公之力居多。 【神道碑。】
三年,阿合马领中书左右部,总司财赋,每事欲专辄奏闻,不关白省府,诏廷臣议之。公昌言曰:「分制财用,古有是理,不关预中书,无是理也。且财赋一事耳,中书不敢诘,天子将亲莅之乎?」世祖曰:「仲谦言是也。」阿合马语遂塞。 【神道碑。】
至元改元秋,诏公行省事中兴。羌俗素鄙野,事无统纪,公求蜀士为人仆隶者,得五六人,援恩例理而出之,俾通明吏教以案牍,旬月之间,枢机品式,粗若可观,羌人始遣子弟读书,土俗为之一变。又疏唐来、汉延二渠,溉田十万余顷, 【溉田十万余顷 「十」原作「千」,上引元文类、元史均作「十」,本书卷九太史郭公云:「计溉田九万余顷」,足证作「十」是,今据改。】 民迄今赖之。 【神道碑。】
三年,还朝。诸势家告,言有户数千,当役属为私奴,朝议久不能决。公言:「奴与良,法当以乙未户帐为断,若已籍为奴,或奴之而未占籍者,归势家可也。自余皆国家良民,必无为奴之理。」其议遂定,至今守以为法。 【神道碑。】
五年春,淄川妖人曰胡王者,作乱惑众,逮系百余人。事闻,世祖命中书省议,公谓:「愚民无知,为所诳诱,杀首恶三数人足矣。」丞相安童是其言,命公与断事官普化莅决于济南。既至,尸三人于市,余并释去,人以为死而复生。 【神道碑。】
七年,拜大司农卿。立诸道劝农司,巡行劝课,敦本业,抑游末,设庠序,崇孝弟。不数年,功効昭著,野无旷土,栽植之利遍天下。奏开籍田,祭先农先蚕;皆自公始。寻又奏立国子学,诏以鲁斋许公为祭酒,选贵冑子弟教养之,所成就人材为多。已而分布省、寺、台、阁,往往蔚为时望,达于从政,皆出公始终左右之力。 【神道碑。】
阿合马当国,榷民铁铸为农器,厚其直以配民,创立宣慰司行户部于东平、大名,不与民事,惟印楮币,诸路转运司怙势作威,害民干政,莫敢谁何。公屡于世祖前极论其害,诏从公言,皆罢之。彼怒其沮己,数欲中伤,赖世祖眷知有素,计不得行。 【神道碑。】
十三年,拜御史中丞。时阿合马威权日炽,恣为不法,虑台宪发其奸,奏罢诸道提刑按察司,以撼内台。居数日,公奏复之。 【神道碑。】
十四年,拜昭文馆大学士,领太史院事。初,世祖以大明历岁久寖差,诏鲁斋许公、太史令王恂、同知太史院事郭守敬测验改正,命公董其事。历成,赐名曰授时,颁行天下。 【神道碑。】
十九年,拜枢密副使。首议肃兵政,汰冗员,选练将士,而优恤其家。曾未及施,而一疾不起。 【神道碑。】
初,大理之役,我师至其城下,国主高祥拒命,杀我信使,一夕遁去,世祖怒,欲屠之。公与太保刘公、左丞姚公入言曰:「杀使拒命者,其国主耳,非民之罪。」世祖从之,特免杀掠,所活者无算。汉、鄂之役,王师方启行,公与刘公、姚公数言:「王者之兵,有征无战,当一视同仁,不可嗜杀。」世祖曰:「保为卿等守此言。」既入宋境,诸将分道兼进,各遣儒士相其役,禁戢军士,毋肆杀戮,毋焚烧庐舍,所获生口,悉纵遣之。其后混一之功,卒本于「不可嗜杀」等数语,信乎仁人之言,其利博哉。 【神道碑。】
公为人谦恭笃实,外和内刚。其好贤乐善,出于天性,人有寸美,必极口称道。遭际以来,每以荐达士类为己任。或曰:「人心不同,岂能尽识,一有失当,得无累乎?」公曰:「人才何尝累己,第患鉴裁未明,有遗才耳。且人臣以荐贤为职,岂得避纤芥之嫌,而负国蔽善乎。」一时闻人扬历中外者,多公所举。然未尝有德色,平居慈祥乐易。与人交,不立崖岸。及当官论事,守正不倚,毅然有不可犯之色。又勇于为义,苟一事可行,一善可举,如梗茹在胷,必欲快吐而后已。若农事,若钞法,谓生民之重本,有国之大计,尤拳拳焉。乐闻己过,僚属或相规劝,虽其言甚切,自敌以下宜若不能堪者,公每优容之,过亦随改,不少吝。晚岁笃于义理之学,抠衣鲁斋,求是正之,有自得之趣,无他嗜好,惟聚书数万卷而已。身居贵宠,自奉若寒士,门无阍隶,客至,倒屣出迎,惟恐不及,人以是多之。 【神道碑。】
世祖始居潜邸,招集天下英俊,访问治道,一时贤士大夫,云合辐辏,争进所闻。迨中统、至元之间,布列台阁,分任岳牧,蔚为一代名臣者,不可胜纪。至其爱君忧国,忠勤匪懈,好善疾恶,始终不挠;若时政之臧否,生民之利病,知之无不言,言之无不尽,曾不以用舍进退累其心者,公一人而已。 【神道碑。】
尝观于世祖之世矣,自其在藩至于即位,文武小大之臣,乘运以兴者,各以职事见功业,求其悃愊深厚,知为国之本,造权舆于屯昧不宁者,于公见焉。太保刘公学术通神明,机算若龟策,其所以为上计者审矣。当是时,军国之重,则有宗亲贵人,而书记征发之责,取才金氏之遗而有余也。乃独荐公为谋臣,在上左右,主儒者,使陈先王之道,虽若迂于智数,而世皇信用,以一天下,而贻子孙无疆惟休,其迹无得而名焉。呜呼!自孔子、孟子没,豪杰各以其资奋,而内圣外王之学,千余百年无能道之者,生民况得被其泽乎。宋儒始有以远接其端绪,而朱子为能集其书之大成,然犹以是取怪时人,身几不免。自其学者诵而习之,亦或莫究其旨。许文正公衡生乎戎马抢攘之间,学于文献散逸之后,一旦得其书而尊信之,凡所以处己致君者,无一不取于此,而朱子之书遂衣被海内,其功讵可量哉。夫孰知先后扶持,时其进退久速,使其身安乎朝廷之上,而言立道行者,公实始终之也。呜呼!微朱子,圣贤之言不明于后世,微许公,朱子之书不着于天下,微公,则许公之说将不得见进于当时矣,庸非天乎。中统建元以来,政术与时高下,独成均之教彝伦,大农之兴稼穑,历象之授人时,凡出公之所为者,皆隐然而有不可变者。诗云「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其公之谓乎! 【蜀郡虞公撰新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