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仁江心袭战
三月朔(戊申),大清兵驱船开堰入江。张国维敕各营守汛,命王之仁率水师从江心袭战。是日,东南风大起,之仁扬帆奋击之,碎舟无数;郑遵谦捞铁甲八百余副。国维督诸军渡浙江,大清兵为之少却。会隆武使陆清源赍诏至江犒师,时马士英依栖方国安,因唆国安斩之;且出檄数隆武罪。国维闻之,叹曰:『祸在此矣』!
士英既断送南朝,复离间闽、浙。小人之败坏国家事,可恨如此。然三月士英唆斩闽使、六月钱邦芑疏斩鲁使,两国相残,俱小人为之。武宁奋击之功,能不付之东流乎!
方国安夜走绍兴
五月,大清贝勒侦知浙东虚实,遂益兵北岸,以江涸可试马,用大砲击南营;适碎方兵内厨锅灶,国安叹曰:『此天夺我食也!我自归唐王耳』。谓大清兵势重莫可支,又私念隆武曾以手敕相招,入闽必大用;即不济,可便道入滇、黔。遂于五月二十七日(丙戌)夜,拔营至绍兴;率马、阮兵,以威劫鲁王而南行。
国安拥众十万,未战而逃;真可斩也。
浙师溃散
五月二十八日(丁酉),江上诸师闻方国安走,郑遵谦携赀入海,余皆溃散。惟王之仁一军尚在,将由江入海;国维与之仁议抽兵五千分守各营,之仁泣曰:『我两人心血,今日尽付东流。坏天下事者非他人,方荆国也。清兵数十万屯北岸,倏然而渡,孤军何以迎敌?吾兵有舟,可以入海;公无舟,速自为计』!国维不得已,乃振旅追扈鲁王。
大清兵渡钱塘江
六月初一日(丙子),大清兵渡钱塘江。
附记:五月中,贝勒闻报方兵诟詈,谕其下曰;『勿听!若有福,人自能过去;如无福,自然过去不得』。二十三、四日间,日夜砲声不绝。二十八、九日,潮不至;贝乃率兵拔船过三坝,坝大鸣。初一日,贝勒登坝渡江,勇甚;身被重甲,负矢三百,长戈、短刀俱备。及已渡,浙兵弃辎重无算;贝勒令诸军无掠,俟回时自有也。旧有谶云:『火烧六和塔,沙涨钱塘江』。崇祯九年,六和塔灾,中心悉烧去;止余四围不动,有若烟楼然。至是,而钱塘江又沙涨矣:前数可知。
鲁王遁入舟山
张国维追王至丰桥,方、马、阮兵断送过桥,桥石下旧刻大字二行云:「方马至此止,敌兵往前行」。国安、士英南行,决计执鲁王投降,为入关进身地。乃遣官守王;守者忽病,鲁王得脱。比及兵追至,王已登海船矣。后王遁入舟山。
余煌赴水
礼部尚书余煌大张硃示,尽启九门,放兵民出走;毕,遂正衣冠赴水死。
余煌,浙人。天启五年乙丑状元;以魏党,崇祯初罢,科名几秽。而其末节如此,亦可称也。
附记:余公微时,祈梦于于忠肃公庙。梦演剧,金鼓竞震,止一丑出场,以头撞公而觉,竟不解。及乙丑及第,有司送匾至,颜曰「乙丑状头」;始恍然前梦。
张国维赴园池死
鲁王既登海船,闻国维至黄石巖,因传命国维遏防四邑。国维至台州,无舟不能从王,遂回东阳治兵再举;时六月十八日也。二十五日,大清兵破义乌,亲众劝国维入山以图后举;国维叹曰:『误天下事者,文山、叠山也;一死而已』。二十六日,大清兵至七里寺;国维具衣冠,南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作绝命词三章。「自述」云:『艰难百战戴吾君,拒敌辞唐气励云;时去仍为朱氏鬼,精灵当傍孝陵坟』。「念母」里:『一瞑纤尘不挂胸,惟哀耋母暮途穷!仁人锡类能无意,存殁衔恩结草同』。「训子」里:『夙训诗书暂鼓钲,而今绝口莫谈兵!苍苍若肯施存恤,秉耒全身答所生』。
公字正菴,号玉笥;金华东阳人。天启二年壬戌进士,除番禺知县;以卓异,荐擢刑科给事中。历吏科,陞礼科都给事中、太常寺少卿。崇祯七年,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等处地方。先是,巡抚驻苏州,行文各属;间一出巡,驻句容。及公时,江北多事,往往出镇皖口。贼破庐、围桐,駸駸有南窥之势。而安庆素无兵(国初有军五千三百余,宣德中徙二千人于河间、怀来诸卫,后又以二千人运粮、三百人入南都,余丁不足待战),乃调吴淞戍卒及徽宁兵往。而海上复告警,公请益募兵千人,比楚、黔故事,留新饷给之;报可。复议增马、步二千人。于是,皖为重镇。上采科臣言,申饬江防;公请募卒千二百人,半戍浦口、半戍镇江,修繁昌、太湖、建平、六合、高淳诸城,建敌楼于芜湖。十二年,海寇焚崇明之东三沙,犯福山及陆座港口;公设伏擒其魁袁四、吴通州等。明年,陞兵、工二部侍郎兼佥都御史,总督河道。会大盗李青山起,山左骚动;公擒之,东方遂宁。十五年,陞兵部尚书。公视事,时则大清已入边七日矣;乃奏大调天下援师。大清兵深入至山东、淮北;癸未春,载护车牛、人口竟去。周延儒出视师,不能一有所创。公乃请告归;为言官所纠,缇骑逮下刑部狱。甲申春,特旨赦公,以前官督饷直、浙出都,而闻先帝之变。宏光立,授戎政尚书,加衔太子太傅;请建四辅以藩南京,未果行。复告归;而南京失国。会陈遵谦等迎立鲁王,召公直东阁;而以长子世凤代总军事,支撑江上者一年。丙戌六月,大清兵至绍兴,公急走归东阳。赴池中死。
附记:当缇骑逮公过苏州,苏人感公旧德,万众拥之,罗拜恸哭;宰牛羊生祭,且拜且哭,献酒。公从容语众曰:『予何德于汝!今兹行无伤也,有周相公手书在,非我不御罪也』。遂受而饮之。及北上,出书呈上;故得免。此苏人口述,以为公之快事。东阳、义乌,属金华府。
王之仁见杀
兴国公王之仁,载其妻妾并两子、幼女、诸孙等尽沈于蛟门下;捧敕印北面再拜,投之水。独至松江,峨冠登陆;百姓骇愕聚观。之仁从容入见内院洪承畴,自称『仁系前朝大帅,不肯身泛洪涛;愿来投见,死于明处』。承畴优接以礼;命薙发,不从。八月二十四日(丁酉),见杀。
闻之仁骂承畴曰:『昔先帝设三坛祭汝,殆祭狗乎』!
陈函煇死节
公讳函煇,字木叔,号寒山;台州临海人。崇祯甲戌进士,除靖江知县。先帝留心吏治,许科道官以风闻上言。而御史左光先按浙过吴,因劾浒墅钞关主事朱术{土旬}及公;公坐罢,里居。浙东监国,授公礼部侍郎。越州之亡,公赴水死。
公少年时,落笔妙天下,笑骂皆成文章;人争诵之。其交游,亦遍吴、越间。及为令,尝以县奉客,遂挂弹文以免。及公一死,海内翕然称其大节焉。今读其文,殆类有道者。其绝命词云:『余以五月晦日晚,从主上出亡。值乱兵间,道相失。还自僻路,徒步重茧;八阅月,始得抵台。城闭,痛哭入云峰山中。有池,可从灵均大夫之后。是夜,宿湛明大师禅房。漏下五鼓,作六言绝句十章。其一云:「生为大明之人,死作大明之鬼;笑指白云深处,萧然一无所累」!其二云:「子房始终为韩,木叔死生为鲁;赤松千古威名,黄蘗寸心独苦」!其三云:「父母恩无可报,妻儿面不能亲;落日樵夫河上,应怜故国孤臣」!其四云:「臣年五十有七,回头万事已毕;徒惭赤手擎天,惟见白虹贯日」。其五云:「去夏六月廿七,今岁六月初八;但严心内春秋,莫问人间花甲」!其六(阙)。其七云:「手着遗文千卷,尚存副在名山;正学焚书亦出,所南心史难删」。其八云:「慧业降生文人,此去不留只字;惟将子孝臣忠,贻与世间同志」:「今日为方正学,前身是寒山子;徒死尚多抱惭,请与同人证此」』!又遗友人书云:『煇死矣!季札之剑、孝标之书,皆诸先生心事也。或念煇生平忠悃,得存其遗孤、藏其遗骨、收其遗文,所谓埋我三年而化碧地下,必有以报诸公矣』!又自作祭文一、「埋骨记」一,从容笑语,扃户自经死。
「编年」载自经;而「启祯录」载赴水。故并志俟核。
陈潜夫阖室沈河
太仆寺少卿陈潜夫偕妻孟氏、妾孟氏夫妻姊妹联臂共沈河死。
陆培与潜夫皆杭人。诸生时,同盟相善;后有违言,遂相仇。寻俱入仕。大清兵至,潜夫死;培居家闻城降,即自缢。两人卒同殉国,人咸称之。
朱大典阖门焚死
朱大典,号未孩;浙江金华人。万历四十四年丙辰进士,历任巡抚凤阳、户部侍郎。及鲁王监国,加大学士衔。大清兵至金华,大典固守;攻月余不下。用红衣砲击破之,大典阖门纵火焚死。其子师郑邠,武进人;亦死。
张鹏翼见杀
总兵张鹏翼守衢州,标下副将秦应科等为大清内应;城破,鹏翼及乐安王、楚王、晋平王皆被杀。督学御史王景亮被执,不顺;遇害。
王瑞旃自缢
王瑞旃字圣木,温州永嘉县人。天启五年乙丑进士,原官兵部职方郎。大清兵陷温州,贝勒下擢用之令;乃集先世遗像,亲为题志,且拜且泣曰:『死见先帝,即归膝下耳』!遂与姻友会酌,悲歌尽懽。已而,入户缢殉。
邹钦尧赴江
邹钦尧字维则,永嘉人;郡庠生。大清朝总镇范某下令髡发,钦尧即赴江;流尸不可得。
叶尚高饮药痛骂死
叶尚高字向桠,永嘉人;邑庠生。大清兵入城,尚高被发佯狂;儒巾帛衣,截神祠本台为铎状,摇布狂言,惟「洪武圣训」四字朗朗彻人耳。上丁释奠,尚高冠进贤冠,倚庙柱肆詈当事;庭鞫,不跪。鞭箠血遍体,略无一语;惟呼『太祖高皇帝』而已。被创后,吟咏自若;和「正气歌」,有『未吞蒲酒心先醉,不浴兰汤骨已香』之句。饮药痛骂死。狱吏欲倒出尚高于窦,诸士拥圜扉,枕尺环哭,几譟;事闻,有司乃坏棘墙,舆尚高至宅殓焉。
钱肃乐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