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中,统兵有神武五军及刘光世、韩世忠、张俊三大帅,都计无二十万众。而刘军不及三之一,月费米三万石、钱二十八万贯。比之行在诸军之费,米减万余石,而钱二三万缗。盖人虽少而官资率高,且莫能究其实也。时天下州郡没于金人,据于僭伪,四川自供给军,淮南、江、湖荒残盗贼。朝廷所仰,惟二浙、闽、广、江南,才平时五分之一,兵费反逾前日。此民之所以重困,而逾吏多不请俸,或倚阉人有饥寒之叹也。
孔子宅在今仙源故鲁城中归德门内阙里之中,背洙面泅,即所云矍相圃之东北也。杏坛在鲁城内,灵光殿为汉景帝程姬之子恭王余所立。王延寿赋序因鲁僖基兆而营也。遭汉中微,盗贼奔突,自西京未央、建章之殿,皆见堕坏,而灵光岿然独存。今其遗址,不复可见。而先圣旧宅,近日亦遭兵燹之厄。可叹也夫!(此条系遵阁本。而影元钞本与此互异,今附录于左。)
自古兵乱,郡邑被焚毁者有之。虽盗贼残暴,必赖室庐以处,故须有存者。靖康之后,金虏侵陵中国,露居异俗,凡所经过,尽皆焚。如曲阜先圣旧宅,自鲁共王之后,但有增葺。莽、卓、巢、温之徒,犹假崇儒,未尝敢犯。至金寇遂为烟尘,指其像而诟曰:“尔是言夷狄之有君者!”中原之祸,自书契以来,未之有也!
岐国公王在元丰中为丞相,父准、祖贽、曾祖景图,皆登进士第。其子仲修,元丰中登第。公有诗云“三朝遇主惟文翰,十榜传家有姓名。”注云:自太平兴国以来,四世凡十榜登科。”后侄仲原子耆、仲孜子昴相继登科,昴又魁天下。本朝六世登第者,与晁文元二家。而晁一世赐出身也。崇宁四年,耆初及第,歧公长子仲修作诗庆之曰:“锡宴便倾光禄酒,赐袍还照上林花。衣冠盛事堪书日,六世词科只一家!”又汉国公准子四房,孙婿九人,余中、马召、李格非、闾丘吁、郑居中、许光疑、张焘、高旦、邓洵仁皆登科。邓、郑、许相代为翰林学士。曾孙婿秦桧、孟忠厚同时拜相开府,亦可谓华宗盛族矣。
东坡《石炭诗引》云:“彭城旧无石炭,元丰元年十二月,始遣人访获州之西南白土镇之北,以冶铁作兵,犀利胜常云。”按《东汉地理志》豫章郡建城注云:《豫章记》曰:“县有葛乡,有石炭二顷,可然以爨。”则前世已见于东南矣。昔汴都数百万家,尽仰石炭,无一家然薪者。今驻跸吴、越,山林之广,不足以供樵苏。虽佳花美竹,坟墓之松楸,岁月之间,尽成赤地。根之微,斫撅皆遍,芽蘖无复可生。思石炭之利而不可得。东坡已呼为遗宝,况使见于今日乎?或云信州玉山亦有之,人畏穿凿之扰,故不敢言也。
参知政事孟庾夫人徐氏有奇疾,每发于闻见,即举身战忄栗,至于几绝。其见母与弟皆然,母至死不相见。又恶闻徐姓及打银打铁声,买物不得见有余钱,亦不欲留一文。尝有一婢,使之十余年,甚得力,极喜之。一日偶问其家所为业,婢云“打银”,疾亦遂作,更不可见,竟逐去之。至于其他,皆无所差失,医祝无能施其术。盖前世所未尝闻也。
甄撤字见独,本中山人,后居宛丘,大观中登进士第。时林摅为同知枢密院,当唱名,读甄为坚音,上皇以为真音,摅辨不逊,呼撤问之,则从帝所呼,摅遂以不识字坐黜。后见甄氏旧谱,乃撤之祖屯田外郎履所记云:“舜子商均封虞,周封于陈,为楚惠王所灭;至烈王时,有陈通奔周,王以为忠,将美其族,以舜居陶甄之职,命为甄氏,皆通之后。而居中山者,于邯为近。按许慎《说文》:“甄、也,从瓦音,居延反。”《吴书》孙坚入洛,屯军城南,甄官井上旦有五色气,令人入井,探得传国玺。坚以甄与己名相协,以为受命之符。则三国以前,未有音为之人切音矣。孙权即位,尊坚为武烈皇帝。江左诸儒为吴讳,故以甄之甄,因其音之相近者转而音真。《说文》颠真滇阗以真为声,烟咽以甄为声,驯纟川以川为声,诜亻先先以先为声,此皆先真韵中互以为声也。况吴人亦以甄音骗,则与真愈近矣。其后秦为世祖苻坚,隋为高祖杨坚,皆同吴音,暂避其讳。然秦有冀土,止一十五年,隋帝天下,才三十七载,避讳不久,寻即还复。既殊汉庆为贺,又异唐丙为景。字且不易,恶能遽改?故世处真定者,犹守旧姓。奈何世俗罕识本音,纵不以真见呼,又乃反为坚字。虑后从俗,致汨本真,是用原正厥音,参考世系,叙为家谱云。”余按《千姓编》通作二音,而张孟押韵,真与甄皆之人切。云舜陶甄河滨,因以为氏。又稽延切。而稽延之音,训察与免,而不言陶与氏也。坚自音经天切,与甄之音异矣。喜中,王陶作撤之曾祖说马济墓铭云:“甄以舜陶氏出于陈,避吴、苻、隋,时有为甄。南北溷讹,姓音莫分,本之于古,乃识其真。”
绍兴元年,车驾在越,月支官吏钱二十六万九千一百三十贯,米七千八百六十五石,料一百六十六石,草一千四百五十六束。军兵钱二十五万八百二十三贯,米四万一千五百三十八石,大麦四千一百七十六石,谷六百七十一石,草二万七千二百三十九束。此其大概,而军兵去来不常,故不得而定也。
蒋仲本论铸钱事云,熙宁、元丰间,置十九监,岁铸六百余万贯。元初,权罢十监。至四年,又于江、池、饶三监权住添铸内藏库钱三十五万贯。见今十监,岁铸二百八十一万贯,而岁不及额。自开宝以来铸宋通、咸平、太平钱,最为精好。今宋通钱,每重四斤九两。国朝铸钱料例凡四次增减。自咸乎五年后来用铜铅锡五斤八两,除火耗,收净五斤。景三年,依开通钱料例,每料用五斤三两,收净四斤十三两。庆历四年,依太平钱料例,又减五两半,收净四斤八两。庆历七年,以建州钱轻怯粗弱,遂却依景三年料例。至五年以锡不足,减锡添铅。喜三年,以有铅气,方始依旧。喜四年,池州乞减铅锡各三两,添铜六两。治平元年,江东转运司乞依旧减铜添铅锡,提点相度乞且依池州擘画,省部以议论不一,遂依旧法,用五斤八两收净五斤到今。其说以为钱轻有利,则盗铸难禁。殊不知盗铸不缘料例,而开通钱自唐武德至今四百余年,岂可谓轻怯而易坏乎?缘物料宽剩,适足以资盗窃。今依景三年料例,据十监岁额二百八十一万贯,合减料八十七万八千余斤,可铸钱一十六万九千余贯。
后汉王延寿作《王孙赋》云:“有王孙之狡兽,形陋观而丑仪。颜状类乎老公,躯体似乎小儿。储粮食于耳颊,稍委输于胃脾。同甘苦于人类,好哺糟而啜ㄤ。”柳子厚作《憎王孙》,其名盖出于此。余谓自王公而次侯,故以王孙寄之耳。
浙东人以畜产相呼,乃笑而受之。若及父祖之名,则为莫大怨辱,有殴击因是而致死者。又其语音讹谬,讳避尤可笑。处州遂昌县有大姓潘二者,人呼为“两翁”,问之,则其父名义也。
单州有单父县,有王莽村,衢州江山县有禄山院。禄山犹有意义,而王莽则莫得而推。胜母、朝歌尚所可恶,况于此乎?
西北春时率多大风而少雨,有亦霏微。故少陵谓,“润物细无声”。而东坡诗云:“春雨如暗尘,东风吹倒人。”韩持国亦有“轻云薄雾,散作催花雨”之句。至秋则霜霪苦雨,岁以为常。二浙四时皆无巨风。春多大雷雨,霖霪不已。至夏为“梅雨”,相继为“洗梅”。以五月二十日为“分龙”,自此雨不周遍,犹北人呼“隔辙”也。迨秋,稻欲秀熟,田畦须水,乃反亢旱。余自南渡十数年间,未尝见至秋不祈雨。此南北之异也。
有人自金逃归云,过燕山道间僧寺,有上皇书绝句云:“九叶鸿基一旦休,猖狂不听直臣谋!甘心万里为降虏,故国悲凉五殿秋。”天下闻而伤之。使尚在位,岂止祭曲江而已乎?申屠刚谓“未至豫言,固当为虚,及其已至,又无所及”者,是矣。杜牧谓“后人哀之”,可不鉴哉!
冉闵诛诸部,凡死者二十余万,时高鼻多须至有滥死者。汉袁绍捕宦者,无少长皆杀之,或有无须而误死者,至自发露,然后得免者二千余人。本朝王德用,言者谓其“貌类艺祖,宅枕乾岗”。乃云:“奉父母所生,朝廷之赐。”而高鼻无须,岂非遗体,天与而然邪?特有幸不幸耳,未可以脱祸也!
三代之世,无九年之蓄为不足,而后世常乏终岁之储。非特敦本力田者少,而食者众,亦酒醴以糜之耳。盖健啖者一饭不过于二升,饮酒则有至于无算。前代以水旱资储未丰,皆禁酤酒,至于饴糖亦然。今略举以见:汉景帝三年夏旱,禁酤酒,至后元年夏始得酤,凡五年。武帝天汉三年,榷酒酤。昭帝始元六年罢榷,升四钱。后汉和帝永元十六年,兖、豫、徐、冀四州比年多雨,禁酤酒(不见开禁之日)。顺帝汉安二年,禁酤酒。蜀先主时,天旱禁酒。晋孝武太元八年,开酒禁(不见始禁之年)。安帝隆安五年,岁饥禁酒。石勒以百姓始复业,资储未丰,于是重制禁酿,郊祀宗庙皆以醴酒,行之数年,无复酿者。宋文帝元嘉十二年六月禁酒,二十一年正月复禁酒,恤饥也;二十二年八月开酒禁,有年也。唐高宗咸亨元年,以谷贵禁酒。肃宗至德三载三月辛卯,以岁饥禁酤酒,俟麦熟依常式。德宗大历十四年罢榷酤,建中三年复榷。宋明帝时,岁旱人饥,颜峻上言禁饧一月,息米近万斛。绍兴初谷贵,酒价不足以偿米面之直。余尝献议,欲以谷代俸钱而禁酤酒,时以为讶。
宗室子栎字梦援,宣和中以进韩文、杜诗二谱,为本朝除从官之始。然必欲次序作文岁月先后,颇多穿凿。又喜吟诗,每对客使其甥讽诵,源源不已。尝作《杜鹃诗》,夸于人,谓虽李、杜思索所不至,其首句云“杜鹃不是蜀天子,前身定是陶渊明”。闻者笑不能忍。至“夜棋三百子,晓发一千梳”,“发为干戈白,心于社稷丹”,亦其工者。
临安府城中有宝积山,车驾驻跸时,御史中丞辛炳、殿中侍御史常同、监察御史魏缟、明缟、周纲皆居其上,人遂呼为“五台山”。
车驾驻跸临安,以府廨为行宫。绍兴四年,大飨明堂,更修射殿以为飨所。其基即钱氏时握发殿,吴人语讹,乃云“恶发殿”,谓钱王怒即升此殿也。时殿柱大者,每条二百四十千足,总木价六万五千余贯,则壮丽可见。言者屡及,而不能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