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
《诗》云:“古公直父,来朝走马。”古者马以驾车,不可言走,“曰走者,单骑之称,古公之国邻于戎翟,其习尚有相同者;然则骑射之法不始于赵武灵王也。
《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左师展将以公乘马而归。”正义曰:“古者服牛乘马,马以驾车,不单骑也。”至六国之时始有单骑,苏秦所云:“车千乘,骑万匹”是也。《曲礼》云:“前有车骑者。”《礼记》,汉世书耳,经典无“骑”字也,刘炫谓此左师展将以公乘马而归,欲共公单骑而归,此骑马之渐也。
春秋之世,戎翟之杂居于中夏者,大抵皆在山谷之间,兵车之所不至。齐桓、晋文仅攘而却之,不能深入其地者,用车故也。中行穆子之败翟于大卤,得之毁车崇卒;而智伯欲代仇犹;遗之大钟,以开其道,其不利于车可知矣。势不得不变而为骑,骑射所以便山谷也。胡服所以便骑射也,是以公子成之徒,谏胡服而不谏骑射。意骑射之法必有先武灵而用之者矣。
骑利攻,车利守,故卫将军之遇虏,以武刚车自环为营。
《史记·项羽本纪》叙鸿门之会曰:“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上言“车骑”,则车驾之马,来时所乘也。下言“独骑”,则单行之马,去时所跨也。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四人,则皆步走也。《樊哙传》曰:“沛公留车骑,独骑马,哙等四人步从”是也。
驿
《汉书·高帝纪》:“乘传诣雒阳。”师古曰:“传若今之驿。古者以车,谓之传车,其后又单置马,谓之驿骑。”窃疑此法春秋时当已有之。如楚子乘髍,会师于临品。祁奚乘髍而见范宣子。楚子以髍至于罗沬。子木使髍谒诸王,楚人谓游吉曰:“吾将使髍奔问诸晋,而以告。”《国语》:“晋文公乘髍,自下脱会秦伯于王城。”《吕氏春秋》:“齐君乘髍而自追晏子,及之国效。”皆事急不暇驾车,或是单乘驿马。而注疏家未之及也。
谢在杭《五杂俎》曰:“古者乘传皆驿车也。《史记》:‘田横与客二人乘传诣雒阳’注:‘四马高足为置传,四马中足为驰传,四马下足为乘传。’然《左传》言郑子产乘速而至,则似单马骑矣。释文:‘以车曰传,以马曰遽。’子产时相郑国,岂乏车乎?惧不及,故乘遽,其为驿马无疑矣。汉初尚乘传车,如郑当时、王温舒皆私具驿马,后患其不速,一概乘马矣。”
骡
自秦以上,传记无言驴者,意其虽有,非人家所常畜也。《逸周书》:“伊尹为献令,正北空同、大夏、莎车、匈奴、楼烦、月氏诸国,以橐驼、野马、騪騜、駃騠为献。”
《吕氏春秋》:“赵简子有两白骡,甚爱之。”李斯上秦王书言:“骏良駃騠。”邹阳上梁王书亦云:“燕王按剑而怒,食以駃騠。”是以为贵重难得之物也。司马相如《上林赋》:“騪騜橐驼,蛩蛩驒騱,駃騠驴骡。”王褒《憧约》:“调治马驴,兼落三重。”其名始见于文。而贾谊《吊屈原赋》:“腾驾罢牛兮骖蹇驴。”《日者列传》:“骐骥不能与罢驴为驷。”东方朔《七谏》:“要褭奔亡兮腾驾橐驼。”刘向《九叹》:“却骐骥以转运兮,腾驴骡以驰逐。”杨雄《反离骚》:“骋哗骡以曲囏兮,驴骡连蹇而齐足。”则又贱之为不堪用也。尝考驴之为物,至汉而名,至孝武而得充上林,至孝灵而贵幸。然其种大抵出于塞外,自赵武灵王骑射之后,渐资中国之用。《盐铁论》:“骡驴骆驼,衔尾入塞;脾奚騵马,尽为我畜。”杜笃《论都赋》:“虏数俥,驱骡驴,驭宛马,鞭駃騠。”《霍去病传》:“单于遂乘六骡。”《匈奴传》:“其奇畜则橐驼、驴骡、駃騠、騪騜、驒奚。”《西域传》:“鄯善国有驴马,多橐它,乌駒国有驴,无牛。”而龟兹王学汉家仪,外国人皆曰:“驴非驴,马非马。若龟兹王所谓骡也,”可见外国之多产此种,而汉人则以为奇畜耳。人亦有以父母异种为名者,《魏书·铁弗刘虎传》:“北人谓胡父鲜卑母为铁弗。”
军行迟速
魏明帝遣司马懿征辽东,其时自雒阳出军不过三千余里,而帝问往返几日?懿对以“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以六十日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此犹是古人师行日三十里之遗意。夏侯渊为将,赴急疾,常出敌之不意,军中为之语曰:“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此可偶用之于二三百里之近,不然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固兵家所忌也。
木罂缻渡军
《史记·淮阴侯传》:“从夏阳以木罂缻渡军。”服虔曰:“以木押缚罂缻以渡是也。古文简,不言缚尔。”《吴志·孙静传》:“策诈令军中,促具罂缶数百口分军,夜投查渎。”亦此法也。其状图于喻龙德《兵衡》,谓之瓮筏。
海师
海道用师,古人盖屡行之矣。吴徐承率舟师自海入齐:此苏州下海至山东之路。越王勾践命范蠡、舌庸率师沿海溯淮,以绝吴路,此浙东下海至淮上之路。唐太宗遣强伟于剑南伐木造舟舰,自巫峡抵江、扬,趋莱州,此广陵下海至山东之路。汉武帝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渤海,击朝鲜;魏明帝遣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诸军,自海道讨公孙渊;秦苻坚遣石越率骑一万,自东莱出右径袭和龙;唐太宗伐高丽,命张亮率舟师自东莱渡海趋平壤;薛万彻率甲士三万,自东莱渡海人鸭绿水:此山东下海至辽东之路。汉武帝遣中大夫严助,发会稽兵浮海救东瓯;横海将军韩说自句章浮海击东越:此浙江下海至福建之路。刘裕遣孙处、沈田于自海道袭番禺,此京口下海至广东之路。隋伐陈,吴州刺史萧瓛遣燕荣以舟师自东海至吴,此又淮北下海而至苏州也。公孙度越海攻东莱诸县,侯希逸自平卢浮海据青州,此又辽东下海而至山东也。宋李宝自江阴率舟师败金兵于胶西之石臼岛,此又江南下海而至山东也。此皆古人海道用师之效。
海运
唐时海运之事不详于史。盖柳城陷没之后,至开元之初,新立治所,乃转东南之粟以饷之耳,及其树艺已成,则不复资于转运,非若元时以此为恒制也。《旧唐书·宋庆礼传》:张九龄驳谥议曰:“营州镇彼戎夷,扼喉断臂,逆则制其死命,顺则为其主人,是称乐都,其来尚矣。往缘赵翙作牧,驭之非才。自经隳废,便长寇孽。大明临下,圣谋独断,恢祖宗之旧,复大禹之迹,以数千之役徒,无甲兵之强卫,指期遂往,禀命而行,于是量畚筑,执鼛鼓,亲总其役,不愆所虑,俾柳城为金汤之险,林胡生腹心之疾。寻而罢海运,收岁储,边庭晏然,河朔无扰,与夫兴师之费、转输之劳,较其优劣,孰为利害?”此罢海运之一证。
《旧唐书·懿宗纪》:咸通三年,南蛮陷交耻,征诸道兵赴岭南。时湘、淳溯运,功役艰难,军屯广州乏食。润州人陈磻石诣阙上书言:“江西、湖南溯流运浪,不济军师,士卒食尽则散,此宜深虑。臣有奇计以馈南军。”天子召见,磻石因奏:“臣弟听思曾任雷州刺史,家人随海船至福建。往来大船一只,可致千石。自福建装船,不一月至广州。得船数十艘,便可臻三万石至广府。”又引刘海路进军破卢循故事。扫政是之,以磻石为盐铁巡官,往所子院专督海运,于是康承训之军皆不阙供。
烧荒
守边将士,每至秋月草枯,出塞纵火,谓之烧荒,《唐书》:“契丹每入寇幽、蓟,刘仁恭岁燎塞下草,使不得留牧,马多死,契丹乃乞盟”是也,其法自七国时已有之。蛐国策》:“公孙衍谓义渠君曰:‘中国无事于秦,则秦且烧焫,获君之国。’”
《英宗实录》:“正统七年十一月,锦衣卫指挥佥事王瑛言:‘御卤莫善于烧荒,盖卤之恃者马,马之所恃者草。近来烧荒,远者不过百里,近者五六十里,卤马来侵,半日可至,乞敕边将,遇秋深,率兵约日同出,数百里外纵火焚烧,使卤马无水草可恃,如此则在我虽有一时之劳,而一冬坐臣可安矣。’”翰林院编修徐珵亦请每年九月,尽敕坐营将官巡边,分为三路:一出宣府抵赤城独石,一出大同抵万全,一出山海抵辽东。备出塞三五百里,烧荒“哨了。如遇边寇出没,即相机剿杀。此先朝烧荒旧制,诚守边之良法也。
家兵
古之为将者必有素豫之卒。《春秋传》:“冉求以武城人三百为己徒卒。”《后汉书·朱儁传》:“交耻贼反,拜儁刺史,令过本郡简募家兵,张燕寇河内,逼近京师,出儁为河内太守,将家兵击却之。”《三国志·吕虔传》:“领泰山太守,将家兵到郡。郭祖、公孙犊等皆降。”《晋书·王浑传》:“为司徒,楚王玮将害汝南王亮,浑辞疾归,第以家兵千余人闭门距玮,玮不敢逼。”
少林僧兵
少林寺中有唐太宗为秦王时《赐寺僧教》,其辞曰:“王世充叨窃非据,敢违天常。法师等并能深悟几变,早识妙因,擒彼凶孽,廓兹净土。闻以欣尚,不可思议。今东都危急,旦夕殄除。并宜勉终茂功,以垂令范。”是时立功十有三人,裴催《少林寺碑》所称志操、惠场、昙宗等,惟昙宗拜大将军,余不受官,赐地四十顷,此少林僧兵所起。考之《魏书》:孝武帝西奔,以五千骑宿于厘西扬王别舍。沙门都维那、惠臻负玺持千牛刀以从。《旧唐书》:元和十年,嵩山僧圆净与淄青节度使李师道谋反,结勇士数百人,伏于东都进奏院。乘洛城无兵,欲窃发焚烧宫殿。小将杨进、李再兴告变,留守吕元膺乃出兵围之,贼突围而出,入嵩岳山棚,尽擒之。《宋史》:范致虚以僧赵宗印充宣巡司参议官,兼节制军马。宗印以僧为一军,号尊胜队。童子行为一军,号净胜队。然则嵩洛之间,固世有异僧矣。
嘉靖中,少林憎月空受都督万表檄,御倭于松江,其徒三十余人,自为部伍,持铁棒击杀倭甚众,皆战死。嗟乎,能执干戈以捍疆场,则不得以其髡徒而外之矣。宋靖康时,有五台僧真宝,与其徒习武事于山中。钦宗召对便殿,命之还山,聚兵拒金。昼夜苦战,寺舍尽焚,为金所得,诱劝百方,终不顾,曰:“吾法中有口回之罪,吾既许宋皇帝以死,岂当妄言也!”怡然受戮。而德佑之末,常州有万安僧起义者,作诗曰:“时危聊作将,事定复为僧。”其亦有屠羊说之遗意者哉。
毛葫芦兵
《元史·顺帝纪》:“至正十三年,立南阳、邓州等处毛葫芦义兵万户府,募土人为军,免其差役,令防城自效。因其乡人自相团结,号毛葫芦军,故以名之。”《朵尔直班传》:“金商义兵以兽皮为矢房如瓠,号毛葫芦军,甚精锐。”《大学衍义补》:“今唐、邓山居者,以毒药渍矢以射兽,应弦而倒,谓之毛葫芦。”
成化三年,国子监学录黄明义言:“宋时多刚县夷为冠,用白苉子兵破之。”白苉子者,即今之民壮也。
方音
五方之语虽各不同,然使友天下之十而操一乡之音,亦君子之所不取也。故仲由之喭,夫子病之;鸿舌之人,盂于所斥。而《宋书》谓高祖虽“累叶江南,楚言未变,雅道风流无闻焉尔”。又谓长沙王道怜“素无才能,言音甚楚,举止施为,多诸鄙拙”。《世说》言:“刘真长见王丞相,既出,人问见王公云何?答曰:‘未见他异,惟闻作吴语耳。’”又言:“王大将军年少时,旧有田舍名,语音亦楚。”又言:“支道林人东,见王于猷兄弟还,人间见诸王何如?答曰:‘见一群白项鸟,但闻唤哑哑声。’”《北史》谓丹杨王刘昶呵骂僮仆,音杂夷夏。虽在公坐,诸王每侮弄之。夫以创业之君,中兴之相,不免时人之议,而况于士大夫乎。北齐杨忄音称裴谳之曰:“河东士族,京官不少,惟此家兄弟全无乡音。”其所贱可知矣。至于著书作文,尤忌俚俗。《公羊》多齐言,《淮南》多楚语,若《易》传、《论语》何尝有一字哉。若乃讲经授学,弥重文言,是以孙详、蒋显曾习《周官》,而音乖楚夏,则学徒不至;李业兴学问深博,而旧音不改,则为梁人所笑。邮下人士音辞鄙陋,风操蚩量拙,则颜之推不愿以为儿师。是则惟君于为能通天下之志,盖必自其发言始也。
《金史·国语解》序曰:“今文《尚书》辞多奇涩,盖亦当世之方音也。”
荀子每言:“案《楚辞》每言‘羌’,皆方音。”刘勰《文心雕龙》云:“张华论韵,谓士衡多楚,可谓衔灵均之声余,失黄钟之正响也。”
国语
后魏初定中原,军容号令皆本国语。后染华俗,多不能通,故录其本言相传教习,谓之国语。孝文帝命侯伏、侯可、悉陵以国语译《孝经》之旨,教于国人,谓之《国语孝经》。而历考《后魏》、《北齐》二书,若盂威以明解北人语,敕在著作,以备推访;孙搴以通鲜卑语,宣传号令;祖琫以解卑语免罪,复参相府;刘世清以能通四裔语,为当时第一,后主命作突厥语翻《涅槃经》,以遗突厥可汗。并见遇时主,宠绝群僚。然其官名制度无一不用汉语。而魏孝文太和十九年六月己亥诏:“不得以北俗之语言于朝廷,违者免所居官。”北齐书·高昂传》:“于时鲜卑共轻中华朝士,唯惮服于昂。高祖每申令三军,常鲜卑语;昂若在列,则为华言。”孝文用夏变夷之主,齐神武亦英雄有大略者也。契丹偏居北陲,始以本国之言为官名号令,而《辽史》创立《国语解》一篇,自是金元亦多循之,而北俗之语遂载之史书,传于后代矣。
后魏《平阳公丕传》:“丕雅爱本风,不达新式。至于变俗迁滩,改官制服,禁绝旧言,皆所不愿。帝亦不逼之,但诱示大理,令其不生同异。”变俗之难如此。今则拓跋宇文之语不传于史册者已荡然无余,一时众楚之淋固不能胜三纪迁殷之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