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自公孙举、东郭窦,劳丙叔、孙无忌相继叛乱,以是置都尉之官。以后官虽不设,而郡兵领于太守,其力素厚。故何进使府掾泰山王匡东发其郡强弩,而应劭、夏侯渊亦以之破黄巾,可见汉代不废郡兵之效。而建安中,曹公表曰:“泰山郡界旷远,旧多轻悍。权时之宜,可分五县为赢郡。”则其时之习俗又可知矣。
社首
《史记》:“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唐书》:高宗“乾封元年正月庚午,禅社首。”玄宗“开元十三年十一月辛卯,禅社首。”《宋史》: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十月王子,禅社首。”今高里山之左有小山,其高可四五丈,《志》云即社首山。在岳旁诸山中最卑小,不知古人何取于此?意者封于高,欲其近天;禅于下,欲其近地。且山卑而附岳址,便于将事,初陟高之后不欲更劳民力邪?
济南都尉
汉济南郡太守,治东平陵。而都尉治放陵者,以长白山也。《魏书·辛子菠传》:“长白山连接三齐瑕丘数州之界,多有盗贼,子馥受使检覆,因辨山谷要害宜立镇戍之所。又诸州豪右在山鼓铸,奸党多依之,又得密造兵仗,亦请破罢诸冶,朝廷善而从之。”隋大业九年,齐人孟让、王薄等众十余万,据长白山,攻剽诸郡。以张须陀、王世充之力不能灭,讫于隋亡。观此二事,则知汉人立都尉治于陵之意矣。
邹平台二县
《汉书》济南郡之县十四,一曰东平陵,二日邹平,三曰台,四日梁邹。《功臣表》则有台定侯戴野,梁邹孝侯武虎,是二县并为侯国。《续汉志》济南郡十城,其一曰东平陵,其四曰台,其七日梁邹,其八日邹平。而《安帝纪》云:“延光三年二月戊子,济南上言:凤皇集台县丞霍收舍树上。”章怀太子注云:“台县属济南郡,故城在今齐州平陵县北。”《晏子春秋》:“景公为晏子封邑,使田无字致台与无盐。”《水经注》亦云:“济水又东北过台县北。”寻其上下文句,本自了然,后人读《汉书》,误从“邹”字绝句,因以邹为一县,平台为一县。《齐乘》遂渭汉济南郡有邹县,后汉改为邹平,又以台、平台为二县。此不得其句读而妄为之说也。
汉以邹名县者五。鲁国有驺,亦作“邹”;胶东国有邹卢;千乘郡有东邹;与济南之邹平、梁邹,凡五。其单称邹者,今兖州府之邹县也。亦有平台,属常山郡。《外戚恩泽侯表》:“平台康侯史元。”《后汉书·邱彤传》:“尹绥封平台侯”是也。有邹平、有台,而亦有邹,有平台,不可不辨也。
晋时县名多沿汉旧,按史《何曾传》:“曾孙机为邹平令。”是有邹平矣,《解系传》:“父修,封梁邹侯。”《刘颂传》:“追封梁邹县侯。”是有梁邹矣。《宋书》言:“晋太康六年三月戊辰,乐安、梁邹等八县陨霜,伤桑麦。”《文帝纪》:“元嘉二十八年五月乙酉,亡命司马顺则自号齐王,据梁邹城。八月癸亥,梁邹平,斩司马顺。”则是宋有梁邹矣。不知何故,《晋书·地理志》于“乐安国”下,单书一“邹”字,此史之阙文。
而《齐乘》乃云:“晋省梁邹入邹县。”夫晋以前,此地本无邹县,而何从人之乎?盖不知而妄作者矣。
夹谷
《春秋·定公十年》:“夏,公会齐侯于夹谷。”传曰:“公会齐侯于祝其,实夹谷。”杜预解及服虔注《史记》,皆云在东海祝其县。刘昭《志》、杜佑《通典》因之,遂谓夹谷山在今赣榆县西五十里。按赣榆在春秋为莒地,与齐、鲁之都相去各五六百里,何必若此之远?当时景公之观不过曰“遵海而南,放于琅邪”而已,未闻越他国之境。《金史》云:“淄川有夹谷山。”《一统志》云:“夹谷山在淄川县西南三十里,旧名祝其山,其阳即齐鲁会盟之处,萌水发源于此。”《水经注“:“萌水出般阳县西南甲山。”是以甲山为夹谷也,而《莱芜县志》则又云:“夹谷在县南三十里,接新泰界。”未知其何所据,然齐,鲁之境正在莱芜;东至淄川,则已人齐地百余里。二说俱通。又按《水经注》莱芜县曰:“城在莱芜谷,当路岨绝两山间,道由南北门。旧说云:齐灵公灭莱,莱民播流此谷,邑落荒芜,故曰莱芜。《禹贡》所谓莱夷也。”夹谷之会,齐侯使莱人以兵劫鲁侯,宣尼称“夷不乱华”是也。是则会于此地,故得有莱人,非召之东莱千里之外也。不可泥祝其之名,而远求之海上矣。
瀐水
瀐水出琅邪郡箕屋山。《书·禹贡》”瀐淄其道”,《左传·襄公十八年》:“晋师东侵及瀐”是也。其子或省“水”作“维”,或省“系”作“淮”,又或从“心”作“惟”,总是一字。《汉书·地理志》琅邪郡“朱虚”下、“箕”下作“维”,“灵门”下、“横”下、“折泉”下作“淮”,上文引《禹贡》:“惟甾其道”又作“惟”,一卷之中,异文三见。
《通鉴·梁武帝纪》:“魏李叔仁击邢杲于惟水。”古人之文或省,或惜其旁,并从“鸟隹”之“隹”则一尔。径人误读为“淮沂其乿”之“淮”,而呼此水为槐河,失之矣。
又如《三国志·吴主传》:“作棠邑涂塘,以淹北道。”《晋书·宣帝纪》:“王凌诈言吴人塞涂水。”《武帝纪》:“琅邪王伷出余中。”《海西公纪》:“桓温自山阳及会稽,王昱会于涂中。”《孝武纪》:“遣征虏将军谢石帅舟师屯涂中。”《安帝纪》:“谯王尚之众溃逃于涂中。”并是“滁”字,《南史·程文季传》:“秦郡前江浦通涂水”是也。古“滁”省作“涂”,与“瀐”省作“淮”正同,韵书并不收此二字。
劳山
劳山之名,《齐乘》以为“登之者劳”,又云一作“牢丘”,长春又改为“鳌”,皆鄙浅可笑。按《南史》:“明僧绍隐于长广郡之崂山。”《本草》:“天麻生太山、崂山诸山。”则字本作“崂”,若《魏书·地形志》、《唐书·姜抚传》、《宋史·甄栖真传》并作“牢”,乃传写之误。《诗》:“山川悠远,维其劳矣。”笺云:“劳劳,广阔。”则此山或取其广阔而名之。郑康成,齐人;劳劳,齐语也。
《山海经·西山经》亦有劳山,与此同名。
《寰字记》:“秦始皇登劳盛山,望蓬莱,后人因谓此山一名劳盛山。”误也。劳、盛,二山名,劳即劳山,盛即成山。《史记·封禅书》:“七曰日主,祠成山。成山斗入海。”《汉书》作“盛山”,古字通用,齐之东偏,环以大海,海岸之山莫大于劳、成二山,故始皇登之。《史记·秦始皇纪》:“令入海者赍捕巨鱼具,而自以连弯,侯大鱼至,射之。自琅邪北至荣成山,弗见。至之罘,见巨鱼,射杀一鱼。”正义曰:“荣成山即成山也。”按史书及前代地理书,并无荣成山,予向疑之。以为其文在琅邪之下,成山之上,必“劳”字之误。后见王充《论衡》引此,正作“劳成山”。乃知昔人传写之误,唐时诸君亦未之详考也,遂使劳山并盛之名,成山冒荣之号。今特著之,以正史书二千年之误。
先生《劳山图志序》略曰:劳山在今即墨县东南海上,距城四五十里,或八九十里。有大劳、小劳,其峰数十,总名曰劳,《志》言秦始皇登劳盛山,望蓬莱,因谓此山一名劳盛,而不得其所以立名之义。《汉书》:“成山”作“盛山”,在今文登县东北,则劳、盛自是二山,古人立言尚简,齐之东偏,三面环海,其斗入海处,南劳而北盛,贝尽乎齐东境矣。其山高大深阻,旁薄二三百里。以其僻在海隅,故人迹罕至。秦皇登之,是必万人除道,百官扈从,千人拥挽而后上也。五穣不生,环山以外,土皆疏脊,海滨斥卤,仅有鱼蛤,亦须其时。秦皇登之,必一郡供张,数县储偫,四民废业,千里驿骚而后上也。于是齐人苦之,而名之曰劳山,其以是夫?古之圣王劳民而民忘之,秦皇一出游而劳之名传之千万年。然而致止则有由矣。《汉志》言齐俗夸诈。自大公、管仲之馀,其言霸术已无遗策。而一二智慧之士猖为迂怪之谈,以耸动天下之听,不过欲时君拥篲,辩士诎服,为名高而已,岂知其患之至于此也!
楚丘
《春秋·隐公七年》:“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杜氏曰:“楚丘,卫地,在济阴成武县西南。”夫济阴之成武,此曹地也,而言卫非也。盖为僖公二年“城楚丘”同名而误。按卫国之封本在汲郡朝歌。懿公为狄所灭,渡河而东,立戴公,以庐于曹。杜氏曰:“曹,卫下邑。”《诗》所谓“思须与潜”,庐者,无城郭之称,而非曹国之曹也。《僖公三年》:“城楚丘。”杜氏曰:“楚丘,卫邑。”《诗》所谓“作于楚宫”,而非戎伐凡伯之楚丘也。但曰卫邑,而不详其地,然必在今滑县、开州之间。滑在河东,故唐人有““魏、滑分河”之录矣。《水经注》乃曰:“楚丘,在成武西南,即卫文公所徙。”误矣。彼曹国之地,齐桓安得取之而封卫乎,以曹名同,楚丘之名又同,遂附为一地尔。
今曹县东南四十里有景山,疑即《商颂》所云:“陟彼景山,松柏丸丸”,而《左传·昭公四年》椒举言:“商汤有景毫之命”者也。《鄘诗》:“望楚于堂,景山与京。”则不在此也。
东昬
汉陈留郡有东昬。《续汉志》注云:“《陈留志》曰:‘故户牖乡有陈平祠。”而山阳郡有东缗,《续汉志》:“春秋时曰缗。”注云:“《左传·僖公二十三年》:‘齐侯伐宋,围缗,”《前书》师古曰:“缗音昮。”《左传》解:“缗,宋邑。”高平昌邑县东南有东缗城。《史记·绛侯周勃世家》:“攻爰戚、东缗以往。”索隐曰:“山阳有东缗县。”属陈留者,音昬。属山阳者,音昮。《括地志》云:“东缗故城在兖州金乡县界。”《水经注》引《王海碑》辞曰:“使河堤谒者山阳东昬司马登。”是以“缗”为“昬”,误矣。《隶释·酸枣令刘熊碑》阴:“故守东昬长苏胜。”则陈留之东昬也。
长城
春秋之世,田有封洫,故随地可以设关。而歼陌之间一纵一横,亦非戎车之利也。观国佐之对晋人则可知矣,至于战国,井田始废,而车变为骑,于是寇钞易而防守难,不得已而有长城之筑。《史记·苏代传》:“燕王曰:‘齐有长城拒防,足以为塞。’”《竹书纪年》:“梁惠成王二十年,齐闵王筑防,以为长城。”《续汉志》:“济北国卢有长城,至东海。”《泰山记》:“泰山西有长城,缘河经泰山,一千余里,至琅邪台入海。”此齐之长城也。《史记·秦本纪》:“魏筑长城,自郑滨洛,以北有上郡。”《苏秦传》:“说魏襄王曰:‘西有长城之界。’”《竹书纪年》:“惠成王十二年,龙贾帅师筑长城于西边。”此魏之长城也。《续汉志》:“河南郡卷
有长城,经阳武到密。”此韩之长城也。《水经注》:“盛弘之云:叶东界有故城始犨县,东至瀙水,达泚阳,南北数百里,号为方城,一谓之长城。”《郡国志》曰:“叶县有长城,曰方城。”此楚之长城也。若《赵世家》:“成侯六年,中山筑长城,”又言:“肃侯十六年,筑长城。”则赵与中山亦有长城矣。以此言之,中国多有长城,不但北边也。
其在北边者,《史记·匈奴传》:“秦宣太后起兵,伐残义渠,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此秦之长城也。《魏世家》:“惠王十九年,筑长城,塞固阳。”此魏之长城也。《匈奴传》又言:“赵武灵王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此赵之长城也。燕将秦开袭破东胡,东胡却千余里,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此燕之长城也。秦灭六国,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因河为塞,筑四十四县城,临河,徙适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阳,因边山险壍溪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桃,至辽东,万馀里。又度河据阳山北假中。此秦并天下之后所筑之长城也。自此以往,则汉武帝元朔二年,遣将军卫青等击匈奴,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魏明元帝泰常八年二月戊辰,筑长城于长川之南,起自赤城西,至五原,延袤二千馀里。大武帝太平真君七年五月丙戌,发司、幽、定、冀四州十万人筑城。
上塞围,起上谷,西至河,广袤皆千里。北齐文宣帝天保三年十月乙未,起长城自黄护岭北至社平戍四百余里,立三十六戍。六年,发民一百八十万筑长城,自幽州北夏口至恒州九百余里。先是,自西河总秦戍筑长城,东至于海,前后所筑东西凡三千余里,率十里一戍,其要害置州镇凡二十五所。八年,于长城内筑重城。自库洛拔而东至于坞纥戍,凡四百余里,而《斛律羡传》云:“羡以北卤屡犯边,须备不虞。自库堆戍东距于海,随山屈曲二千余里,其间二百里中,凡有险要,或斩山筑城,或断谷起障,并置立戍逻五十余所。周宣帝大象元年六月,发山东诸州民修长城,立亭障,西自雁门,东至碣石。隋文帝开皇元年四月,发稽胡修筑长城。五年,使司农少卿崔仲方发丁三万,于朔方灵武筑长城,东距黄河,西至绥州,南至勃出岭,绵历七百里。六年二月丁亥,复令崔仲方发丁十五万,于朔方以东,缘边险要筑数十城。七年,发丁男十万余人修长城。大业三年七月,发丁男百余万筑长城,西逾榆林,东至紫河。四年七月辛巳,发丁男二十余万筑长城,自榆林谷而东。此又后史所载继筑长城之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