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镇既罢,而州县之任处之又不得其方。真宗咸平三年,濮州盗夜入城,略知州王守信、监军王昭度。于是知黄州王禹偁上言:“《易》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自五季乱离,各据城垒,豆分瓜剖七十余年。太祖、太宗削平僣武备。书生领州,大郡给二十人,小郡十五人,以充常从。号曰长吏,实同旅人;名为郡城,荡若平地。虽则尊京师而抑郡县,为强干弱枝之计,亦匪得其中道也。盖太祖削诸侯跋扈之势,太宗杜僣伪觊望之心,不得不尔。其如设法救世,久则弊生。救弊之道在乎从宜,疾若转规,不可胶柱。今江淮诸州大患有三:城池堕圮,一也;兵仗不完,二也;军不服习,三也。望陛下特纡宸断,许江淮诸郡酌民户众寡,城池大小,并置守捉军士,多不过五进人,阅习弓剑,然后渐葺城壁,缮完甲胄,则郡国有御侮之备,长吏免剽掠之虞矣。”呜呼!人徒见艺祖罢节度,为宋百年之利,而不知夺州县之兵与财,其害至于数百年而未已也。陆士衡所谓“一夫从横,而城池自夷”,岂非崇祯末年之事乎!
辅郡
崇祯二年三月,兵部侍郎申用懋上疏,请以昌平、通、易、霸四州为四辅,宿重兵以卫京师。奉旨嘉纳。下部议覆,事不果行。《魏书》言:灵太后时,四中郎将兵寡弱,任城王澄奏:“宜以东中带荣阳郡、南中带鲁阳郡、西中带恒农郡、北中带河内郡,选二品、三品亲贤居之,配以强兵,则深根固本之计也。”灵太后将从之,以议者不同而止。乃尔朱荣至河阴,遂无一兵拒敌,亦已事之明验矣。
金都大梁,贞祐四年,元兵取潼关,次嵩、汝间。御史台言:“兵逾崤、渑,深入重地,近抵西郊。彼知京师屯宿重兵,不复叩城索战,但以游骑遮绝道路,而分兵攻击州县,是亦围京师之渐也。若专以城守为事,中都之危又将见于今日。此臣等所为寒心也。不攻京师,而纵其别攻州县,是犹火在腹心,拨置于手足之上,均一身也。愿陛下察之。”契丹。太祖奖攻幽州,其后述律氏指帐前树曰:“此树无皮,可以生乎?”曰:“不可。”后曰:“幽州之有土有民,亦犹是尔。吾以三千骑掠其四野,不过数年,困而归我矣。”夫逾山绝河,深入二三千里,至于淮、岱之间,此不啻幽州之四野,大梁之西郊也。而谋国之臣竟无一策,以御其来而击其去,此则郡县之守不足恃,而调援之兵不足用也明矣。《诗》曰:“无俾城坏,无独斯畏。”后之为国者盍鉴于斯?
边县
宋元祐八年,知定州苏轼言:“汉晁错与文帝画备边策,不过二事,其一曰徙远方以实广虚,其二曰制边县以备敌国。今河朔西路被边州军,自澶渊讲和以来,百姓自相团结,为弓箭社,不论家业高下,户出一人。又自相推择家资、武艺众所服者为社头、社录事,谓之头目。带弓而锄,佩剑而樵,出入山坂,饮食长技与北敌同。私立赏罚,严于官府。分番巡逻,铺屋相望。若透漏北贼及本土强盗不获,其当番人皆有重罚。遇有警急,击鼓集众,顷刻可致千人。器甲鞍马,常若寇至。盖亲戚坟墓所在,人自为战,敌甚畏之。先朝名臣帅定州者,如韩琦、庞籍,皆加意拊循其人,以为爪牙耳目之用,而籍又增损其约束赏罚。今虽名目具存,责其实用,不逮往日。欲乞朝廷立法,少赐优异,明设赏罚,以示惩劝。”奏凡两上,皆不服。此宋时弓箭社之法,虽承平废弛,而靖康之变,河北忠义多出于此。有国家者,能于闲暇之时而为此寓兵于农之计,可不至如崇祯之末,课责有司,以修练、储备之纷纷矣。
宦官
汉和熹邓后诏中官、近臣,于东观受读经传,以教授宫人。秦苻坚选奄人及女隶有聪识者,置博士授经。若夫巷伯能诗,列于《小雅》;史游《急就》,著在艺文。古固有之,而不限其人也。我太祖深惩前代宦寺之弊,命内官不许识字。永乐以后,此令不行。宣德中,乃有内书堂之设。共隋蔡允恭为起成舍人,帝遣教官人,允恭耻之,数称疾。宋贾昌朝为侍讲,以编修资善堂书籍为名,而实教授内侍,谏官吴育奏罢之。以宣庙之纳谏求言,而廷臣未有论及此者,驯致秉笔之奄其尊侔于内阁,而大权旁落,不可复收,得非内书堂阶之厉乎?《周礼》:“寺人,王之正内五人。内竖,倍寺人之数。”当时蛰御之臣皆是士人,而妇寺之权衰矣。唐太宗诏内侍省不立三品官,以内侍为之长,阶第四。不任以事,惟门阁守御,廷内扫除,禀食而已。武后时,稍增其人。至中宗,黄衣乃二千员。玄宗时,宫嫔大率至四万,宦官黄衣以上三千员。是知宦官之盛,由于宫嫔之多。而人主欲不近刑人,则当以过色为本。
王元美《笔记》曰:“高帝时,中人不得预外事,见公侯大臣叩首惟谨。至永乐初,狗儿诸奄稍稍见马上之绩。后以倦勤朝事,渐寄笔札,久乃称肺腑矣。太监郑和等以奉命,率舟师下海中诸夷,而中人有出使者矣。西北大将多洪武旧人,意不能无疑,思以腹心参之,而中人有镇守者矣。王振时,上春秋少,不日接大臣,而中人有票旨径行者矣。”
《国史》所载,永乐五年六月,内使李进往山西采天花,诈传诏旨,擅役军民,此即弄权之渐。仁宗即位,凡差出内臣,限十日内尽撤回京。其见于诏书者,有采宝石、采金珠香货、采铁黎木,而《太宗实录》多讳之不书。至洪熙元年六月,宣宗即位,而巡按浙江监察御史尹崇高奏:“朝廷近差内官、内使,市买诸物,每物置局,有拘集之扰,有供应之烦。朝廷所需甚微,民间所费甚大,宜皆取回,惟令有司买纳。”诏从之。乃犹有如宣德六年十二月乙未所书:管事袁琦假公务为名,擅差内官、内使,陵虐官吏军民,逼取金银等物,以至磔死,而其党十余人皆斩者。呜呼!作法于凉,其敝犹贪。至于万历中年,矿税之使旁午四出,而藉口于祖宗之成例,则外廷之臣交章争之,而无可如何矣。是以“武王不泄迩”。
中官典兵,亦始于永乐。《仁宗实录》言:“某肃总兵官都督费瓛不能专断军政,悉听中官指使。敕责其低眉俯首,受制于人。”《宣宗实录》言:“交耻左参政冯贵,善用人。尝得土军五百人,劲勇善战。贵抚育甚厚,每率之讨贼,所向成功。后为中官马骐夺去,贵与贼战不利,遂死之。”宣德元年三月己亥,敕责中官山寿曰:“叛贼黎利,本一穷蹙小寇,若早用心禽捕,如探雀雏。尔乃妄执己见,再三陈奏,惟事招抚,以致养祸遗患。及方政等进讨,尔拥官军一千余人,坐守义安,不往来策应,视其败衄。”是则交耻之失,实本于中官,而仁、宣二宗亦但加之谯责而已。王振之专,土木之难,此非其渐乎?
交耻一事,中官之恶,《实录》不尽书。景泰四年,吏科给事中卢祥言:“臣思永乐年间,克平交耻,设置郡县,夷人服从。后因镇守内臣贪虐,致失人心,竟亡其地,天下至今非议不已。”即此数言,可以想见。《师》之上六曰:“小人勿用,必乱邦也。”岂不信夫!
成祖天威远加,无思不服;遏密未几,遂弃交耻。齐桓首霸,而寺人貂始漏师于多鱼,《春秋》已志之矣。故《姤》之初六一阴始生,而周公戒之。
正统九年正月辛未,命成国公朱勇、兴安伯徐亨、都督马亮、陈怀等,统兵出境,剿兀良哈三卫。勇同太监僧保出喜峰口,亨同太监曹吉祥出界岭口,亮同太监刘永诚出刘家口,怀同太监但信出古北口。是时王振擅权,乃有此遣,而后遂以为例。至十四年,阳和口之战,太监郭敬监军,诸将悉为所制,师无纪律,而宋谦、朱冕全军覆没矣。
景泰元年闰正月乙卯,工部办事吏徐镇言:“刑余之人,不侍君侧。太祖高皇帝惩汉唐之弊,不令典兵,但使之守门传命而已。迩者奸监王振,乘机专政,依势作威,王爵天宪悉出其口,生杀予夺任己爱憎。又多引同类如郭敬等,以为心腹,出监边事。皇上临御之初,乞监前失,宦官有参预朝政及监军镇守者,悉令还内,各守本职。如此则宦官无召衅之端,国祚有过历之兆矣。”事寝不行。
六月乙酉,陕西兰县举人段坚,论宦寺监军之失。
庚子,肃府仪卫司余丁聊让,请禁抑宦寺。
三年九月辛卯,南京锦衣卫镇抚司军匠余丁萧敏,陈内官苦害军民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