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奢示之以俭,君子于之行宰相之事也。汉汝南许劭,为郡功曹。同郡袁绍,公族豪侠,去濮阳令归,车徒甚盛,入郡界,乃谢曰“吾舆服岂可使许子将见之?”遂以单车归家。晋蔡充好学,有雅尚囗体貌尊严,为人所惮。高平刘整,车服奢丽,尝语人曰“纱縠,吾服其常耳。遇蔡子尼在坐,而经日不自安,”北齐李德林父亡,时正严冬,单衰徒跣,自驾灵舆,反葬博陵。崔谌休假还乡,将赴吊,从者数十骑,稍稍减留,比至德林门,才馀五骑,云:“不得令李生怪人熏灼,”李僧伽修整笃业,不应辟命。尚书袁叔德来候僧伽,先减仆从,然后入门。曰:“见此贤令,吾羞对轩冕。”夫惟君子之能以身率物者如此,是以居官而化一邦,在朝廷而化天下,魏武帝时,毛玠为东曹掾,典选举,以俭率人。天下之士莫不以廉节自励,虽贵宠之臣,舆服不敢过度。唐大历未囗元载伏诛,拜杨绾为相。绾质性贞廉,车服俭朴,居庙堂未数日,人心自化。御史中丞崔宽,剑南西川节度使宁之弟。家富于财,有别墅在皇城之南,池馆台榭,当时第一,宽即日潜遣毁撤。中书令郭子仪,在邠州行营,闻绾拜相,坐中音乐减散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幹,每出入,驺从百馀,亦即日减损,惟留十骑而已。李师古跋扈,惮杜黄裳为相,命一干吏寄钱数千缗,毡车子一乘。使者到门,未敢送,伺候累日,有绿舆自宅出,从婢二人。青衣褴缕,言是相公夫人。使者遽归,告师古。师古折其谋,终身不敢改节。此则禁郑人之泰侈,奚必于三年;变洛邑之矜夸,无烦乎三纪。修之身,行之家,示之乡党而已,道岂远乎哉!
大臣
《记》曰:“大臣法,小臣廉,官职相序,君臣相正,国之肥也。”故欲正君而序百官,必自大臣始。然而王阳黄金之论,时人既怪其奢;公孙布被之名,直士复讥其诈。则所以考其生平而定其实行者,惟观之于终,斯得之矣。季文子卒,大夫人敛,公在位。宰庀家器为葬备,无衣帛之妾,无食粟之马,无藏金玉,无重器备,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于公室也。相三君矣,而无私积,可不谓忠乎?诸葛亮自表后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孙衣食悉仰于家,自有馀饶。至于臣在外任,无别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馀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及卒,如其所言。夫廉不过人臣之一节,而左氏称之为忠,孔明以为无负者,诚以人臣之欺君误国,必自其贪于货赂也。夫居尊席腆,润屋华身,亦人之常分尔,岂知高后降之弗祥,民人生其怨诅,其究也乃与国而同败邪?诚知夫大臣家事之丰约,关于政化之隆污,则可以审择相之方,而亦得富民之道矣。
杜黄裳,元和之名相,而以富厚蒙讥;卢怀慎,开无之庸臣,而以清贫见奖。是故贫则观其所不取,此卜相之要言。
除贪
汉时赃罪被劾,或死狱中,或道自杀,唐时赃吏多于朝堂决杀,其特有者乃长流岭南。睿宗太极元年四月,制官典,主司枉法,赃一匹已上,并先决一百。而改元及南郊赦文,每曰:“大辟罪已下,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系囚见徒,罪无轻重,咸赦除之。官典犯赃不在此限。”然犹有左降遐方,谪官蛮徼者。而卢怀慎重以为言,谓屈法惠奸,非正本塞源之术。是知乱政同位,商后作其丕刑;贪以败官,《夏书》训之必杀。三代之王,罔不由此道者矣。
宋初,郡县吏承五季之习,黩货厉民,故尤严贪墨之罪。开宝三年,董元吉守英州,受赃七十馀万,帝以岭表初平,欲惩掊克之吏,特诏弃市。而南郊大赦,十恶故劫杀及官吏受赃者不原,史言宋法有可以得循吏者三,而不赦犯赃其一也。天圣以后,士大夫皆知饰簠簋而厉廉隅,盖上有以劝之矣。于文定谓本朝姑息之政甚于宋世,败军之将可以不死,赃吏巨万仅得罢官,而小小刑名反有凝脂之密,是轻重胥失之矣。盖自永乐时,赃吏谪令戍边,宣德中改为运砖纳米赎罪,浸至于宽,而不复究前朝之法也。呜呼,法不立,诛不必,而欲为吏者之毋贪,不可得也。人主既委其太阿之柄,而其所谓大臣者皆刀笔筐箧之徒,毛举细故,以当天下之务,吏治何由而善哉?
《北梦琐言》;“后唐明宗尤恶墨吏。邓州留后陶玘,为内乡令成归仁所论,税外科配,贬岚州司马。掌书记王惟吉,夺历任告敕,长流绥州。毫州刺史李邺,以赃秽赐自尽,汴州仓吏犯赃,内有史彦珣旧将之子,又是附马石敬瑭亲戚。王建立奏之,希免死。上曰:‘王法无私,岂可徇亲!’供奉官丁廷徽,巧事权贵,监仓犯赃,侍卫使张从宾方便救之。上曰:‘食我厚禄,盗我仓储,苏秦复生,说我不得。’并戮之。以是在五代中号为小康之世,”
《册府元龟》载;“天成四年十二月,蔡州西平县令李商,为百姓告陈不公,大理寺断上赎铜。敕旨:‘李商招愆,惧在案款。大理定罪,备引格条,然亦事有所未图,理有所未尽。古之立法,意在惜人;况自列圣相承,溥天无事,人皆知禁刑,遂从轻。丧乱以来,廉耻者少,朕一临寰海,四换星灰,常宣无外之风,每革从前之弊,惟期不滥,皆守无私。李商不务养民,专谋润己,初闻告不公之事件,决彼状头;又为夺有主之庄田,挞其本户。国家给州县篆印,抵为行遣公文,而乃将印历下乡,从人户取物。据兹行事,何以当官?宜夺历任官,杖杀。’”读此敕文,明宗可谓得轻重之权者矣。
《金史》:“大定十二年,咸平尹石抹阿没刺以赃死于狱,上谓其不尸诸市,已为厚幸。贫穷而为盗贼,盖不得已;三品职官以赃至死,愚亦甚矣。其诸子皆可除名。”夫以赃吏而祸及其子,似非恶恶止其身之义,然贪人败类,其子必无廉清,则世宗之诏亦未为过。《汉书》言李固、杜乔朋心合力,致主文宣,而孝桓即位之诏有曰:“赃吏子孙不得详举。”岂非汉人已行之事乎?《元史》:“至元十九年九月壬戌,敕中外官吏,赃罪轻者诀杖,重者处死,”
有庸吏之贪,有才吏之贪。《唐书·牛僧孺传》:“穆宗初,为御史中丞。宿州刺史李直臣,坐赃当死,中贵人为之申理。帝曰:‘直臣有才,朕欲贷而用之。’僧孺曰:‘彼不才者,持禄取容耳。天子制法,所以束缚有才者。安禄山、朱泚以才过人,故乱天下。’帝是其言,乃止。”今之贪纵者,大抵皆才吏也,苟使之惕于法而以正用其才,未必非治世之能臣也。
《后汉书》称袁安为河南尹,政号严明,然未尝以赃罪鞫人,此近日为宽厚之论者所持以为口实。乃余所见,数十年来姑息之政,至于纲解纽弛,皆此言贻之敝矣。嗟乎,范文正有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邪?”
朱子谓近世流俗惑于阴德之论,多以纵舍有罪为仁,此犹人主之以行赦为仁也。孙叔敖断两头蛇而位至楚相,亦岂非阴德之报邪?
唐《柳氏家法》:“居官不奏祥瑞,不度僧道,不贷赃吏法。”此今日士大夫居官者之法也,宋包拯戒子孙:“有犯赃者,不得归本家,死不得葬大茔。”此今日士大夫教子孙者之法也。
贵廉
汉元帝时,贡禹上言:“孝文皇帝时,贵廉洁,贱贪污,贾人赘婿及吏坐赃者皆禁锢,不得为吏。赏善罚恶,不阿亲戚。罪白者伏其诛,疑者以与民,亡赎罪之法。故令行禁止,海内大化。天下断狱四百,与刑错亡异。武帝始临天下,尊贤用士,辟地广境数千里,自见功大威行,遂从耆欲,用度不足,乃行一切之变,使犯法者赎罪,人穣者补吏,是以天下奢侈,官乱民贫,盗贼并起,亡命者众。郡国恐伏其诛,则择便巧史书、习于计簿、能欺上府者,以为右职。奸轨不胜,则取勇猛能操切百姓者、以苛暴威服下者,使居大位,故亡义而有财者显于世,欺谩而善书者尊于朝,悖逆而勇猛者贵于官。故俗皆曰:何以孝弟为?财多而光荣;何以礼义为,史书而仕宦;何以谨慎为?勇猛而临官,故黥劓而髡钳者,犹复攘臂为政于世。行虽犬彘,家富势足,目指气使,是为贤耳,故谓居官而置富者为雄杰,处奸而得利者为壮士。兄劝其弟,父勉其子,俗之败坏,乃至于是。察其所以然者,皆以犯法得赎罪,求士不得真贤;相守崇财利,诛不行之所致也。今欲兴至治,致太平,宜除赎罪之法。相守选举不以实及有赃者,辄行其诛,亡但免官,则争尽力为善,贵孝弟,贱贾人,进真贤,举实廉,而天下治矣。”呜呼,今日之变有甚于此。自神宗以来,赎货之风日甚一日,国维不张,而人心大坏,数十年于此矣。《书》曰:“不肩好货,敢恭生生,鞠人谋人之保居,叙钦。”必如是,而后可以立太平之本。
禹又欲令“近臣自诸曹侍中以上,家亡得私贩卖,与民争利,犯者辄免官削爵,不得仕宦。”此议今亦可行。自万历以后天下水利、碾硙、场渡、市集无不属之豪绅,相沿以为常事矣。
禁锢奸臣子孙
唐太宗诏禁锢字文化及、司马德戡、裴虔通等子孙,不令齿叙。武后令杨素子孙不得任京官及侍卫。至德中,两京平,大赦,惟禄山支党及李林甫、杨国忠、王鉷子孙不原。宋高宗即位,诏蔡京、童贯、王黼、朱勔、李彦、梁师成、谭稹皆误国害民之人,子孙更不收叙,而章惇子孙亦不得仕于朝。明太祖有天下,诏宋未蒲寿庚、黄万石子孙不得仕宦。饕餮之象周鼎、梼杌之名楚书,古人盖有之矣。窃谓宜令按察司各择其地之奸臣一二人,王法之所未加,或加而未尽者,刻其名于狱门之石,以为世戒。而禁其后人之人仕,九刑不忘,百世难改,亦先王树之风声之意乎?
《旧唐书·太宗纪》:贞观二年六月辛卯,诏曰:“天地定位,君臣之义以彰;卑高既陈,人论之道斯著。是用笃厚风俗,化成天下。虽复时经治乱,主或婚明,疾风劲草,芬芳无绝,剖心焚体。赴蹈如归。夫岂不爱七尺之躯,重百年之命?谅由君臣义重。名教所先,故能明大节于当时,立清风于身后。至如赵高之殒二世,董卓之鸠弘农,人神所疾,异代同愤。况凡庸小竖,有怀凶悖,遐观典策,罔不诛夷。辰州刺史长蛇县男裴虔通,昔在隋代,委质晋藩,炀帝以旧邸之情,特相爱幸。遂乃忘蔑君亲,潜图拭逆,密伺间隙,招结群丑。长戟流矢,一朝窃发,天下之恶,孰云可忍?宜其夷宗焚首,以彰大戮,但年代异时,累逢赦令。可特免极刑,投之四裔,除名削爵,迁配髈州,”
《册府元龟》:“权万纪为治书待御史。贞观四年正月,奏宇文智及受隋厚恩,而蔑弃君亲,首为弑逆,人臣之所同疾,万代之所不原。今其子乃任千牛,侍卫左右,请从屏黜,以为惩戒。制可。”
《杨元禧传》载,武后制曰:“隋尚书令杨素,昔在本朝,早荷殊遇。禀凶邪之德,怀谄佞之才,惑乱君上,离间骨肉。摇动冢嫡,宁惟掘蛊之祸;诱扇后主,卒成请蹯之衅。生为不忠之人,死为不义之鬼,身虽幸免,子竟族诛。斯则奸逆之谋是其庭训,险薄之行遂成门风。刑戮虽加,枝胤仍在,岂可复肩随近侍,齿迹朝行。朕接统百王,恭临四海,上嘉贤佐,下恶贼臣,常欲从容于万机之馀,褒贬于千载之外,况年代未远,耳目所存者乎?其杨素及兄弟子孙,并不得令任京官及待卫。”
宋末蒲寿庚叛逆之事,皆出于其兄寿{山成}之画。是时寿{山成}佯著黄冠野服,归隐山中,自称处士,以示不臣二姓。而密为寿庚作降表,令人自水门潜出,送款于唆都。其后寿庚以功授平章,富贵冠一时,而寿{山成}亦居甲第。有投诗者云:“剑戟纷纭扶主日,山林寂寞闭门时。水声禽语皆时事,莫道山翁总不知。”呜呼,今之身为戎首而外托高名者,亦未尝无其人也。或欲盖而弥章,则无逃于三叛之笔矣。
家事
孔子曰:“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子木问范武子之德于赵孟,对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无隐情;其祝史陈信于鬼神,无愧辞。”子木归以语王,王曰:“宜其光辅五君,以为盟主也,”夫以一人家事之理,而致晋国之霸,士大夫之居家岂细行乎!
《史记》之载宣曲任氏,曰:“富人争奢侈而任氏折节为俭,力田畜。田畜,人争取贱贾,任氏独取贵善。富者数世,然任公家约,非田畜所出,弗衣食;公事不毕,则身不得饮酒食肉,以此为闾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汉书》载张安世曰:“安世尊为公侯,食邑万户,然身衣弋绨,夫人自纺绩。家童七百人,皆有手技作事。内治产业,累积纤微,是以能殖其货,富于大将军光。”《后汉书》载樊宏父重曰:“世善农稼,好货殖,性温厚,有法度,三世共财,子孙朝夕礼敬,常若公家。其营理产业,物无所弃,课役童隶,各得其宜,故能上下戮力,财利岁倍。”今之士大夫知此者鲜,故富贵不三四传而衰替也。
两家奴争道,霍氏奴入御史府,欲踏大夫门,此霍氏之所以亡也。奴从宾客浆酒藿肉,此董贤之所以败也。然则今日之官评,其先考之《憧约》乎?
以正色立朝之孔父,而艳妻行路,祸及其君;以小心谨慎之霍光,而阴妻邪谋,至于灭族。夫纲之能立者鲜矣。
戎王听女乐而牛马半死。楚铁剑利而倡优拙,秦王畏之。成帝宠黄门名倡丙疆、景武之属,而汉业以衰。玄宗造《霓裳羽衣之曲》,而唐室遂乱。今日士大夫才任一官,即以教戏唱曲为事,官方民隐置之不讲,国安得不亡?身安得无败,
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