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其先生。
傳曰:先生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者也。片言之悟,一字之傳,皆所自也,其可慢乎?昔胡安定瑗之為先生也,如錢藻之淵篤,孫覺之純明,范純仁之直溫,錢公輔之簡諒,皆一時知名之士,其於先生,則不啻如子弟之事父兄,未嘗聞其慢也。孫明復之為先生也,如石介之該通,張洞之辮博,皆魯之尤賢。而有道者,其於先生,行則從升降揖,拜則執杖屨而侍,肅然其恭,亦未嘗聞其慢也。又如待制彭汝礪,少嘗師事嗣廬倪天隱。及官保信,即迎天隱置于齊閣,執弟子之禮甚恭。天隱死,母猶未葬,明年妻亦死,又且無子。公為葬其三喪,又為嫁其女于同年進士宋涣。尚書王存,少嘗師事穎川陳俊。俊死無子,存為立其弟之子官之,由是俊妻得有所托。此則又能不忘先生於既死之後者也,況敢慢之於在生之日乎?其間或有慢者,特輕薄小人耳。惜其不知為先生者,大有不可慢處。其開悟未達,陰德最大,克昌厥後,皆未可知。王公之事,便可見也。昔王先生者,家極貧,以教導村童為業。晚得一子,已八歲,不能養,捨與西寺僧為童。其僧一見,知其英物,即令就享,不惜錢帛資之。咸平中,舉賢良方正,其後為參政,作樞密,名位烜赫,官業過人,是為王文康公。曙,其名也。文康之子益柔,官至龍圖學士。益柔之子謹行、謹言,皆至大夫,有賢德,嘗與康節諸公遊。然則為先生者,是可慢乎?
贊曰:
父生師教,二者並言。傳道授業,孰為本源。服有衰絰,心喪三年。人倫所重,天道亦然。慢其所敬,惡莫大焉。
叛其所事。
傳曰:僚屬之於長吏,卒伍之於部轄,僕妾之於主翁,皆所事也。所謂叛者不待,真敢叛之,然後謂之叛也。但凡緩急非所倚,利害不相卹,即為叛也。請以一二僕卒言之,庶幾出於僕卒之上者,稍知愧耻。昔僕夫趙延嗣,事舍人王鄰幾為僕夫。鄰幾知制誥,不逾年而父子俱卒,家素貧無以為養。延嗣義不捨去,竭力養其三女,凡十許年,未嘗識女之面。及三女長成,即詣京訪舍人之舊宋翰林白、楊侍郎徽之,放聲大哭,具道所以。二公驚謝曰:汝之所為,吾儕不及。於是合金迎三女歸京,擇良配嫁之,著得名士。時徂徠先生石守道,特為傳之,以激世之不能篤於義者。王逵初事屯田郎中李曇為僕夫,後應募為兵,以選入棒日軍。適曇父子坐事,繫御史臺獄,平生親舊,無一人敢餉問者。獨逵日守臺門,供其飲食,如是四十餘日,未嘗少怠。及獄具,貶為南恩州。駕從者,皆辭去,獨逵送之,曇忽感恚自盡。逵為經理後事,哭之如親父子,見者無不墮淚。洎事畢,方敢捨去。時司馬溫公亦為傳之,以戒世之薄乎義者。然則世之受知於人,臨利害而輒相棄背者,曾不若趙延嗣、王逵之為僕卒也。
贊曰:
君師長治,及其受恩。皆曰所事,分有常尊。情義攸托,施于子孫。奴僕報主,犬馬戀軒。我思嬰曰,作于九原。
誑諸無識。
傳曰:《楞嚴》云:該惑無識,疑誤眾生,死後便當墮入無間。然則誑之為罪,豈為輕,哉。昔亳州太清宮有一道人,氣貌甚揚,每携一小鑪,於老君殿下,煆藥而賣。眾方集,必指老君像大言曰:我乃彼之師也。眾頗惑之,莫不皆欲多得其藥。一日,方指像大言,忽火自鑪出,飛入其身。須臾焰發,五體烘燒。眾皆以水沃之,沃不能滅,號呼跳躍,不勝其苦。良久,面老君像,俯伏如待罪狀。視之,則已死矣。時楊克動聞之於驗屍官甚的。張懷素者,亦偉然其人也。自言道術通神,飛走之屬,皆能呼遣。至言孔子誅少正卯時,彼正在旁,諫其太早。又言漢楚成皐之戰,彼正登高觀戰。姦如蔡卞,尚猶惑之,每對客言及,必極口稱嘆,惟忠肅陳瓘不信。其後事敗抵罪,名士多被污衊,惟忠肅獨免羅織。然則誑諸無識,其掇禍終可免乎?大抵誑妄之人,但知貪財,不復畏罪。為僧人,則挾談空而誑;為方士,則挾丹藥為誑;為師巫,則挾鬼神而誑;為醫卜,則各挾其術而誑。安知誑妄為罪,非獨掇禍,又當墮大地獄乎?
贊曰:
笑烈於怒,志慘於兵。侮玩紿惑,殆非人情。淵魚可躍,漚鳥易驚。矧我同類,萬物之靈。以誑為巧,掩耳盜鈴。
謗諸同學。
傳曰:人倫有五,曰君臣,曰父子,曰兄弟,曰夫婦,曰朋友,居于其一。然則朋友之道,豈為輕乎?況諸同學,平日相處於硯席之間,雍容笑語,非不親厚,其可妄起嫉心,而輒加毀謗乎?昔郭尚書贄初作賦即有聲時,同學李勉深忌其能,潛加毀謗,由是贄連上不中選,其後竟先登第。及再知貢舉,而勉方以明經充選,詔下之日,勉大悔而歸。贄聞之,亟命親厚者召還,俾復就選,遂得中第。然則郭之所長,終可掩乎?今復賴之,得無愧乎?惜其不知前輩同學,未嘗不相親厚也。昔韓億少與李若谷同學,又嘗同途赴試,共有一被一氈。每出謁,則互為僕從。是年,李先登第,受許州長社簿。將之官,李自為其妻控騾,韓從後為負一籠。既至界所,惟餘八百見錢,中分為二,一哭而別。明年,韓亦登第,後皆官至參政,世為婚姻,有相謗。乎?又如趙安仁少嘗與宋元興同學,元興蚤世,裔嗣衰替。安仁既貴,屢以清俸濟之,又為訓其諸子,手寫《周易》、《論語》、《老子》、《孝經》。凡七子,人各授以一怢。此則尤能不忘同學於既死之後者也。彼不忠厚者,烏足以語此哉。
贊曰:
儀泰交訾,敗於傾覆。涓臏胥忌,喪身刖足。相觀而善,道盛化熟。借使非才,石可攻玉。須友以成,千祿百福。
虛誣詐偽。
傳曰:虛也者,漫浪不根也。誣也者,妄有污衊也。詐也者,詭計百出也。偽也者,矯飾過情也。離而言之則有四,合而言之皆不誠也。大抵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今乃捨誠而習,為虛誣詐偽,即是戾天之道,而失人之道也。既戾天道,又失人道,不入三惡,其將何歸?是故藥山曰:欲識餓鬼道者,即今之多虛少實,令人不信者是。藥山曰:你欲識地獄道,只今鑊湯煎煮者是;欲識餓鬼道,即今多虛少實、不令人信者是;欲識畜生道,見今不識仁義、不辯親疏者是,豈須披毛戴角、斬截倒懸?欲識人天,即今洗淨盛儀、持缾摯缾者是也云云。夫多虛少實,在虛誣詐偽中,特四之一耳。其從墜之速,尚至如此,況兼其四,而皆犯之乎?從墜之說,姑置勿論。且以一二誠實之士言之,庶幾皆知自克。昔李及為監司,既替登對。神宗問曰:麥價幾何?及曰:臣於職事,無不盡公,獨不知麥價耳。他日欲得一官,為諸路按察,宰執屢薦其人,終不能當上意。一日,上自言曰:向時不知麥價者為誰?宰執問故,上曰:朕欲周知四方利病,須忠誠信實人,方可委任。如麥價不知,有甚撰一箇不得。於是召及,遂蒙信用。王隱者,本皇城司一徤步也。時河決大發,丁夫隨處築塞。上遣數輩徤步,往來偵視。先有兩輩至言:决流已塞,水復故道。俄而隱至,其言亦然。既而又曰:初來時,頗覺津流未斷,恐尚煩聖慮。上怒拘之。少頃報至,則水勢暴猛,復衝壞大揵,橫注數郡矣。上因召隱慰諭,立遷小校,自是補擬校列,多蒙超擢。及東宮擇親衛指揮使,已得劉謙,尚闕一名。上曰:王隱誠實可用,即已補之。其後,位至侍衛步軍都指揮使、保寧軍節度使,得任子恩,前後凡一十七人。然則二公誠實,豈不愈於虛誣詐偽,而速入惡趣者乎?
贊曰:
不誠無物,命之曰虛。言不可復,其實也誣。偽則奪真,詐反近愚。以此行已,誰食其餘。骨肉猜阻,況於國都。
攻訐宗親。
傳曰:《禮》曰:親親,則諸父昆弟無怨。所謂親親者,各親其親也。身既列為族屬,上復同乎祖先,其可不相親乎?求之前輩,無若范文正公言之最為切當也。文正曰:吾之宗族,居於吳中者甚多。在吾固有親疏,在祖先視之,則均為子孫,無親疏也。且祖先以來,積德凡百餘年,至吾身而後發。今為大官,若或獨享富貴,不復少卹宗親,異日何以見祖先於地下?今日亦何顏以入家廟乎?是故恩例俸賜,必以均及宗親。又於姑蘇近郊,買良田四十頃為義莊,以養羣從之貧者。且擇長而賢者一人,主其出入。每人日給米一升,歲給縑一四。乃至嫁娶喪葬,肯有贈給。其子純仁,尤能克紹其志,惟守廉儉,俸祿所得,盡以廣義莊,前後任子之恩,必先及疏屬。身歿之日,勿子五孫尚有未官者。如公父子,其於親親之說,可謂允蹈者也。又如彭尚書思永,其撫宗族有恩。張康節公昇,常分俸以及九族。趙夫又世開,嘗捐金以賙族人之貧不及筭者。吾恭安公存,嘗收族人之孤嫠者,為之娶。此亦能親親者也。既能親親,何自而有攻訐之失乎?所謂攻訐者,即今之彼我必爭,絲毫必校,或相忿嫉,或相傾奪,皆是也。不待如何,然後謂之攻訐也,戒哉。
贊曰:
己惡當攻,待人必恕。以訐為直,聖人所惡。於厚者薄,尤可愧懼。根本平時,視若行路。不務睦蘇,彝倫攸斁。
虛靜天師頌
人之一性,湛然圓寂。涉境對動,種種皆妄。一念失正,即是地獄。敬誦斯文,髮立汗下。煨燼心火,馴服氣馬。既以自鏡,且告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