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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班超,字仲升,扶风平陵人。为人有大志。居家常执勤苦,不耻劳辱。有口辩而涉猎书传。家贫,常为官佣书以供养。久劳苦,尝辍业投笔,叹曰:“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左右皆笑之。超曰:“小子安知壮士志哉!”其后行诣相者,曰:“当封侯万里之外。”超问其状,相者指曰:“生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奉车都尉窦固出击匈奴,以超为假司马,与从事郭恂俱使西域。超到鄯善,鄯善王广奉超礼意甚备,后忽更疏解。超谓其官属曰:“宁觉广礼意薄乎?此必有北虏使来,狐疑未知所从故也。明者睹未萌,况已著邪。”乃召侍胡诈之曰:“匈奴使来数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具服其状。超乃闭侍胡,悉会其吏士三十六人,与共饮,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与我俱在绝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贵。今虏使到裁数日,而王广礼意即废,如令鄯善收吾属送匈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为之奈何?”官属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灭此虏,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矣。”众曰:“当与从事议之。”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非壮士也!”众曰:“善。”初夜,遂将吏士往奔虏营。会天大风,超令十人持鼓藏虏舍后,约曰:“见火然,皆当鸣鼓大呼。”余人悉持兵弩夹门而伏。超乃顺风纵火,前后鼓噪。虏众惊乱,超手格杀三人,吏兵斩其使及从士三十馀级,馀众百人许悉烧死。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既而色动。超知其意,举手曰:“掾虽不行,班超何心独擅之乎?”恂乃悦。超于是召鄯善王广,以虏使首示之,一国震怖。超晓告抚慰,遂纳子为质。还奏于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并求更选使使西域。帝壮超节,诏固曰:“吏知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今以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超复受使,固欲益其兵,超曰:“愿将本使从三十馀人足矣。如有不虞,多益为累。”是时于寘王广德新攻破莎车,而匈奴遣使监护其国。超既西,先至于寘。广德礼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汉?汉使有騧马,急求取以祠我。”广德乃遣使就超请马。超密知其状,报许之,而令巫自来取马。有顷,巫至,超即斩其首以送广德,因辞责之。广德素闻超在鄯善诛灭虏使,大惶恐,即攻杀匈奴使者而降超。超重赐其王以下,因镇抚焉。时龟兹王建为匈奴所立,攻破疏勒,杀其王,而立龟兹人兜题为疏勒王。超从间道至疏勒,去兜题所居槃橐城九十里,逆遣吏田虑先往降之。敕虑曰:“兜题本非疏勒种,国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执之。”虑既到,兜题见虑轻弱,殊无降意。虑因其无备,遂前劫缚兜题。左右出其不意,皆惊惧奔走。虑驰报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将吏,说以龟兹无道之状,因立其故王兄子忠为王,国人大悦。忠及官属皆请杀兜题,超不听,欲示以威信,释而遣之。肃宗初即位,下诏召超。超发还,疏勒举国忧恐。其都尉黎弇曰:“汉使弃我,我必复为龟兹所灭耳。诚不忍见汉使去。”因以刀自刭。超还至于寘,王侯以下皆号泣曰:“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互抱超马脚,不得行。超恐于寘终不听其东,又欲遂本志,乃更还疏勒。乃上疏请兵,曰:“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域,故北击匈奴,西使外国,鄯善、于寘即时向化。今拘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康居复愿归附,欲共并力破灭龟兹,平通汉道。若得龟兹,则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前世议者皆曰取三十六国,号为断匈奴右臂。今西域诸国,贡奉不绝,惟焉耆、龟兹独未服从。今宜拜龟兹侍子白霸为其国王,以步骑数百送之,与诸国连兵,数月之间,龟兹可禽。以夷狄攻夷狄,计之善者也。”帝知其功可成,议欲给兵。平陵人徐干素与超同志,上疏愿奋身佐超。遂以干为假司马,将驰刑及义从千人就超。先是莎车以为汉军不出,遂降于龟兹,而疏勒都尉番辰亦复反叛。会徐干适至,超遂与徐干击番辰,大破之,斩首千馀级,多获生口。趋既破番辰,欲进攻龟兹。以乌孙兵强,宜困其力,乃上言:“乌孙大国,控弦十万。可遣使招慰,与共合力。”帝纳之。遣卫候李邑护送乌孙使者,赐大小昆弥以锦帛。李邑始到于寘,而值龟兹攻疏勒,恐惧不敢前,因上书陈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毁超。帝知超忠,乃责邑,令邑诣超受节度。诏超:“若邑任在外者,便留与从事。”超即遣邑将乌孙侍子还京师。徐干谓超曰:“邑前亲毁君,欲败西域,今何不缘诏书留之,更遣它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毁超,故今遣之。内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超因发疏勒、于寘兵击莎车。莎车阴通使疏勒王忠,啖以重利,忠遂反从之,西保乌即城。超乃更立其府承成大为疏勒王,悉发其不反者以攻忠。积半岁,而康居遣精兵救之,超不能下。是时月氏新与康居婚,相亲,超乃使使多赍锦帛遗月氏王,令晓示康居王,康居王乃罢兵,执忠以归其国,乌即城遂降于超。后三年,忠说康居王借兵,还据损中,密与龟兹谋,遣使诈降于超。超内知其奸而外伪许之。忠大喜,即从轻骑诣超。超密勒兵待之,为供张设乐。酒行,乃叱吏缚忠斩之。超发于寘诸国兵二万五千人,复击莎车。而龟兹王遣左将军发温宿、姑墨、尉头合五万人救之。超召将校及于寘王议曰:“今兵少不敌,其计莫若各散去。于寘从是而东,长史亦于此西归,可须夜鼓声而发。”阴缓所得生口。龟兹王闻之大喜,自以万骑于西界遮超,温宿王将八千骑于东界徼于寘。超知二虏已出,密召诸部勒兵,鸡鸣驰赴莎车营,胡大惊乱奔走,追斩五千馀级,大获其马畜财物。莎车遂降,龟兹等因各退散,自是威震西域。初,月氏尝助汉击车师有功,因求汉公主。超拒还其使,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超。超众少,皆大恐。超譬军士曰:“月氏兵虽多,然数千里逾葱岭来,非有运输,何足忧邪?但当收谷坚守,彼饥穷自降,不过数十日决矣。”谢遂前攻超,不下,又抄掠无所得。超度其粮将尽,必从龟兹求救,乃遣兵数百于东界要之。谢果遣骑赍金银珠玉以赂龟兹。超伏兵遮击,尽杀之,持其使首以示谢。谢大惊,即遣使请罪,愿得生归。超纵遣之。月氏由是大震,龟兹、姑墨、温宿皆降。乃以超为都护,徐干为长史,拜白霸为龟兹王。西域唯焉耆、危须、尉犁怀二心。超遂发龟兹、鄯善等八国兵合七万人讨焉耆。兵到尉犁界,而遣晓说焉耆、尉犁、危须曰:“都护来者,欲镇抚三国。即欲改过向善,宜遣大人来迎,当赏赐王侯已下,事毕即还。今赐王彩五百匹。”焉耆王广遣其左将北韐支奉牛酒迎超。超诘韐支曰:“汝虽匈奴侍子,而今秉国之权。都护自来,王不以时迎,皆汝罪也。”或谓超可便杀之,超曰:“非汝所及。此人权重于王,今来入其国而杀之,遂令自疑,设备守险,岂得到城下哉!”于是赐而遣之。广乃与大人迎超于尉犁,奉献珠物。焉耆国有苇桥之险,广乃绝桥,不欲令汉军入国。超更从他道厉度。到焉耆,去城二十里,止营大泽中。广出不意,大恐,乃欲悉驱其人共入山保。焉耆左侯元孟先尝质京师,密遣使以事告超,超即斩之,示不信用。乃期大会诸国王,因杨声当重加赏赐,于是焉耆王广、尉犁王况及北韐支等三十人相率诣超。其国相腹久等十七人惧诛,皆亡入海,而危须王亦不至。坐定,超怒诘广曰:“危须王何故不到?腹久等何缘逃亡?”遂叱吏士收广、况等斩之,传首京师。更立元孟为焉耆王。超留焉耆半岁,慰抚之。于是西域五十馀国悉皆纳质内属焉。下诏封超为定远侯。超自以久在绝域,年老思土,上疏曰:“臣闻太公封齐,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马依风。夫周齐同在中土千里之间,况于远处绝域,小臣能无依风首丘之思哉?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乃诏超还。超在西域三十一岁。至洛阳,拜为射声校尉。超素有胸胁疾,既至,病遂加。卒,年七十一。初,超被召,以戊己校尉任尚为都护。与超交代,尚谓超曰:“君侯在外国三十馀年,而小人猥承君后,任重虑浅,宜有以诲之。”超曰:“年老失智,任君数当大位,岂班超所能及哉!必不得已,愿进愚言。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皆以罪过徙补边屯。而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今君性严急,水清无鱼,察政不得下和。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超去后,尚私谓所亲曰:“我以班君当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尚至数年,而西域反乱,以罪被召,如超所戒。

孙子曰:“过则从。”超之吏士谓“死生从司马”。又曰:“火人。”超因风纵火而杀虏使。又曰:“衢地合交。”超请招慰乌孙而攻龟兹。又曰:“用而示之不用。”超欲击莎车而诡言散去。又曰:“以饱待饥。”超收谷坚守而败月氏是也。

036.后汉虞诩

虞诩,字升卿,陈国武平人也。初,辟太尉李脩府,拜郎中。永初中,羌胡反乱,残破并、凉,大将军邓骘以军役方费,事不相瞻,欲弃凉州,弁力北边,乃会公卿集议。骘曰:“譬若衣败,坏一以相补,犹有所完。若不如此,将两无所保。”议者咸同。诩闻之,乃说李脩曰:“窃闻公卿定策当弃凉州,求之愚心,未见其便。先帝开拓土宇,劬劳后定,而今惮小费,举而弃之。凉州既弃,即以三辅为塞;三辅为塞,则园陵单外。此不可之甚者也。谚曰:关西出将,关东出相。观其习兵壮勇,实过馀州。今羌胡所以不敢入据三辅,为心腹之害者,以凉州在后故也。其土人所以摧锋执锐,无反顾之心者,为臣属于汉故也。若弃其境域,徙其人庶,安土重迁,必生异志。如使豪雄相聚,席卷而东,虽贲、育为卒,太公为将,犹恐不足当御。议者喻以补衣犹有所完,诩恐其疽食侵淫而无限极。弃之非计。”脩曰:“吾意不及此。微子之言,几败国事。然则计当安出?”诩曰:“今凉土扰动,人情不安,窃忧卒然有非常之变。诚宜令四府九卿,各辟彼州数人,其牧守令长子弟皆除为冗官,外以劝厉,答其功勤;内以拘致,防其邪计。”修善其言,更集四府,皆从诩议。于是辟西州豪桀为掾属,拜牧守长吏子弟为郎,以安慰之。邓骘兄弟以诩异其议,因此不平,欲以吏法中伤诩。后朝歌贼宁季等数千人攻杀长吏,屯聚连年,州郡不能禁,乃以诩为朝歌长。故旧皆吊诩曰:“得朝歌可哀!”诩笑曰:“志不求易,事不避难,臣之职也。不遇槃根错节,何以别利器乎?”始到,谒河内太守马稜。稜勉之曰:“君儒者,当谋谟庙堂,反在朝歌邪?”诩曰:“初除之日,士大夫皆见吊勉。以诩筹之,知其无能为也。朝歌者,韩、魏之郊,背太行,临黄河,去敖仓百里,而青冀之人流亡万数。贼不知开仓招众,劫库兵,守成皋,断天下右臂,此不足忧也。今其众新盛,难与争锋。兵不厌权,愿宽假辔策,勿令有所拘阂而已。”及到官,设令三科以募求壮士,自掾史以下各举所知,其攻劫者为上,伤人偷盗者次之,带丧服而不事家业为下。收得百馀人,诩为飨会,悉贳其罪,使入贼中,诱令劫掠,乃伏兵以待之,遂杀贼数百人。又潜遣贫人能缝者,佣作贼衣,以彩线缝其裾为识,有出市里者,吏辄禽之。贼由是骇散,咸称神明。后羌寇武都,邓太后以诩有将帅之略,迁武都太守。羌乃率众数千,遮诩于陈仓、崤谷,诩即停军不进,而宣言上书请兵,须到当发。羌闻之,乃分钞傍县。诩因其兵散,日夜进道,兼行百馀里。令吏士各作两灶,日增倍之,羌不敢逼。或问曰:“孙膑减灶,而君增之。兵法日行不过三十里,以戒不虞,而今日且二百里。何也?”诩曰:“虏众多,吾兵少。徐行则易为所及,速进则彼所不测。”虏见吾灶日增,必谓郡兵来迎。众多行速,必惮追我。孙膑见弱,吾今示强,势有不同是也。”既到郡,兵不满三千,而羌众万馀,攻围赤亭数十日。诩乃令军中,强弩勿发,而潜发小弩。羌以为矢力弱,不能至,并兵急攻。诩于是使二十强弩共射一人,发无不中,羌大震,退。诩因出城奋击,多所伤杀。明日悉陈其兵众,令从东郭门出,北郭门入,贸易衣服,回转数周。羌不知其数,更相恐动。诩计贼当退,乃潜遣五百馀人于浅水设伏,候其走路。虏果大奔,因掩击,大破之,斩获甚众,贼由是败散,南入益州。诩乃占相地势,筑营壁百八十所,招还流亡,假赈贫人,郡遂以安。先是运道艰险,舟车不通,驴马负载,僦五致一。诩乃自将吏士,案行川谷,自沮至下辨,数十里中,皆烧石翦木,开漕船道,以人僦直雇借佣者,于是水运通利,岁省四千馀万。永和初,迁尚书令,卒。临终,谓其子恭曰:“吾事君直道,行己无愧。所悔者,为朝歌长时杀贼数百人,其中何能不有冤者。自此二十馀年,家门不增口,斯获罪于天也。”

孙子曰:“强弱形也。”诩增灶示强,而羌不敢逼。又曰:“形人而我无形。”诩贸易衣服,而羌不知其数是也。

037.后汉皇甫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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