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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风俗

海外之区,风尚习俗,三邑约略相等。凤、诸二志,载之详矣。然二邑地广,番汉杂处;邑治窄狭,惟汉人居之。通都大邑之中,其风醇、其俗雅,彬彬然一衣冠文物之邦;较之僻野孤村,不无悬殊。姑撮其大概而纪之。

婚姻之礼,重门户、不重财帛,古也。台之婚姻,先议聘仪,大率以上、中、下礼为准:其上者无论;即下者,亦至三十余金、绸绫疋数不等,少者亦以六疋为差。送日之仪(送亲迎之吉期也,俗云乞日)。非十四、五金不可。在富豪之家,从俗无难;贫穷之子,其何以堪?故有年四旬余而未授室者,大抵皆由于此也。若夫女家既受人厚聘,纳币之日,答礼必极其丰;遣嫁之时,粧奁必极其整。华奢相尚,每以居人后为耻。

至于亲迎,无论贵贱,乘舆结彩,鼓乐张灯,亲友骑牛乘马,花炮之声,沿途不绝。婿到女门,驻轿庭中,妻弟出揖,三致食物;婿饮于轿中,各具仪答之。从者捧鴈置儿上,新妇出堂,先拜祖先、次拜父母;紫姑致鴈新妇,妇外向三拱,转致于婿家。父母以帕盖其首,升轿同行。二日,父母遣人賫汤饼餪房;三日、庙见;七日旋马,乃执妇事。是之谓婚姻之俗。

迩年来邑内绅衿,亦有稍变旧俗者。议婚不以财,亲迎必登堂奠鴈,于礼近矣。而华靡之习未改。盖积弊既深,难以骤复;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其此之谓?欤习之所宜亟变也。移风易俗之权,是在良有司加之意焉!

夫礼有吉,必有凶。父母终,散发跣而哭;置床,迁尸梳洗,敛以新服,扶坐堂中哭祭,曰辞生。盖谓音容永隔,后此不可复睹也。亲朋毕至慰问,曰问丧;问其丧事俱备也。具讣柬闻于亲友,择吉成服,朝夕奠哭无时;三旬,女婿致祭;亲友祭,不拘时。除灵之后,分胙谢吊。期年后数月,随择吉日,为大祥之祭;实未及大祥之期也。三年之内,遇朔望,朝夕哭;除服乃止。俗多信佛,延僧道,设斋供,诵经数日,弄铙破地狱,云为死者作福。卒哭后,葬有期,开堂三日,亲友行吊礼;至期,扶柩登车,结彩亭、张鼓乐,童子执旛鸣铙,亲朋素服送于道左,姻门则行路祭之礼。葬毕,迎主而归,谓之反主;亲朋仍素服拜迎,陪行至家,更吉服入拜,亦有辞而不受者。三日,备牲醴到坟谢土,俗云福三。此之谓丧葬之俗。

祭者,所以追远报本也。台鲜聚族,鸠金建祠宇,凡同姓等皆与,不必其同枝共派也。祭于春仲、秋仲之二望,又有祭于冬至者。祭则张灯、结彩、作乐、团饮祠中,尽日而散。常人祭于家则不然:忌辰、生辰有祭,元宵有祭,清明、中元有祭,除夕有祭,端午则荐角黍,冬至则荐米圆而已。此之谓祭祀之俗。

按丧礼,既殡,或七日、或三日,成服;百日卒哭,除灵。今除于七七之后,已非礼矣。而又以成服之日为初旬,禾及末旬而先除,名为七旬,而实不满四十日,此不可解者也。最可异者:大祥未届,而于前之数月,先作大祥之祭;食稻衣锦,恬然安之?呜呼!三年之丧,天下通丧;是可忍也!熟不可忍也?虽诗礼之家,末必尽然,然而合于礼者十之一、二,悖于礼者十之八、九,所当亟为转移者也。至于破地狱弄铙,则又不可解之甚者。夫地狱之说,理之所无者也。纵曰有之,岂一僧道可以解脱乎?世间多少破地狱之人,试问安有许多地狱,足以供僧道之破乎?若夫弄铙,谓俾死者快活;殊不知非为死者之快活,直为生者作戏场耳!何其弗思之甚也!惟营葬一节,内郡之人见窘阴阳家,岁月迁延,十室而九。台俗柩无久停,此风足以为法。

杂俗

台地窄狭,又迫郡邑,田园概系伪时开垦,年久而地硗,力农者每多用粪,非如凤、诸新垦之地,不媷而秀且实也;其民多劳。邑治之人习于诗书者无论矣,他如为贾、为商、为百工,各事其业,游手无赖之徒盖亦寡焉;其民多淳。澎湖之人无田可耕、无山可樵,以海为田、以渔为利,以舟楫网罟为生活。居屋墙垣,皆用海石砌筑;布帛菽栗,无非取资于台。种地瓜以佐粒食,锄细草以当薪,晒牛粪以炊爨。出作入息,妇女共之。其民多朴。

台无客庄(客庄,潮人所居之庄也。北路自诸罗山以上、南路自淡水溪而下,类皆潮人聚集以耕,名曰客人,故庄亦称客庄。每庄至数百人,少者亦百余,漳、泉之人不与焉。以其不同类也),比户而居者,非泉人、则漳人也;尽力于南亩之间。暇则入山伐杂木,车至邑中,价多者盈千、少者不下数百。无生事、无非为,俗之厚也,风斯隆矣!

男有耕而女无织,以刺绣为工。布帛取给内郡,其价高,亦耗财之一端也。近亦有躬纺织以备寒暑衣服,一人习之,千百人从而效之;一家习之,千百家从而仿之。女红之害,庶几免矣。

俗尚华侈,衣服悉用绫罗。不特富厚之家为然也,下而舆隶之属、庸贩之辈,非纱帛不裤。内地之人初至者恒以为奢,久之,习为固然;非风俗之能移人,人自移于风俗耳。

祖宗父母,身所自出,祀于中堂,必诚必敬,追远报本之义也。台人祀其祖先,置于堂之左右而祀菩萨于中,十居七、八焉;是祀先不如祀神。厚其所薄、薄其所厚,盍亦反而思之。

台人虽贫,男不为奴、女不为婢。臧获之辈,俱从内地来者。此亦风之不可多觏也。

延师教子,入学执贽,年节有馈,修脯有仪,厚薄有差,按月有米、有膳,各乡村皆然;独邑之四坊,从学者,并无供米、供膳之礼。贫乏之家固无足怪,众所称为富饶者,亦拘于流俗,刻薄其师乎?抑刻薄其子乎?有志教子者,慎勿尤而效之!而为人师者,受人之托,亦不可依阿从事而误人子弟也。

赌博之风,无处不然,台为尤甚。连日继夜,一掷千金,不顾父母妻子之养;内地之人,流落海外,数十年而不得归,是可叹也!迩年有司示禁甚严,其风稍戢。

行远皆用牛车,亲朋相访,三、四人同坐,往来甚便。至于五谷、柴、炭之类,无非驾牛以运,连夜而行;人省永日之功,牛无酷热之苦。

槟榔之产,盛于北路、次于南路,邑所产者十之一耳。但南北路之槟榔,皆鬻于邑中,以其用之者大也。无益之物,耗财甚多。然邻里角竞,亲朋排解,即以此代酒席释之,遂为和好如初。客至,亦以此代茶焉。

台鲜聚族,集异姓之人,结拜为兄弟,推一人为大哥,不论年齿也,余各以行次相呼,胜于同胞;妻女不相避,以伯叔称之。狎习既久,不无瓜李之嫌。此亦乡村间之习俗,邑中未闻有是也。

乡间之人,至四、五十岁而未有室者,比比而是。闺女既不可得,或买掠贩之女以为妻、或购掠贩之男以为子。女则自十四、五岁至二十岁,男则自五、六岁至十五、六岁,均不为讶。其有室而不能生育者,亦买他人之子为己子焉。夫礼无异姓为后之文,承祧之义,理所固然,若以非我族类而继宗祧,祖先其享之乎?以掠贩之女为妻,吾见其能守贞者鲜矣!而台之人终于不悟,亦独何哉?

台俗演戏,其风甚盛。凡寺庙佛诞,择数人以主其事,名曰头家;敛金于境内,作戏以庆。乡间亦然。每遇唱戏,隔乡妇女驾牛车,团集于台之左右以观,子弟之属代为御车;风之未尽美也。

家有喜事及岁时月节,宴客必丰,山珍海错,价倍内郡;置一席之酒,费数千之钱,互相角胜,一宴而不啻中人之产。虽当道再三晓谕,而积习既久,遵行者稀;是亦未解于生食为用之道也。

妇人探亲,无肩与,拥伞而行;衣必丽都,饰必华艳。女子之未字者亦然。夫闺门不出,妇人之德宜尔也;今乃艳粧市行,其夫不以为怪,父母兄弟亦恬然安之,俗之所宜亟变也。近邑内之人,习俗稍移,乘舆相访者十之一、二;渐而积之、久而化之,自成礼义之乡矣。

妇女入寺烧香,台俗最炽。闲时尚不多觏,一遇佛诞,则招群呼伴,结队而行,游人遍于寺中,邂逅亦不相避。前台厦道雷阳陈公示禁特严,其风稍息;年久法弛,仍蹈故辙,岂尽妇人之过乎?为之夫者与其父兄,实不得辞其咎也。

客人多处于南、北二路之远方;近年以来,赁住四坊内者,不可胜数。房主以多税为利,堡长以多科为利;殊不知一人税屋,来往不啻数十人,奸良莫辨。欲除盗源,所宜亟清者也。

讼师者,黠民也。台多刁讼,其弊多讼师主之。盖村民何知?惟讼师一力担承,故讼遂不可止。欲使民相安于无事者,亟除讼师之害,则几矣。

僧尼者,民而异端者也;然历代所不废。盖将以此待鳏寡孤独之民,使不致于死亡莫恤。而台地僧家,每多美色少年,口嚼槟榔,台下观剧。至老尼,亦有养少年女子为徒弟者。大干天地之和,为风俗之玷。

台尚王醮,三年一举,取送瘟之义也。附郭乡村皆然。境内之人,鸠金造舟,设瘟王三座,纸为之。延道土设醮,或二日夜、三日夜不等,总以末日盛设筵席演戏,名曰请王;进酒上菜,择一人晓事者,跪而致之。酒毕,将瘟王置船上,凡百食物、器用、财宝,无一不具。十余年以前,船皆制造,风篷、桅、舵毕备。醮毕,送至大海,然后驾小船回来。近年易木以竹,用纸制成,物用皆同。醮毕,抬至水涯焚焉。凡设一醮,动费数百金,即至省者亦近百焉;真为无益之费也。沿习既久,禁止实难;节费省用,是在贤有司加之意焉耳。相传昔年有王船一只放至海中,与荷兰舟相遇,炮火矢石,攻击一夜;比及天明,见满船人众悉系纸装成。荷兰大怖,死者甚多。是亦不经之谈也。

邑有四坊,旧设坊长四人以供役。逾年废坊长而立堡长,在有司实为稽查匪类之计。殊不知十家为一甲、十甲为一堡,此法一行,无赖之徒,钻充者遂至数十人,逐月逐户,给以禀粮,过事生风,架局吓骗,甚至窝藏匪类,肆害良民,发觉而被谴者,已有明征矣。夫堡长之设,本欲安民也,而反以扰民;本欲无事也,而反以多事;本欲弭盗也,而反以窝盗。若谓坊长亦有害,则所为害者四人而已,不犹于数十猛之如狼如虎,朘剥更不堪乎?所当亟为商度者也。

论曰:风俗之端,成于教化;从隆从污,惟风行草。邑固属外海之区乎,而俗沿华奢;行未尽合礼,风之所宜亟变也。去华而存朴、去奢而遵俭,舍陋习而敦礼义,勿使流而愈下、趋而日蹶,惟曰溯先正、谨训行。俾海滨邹鲁日率乃新。维俗之责于端型之君子,有厚赖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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