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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如是我闻二(4)

申铁蟾,名兆定,阳曲人。以庚辰举人,官知县。主余家最久,庚戍秋在陕西试用,忽寄一札与余诀,其词恍惚迷离,抑郁幽咽,都不省为何语。而铁蟾固非不得志者,疑不能明也。未几讣音果至,既而见邵二云赞善,始知铁蟾在西安病数月,病愈后,入山射猎,归而目前见二圆物如球,旋转如风轮,虽瞑目亦见之。数日,忽暴然裂,二小婢从中出,称仙女奉邀,魂不觉随之往。至则琼楼贝阙,一女子色绝代,通词自媒,铁蟾固谢,托以不惯居此宅,女子薄怒挥之出,霍然而醒。越月余,目中见二圆物如前爆出,二小婢亦如前仍邀之往,已别构一宅,幽折窈窕,颇可爱。问此何地,曰佛桑,请题堂额,因为八分书佛桑香界字,女子再申前请,而意不自持,遂定情。自是恒梦游,久而女子亦昼至,禁铁蟾弗与所亲通,遂渐病剧。时方士李某以赤丸饵之,呕逆而卒,其事甚怪。始知前札,乃得心疾时作也。铁蟾聪明绝特,善诗歌,又工八分,驰骋名场,然以风流自命,与人交,意气如云。邮筒走天下,中年忽慕神仙,遂生是魔障,迷罔以终。妖以人兴,象由心造,才意高广,翻以好异陨生,可惜也夫。

崔庄旧宅,厅事西有南北屋各三楹,花竹翳如,颇为幽僻。先祖在时,奴子张云会夜往取茶,目见垂鬟女子潜匿树下,背立向墙隅,意为宅中小婢,于此幽期。遽捉其臂,欲有所挟。女子突转其面,白如傅粉,而无耳目口鼻,绝叫仆地。众持烛至,则无睹矣。或曰旧有此怪,或曰张云会一时目眩,或曰实一黠婢,猝为人阻,弗能遁。以素巾幕面,伪为鬼状,以自脱也。均未知其审。然自是群疑不释,宿是院者,恒凛凛,夜中亦往往有声。盖人避弗居,斯鬼狐入之耳。又宅东一楼,明隆庆初所建,右侧一小屋,亦云有魅,虽不为害,然婢媪或见之。姚安公一日检视废书,于簏下捉得二獾。众曰:是魅矣。姚安公曰:獾弭首为童子缚,必不能为魅。然室无人迹,至使野兽为巢穴,则有魅也。亦宜斯皆空穴来风之义也。后西厅析属从兄垣居,今归从侄汝侗;楼析属先兄睛湖,今归侄汝份。子侄日繁,家无隙地,魅皆不驱自去矣。

甲与乙相善,甲延乙理家政。及官抚军,并使佐官政,惟其言是从,久而赀财皆为所乾没,始悟其奸,稍稍谯责之。乙挟甲阴事,遽反噬。甲不胜愤,乃投牒诉城隍,夜梦城隍语之曰:乙险恶如是,公何以信任不疑。甲曰:为其事事如我意也。神喟然曰:人能事事如我意,可畏甚矣,公不畏之,而反喜之,不公之绐而绐谁耶?渠恶贯将盈,终必食报,若公则自贻伊戚,可无庸诉也。此甲亲告姚安公者。事在雍正末年,甲滇人,乙越人也。

杜阳杂编记李辅国香玉辟邪事,殊怪异,多疑为小说荒唐。然世间实有香玉。先外祖母有一苍玉扇坠,云是曹化淳故物,自明内府窃出,制作朴略,随其形为双螭纠结状,有血斑数点,色如溶蠛,以手摩热嗅之,作沉香气;如不摩热则不香。疑李辅国玉,亦不过如是。记事者点缀其词耳。先太夫人尝密乞之,外祖母曰:我死则传汝。后外祖母殁,舅氏疑在太夫人处,太夫人又疑在舅氏处,卫氏姨母曰:母在时佩此不去身,殆携归黄壤矣。侍疾诸婢皆言殓时未见。因此又疑在卫氏姨母处。今姨母久亡,卫氏式微已甚,家藏玩好典卖绝尽,未见此物出鬻,竟不知其何往也。

有客携柴窑片磁,索数百金。云嵌于胄,临阵可以辟火器。然无知有确否。余曰:何不绳悬此物,以铳发铅丸击之,如果辟火,必不碎,价数百金不为多;如碎,则辟火之说不确,理不能索价数百金也。鬻者不肯,曰:公于赏鉴非当行,殊杀风景。即怀之去,后闻鬻于贵家,竟得百金。夫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炮火横冲,如雷霆下击,岂区区片瓦所能御?且雨过晴天,不过盷色精妙耳,究由人造,非出神功,何断裂之余,灵尚有如是耶?余作旧瓦砚歌有云,铜省台址颓无遗,何乃剩瓦多如斯,文士例有好奇癖,心知其妄姑自欺。柴片亦此类而已矣。

嘉峪关外,有阔石图岭,为哈密巴尔库尔界,阔石图译言碑也。有唐太宗时侯君集平高昌碑在山脊,守将砌以砖石,不使人读,云读之则风雪立至,屡试皆不爽。盖山神木石有精,示怪异以要血食,理固有之。巴尔库尔又有汉顺帝时斐岑破呼衍王碑,在城西十里海子上,则随人揭摹,了无他异。惟云海子为冷龙所居,城中不得鸣夜炮,鸣夜炮则冷龙震动,天必奇寒,是则不可以理推也。

李老人不知何许人,自称年已数百岁,无可考也。其言支离荒杳,殆前明醒神之流。曩客先师钱文敏公家,余曾见之,符药治病,亦时有小验。文敏次子寓京师水月庵,夜饮醉归,见数十厉鬼遮路,因发狂自盺其腹。余偕陈裕斋倪余疆往视,血肉淋漓,仅存一息,似万万无生理,李忽自来舁去,疗半月而创合,人颇以为异。然文敏公误信祝由,割指上疣赘,创发病卒。李疗之,竟无验,盖符箓烧炼之术有时而效,有时而不效也。先师刘文正公曰:神仙必有,然非今之卖药道士;佛菩萨必有,然非今之说法禅僧。斯真千古持平之论矣。

杨主事盻,余甲辰典试所取士也,相法及推算八字五星皆有验。官刑部时,与阮吾山共事,忽语人曰:以我法论,吾山半月内当为刑部侍郎,然今刑部侍郎不缺员,是何故耶?次日堂参后,私语同官曰:杜公缺也。既而杜凝台果有伊犁之役。一日,仓皇乞假,归来辞余,问何匆遽乃尔,曰:家惟一子侍老父,今推子某月当死,恐老父过哀,故急归耳。是时尚未至死期,后询其乡人,果如所说,尤可异也。余尝问以子平家谓命有定,堪舆家谓命可移,究谁为是,对曰:能得吉地,即是命,误葬凶地,亦是命,其理一也。斯言可谓得其通矣。

吉昌遣犯彭杞,一女年十七,与其妻皆病瘵,妻先殁,女亦垂尽。彭有官田耕作,不能顾女,乃弃置林内,听其生死,呻吟凄楚,见者心恻。同遣者杨皃语彭曰:君大残忍,世宁有是事,我愿舁归疗治,死则我葬,生则为我妻。彭曰:大善,即书券付之。越半载竟不起。临殁语杨曰:蒙君高义,感沁心脾,缘伉俪之盟,老亲慷诺。故饮食寝处,不畏嫌疑。搔仰抚摩,都无避忌。然病骸憔悴,迄未能一荐枕衾,实多愧负,若殁而无鬼,夫复何言;若魂魄有知,当必有以奉报。呜咽而终。杨涕泣葬之。葬后,夜夜梦女来狎昵欢好,一若生人。醒则无所睹,夜中呼之终不出,才一交睫,即弛服横陈矣。往来既久,梦中亦知是梦,诘以不肯现形之由。曰:吾闻诸鬼云,人阳而鬼阴,以阴侵阳,必为人害,惟睡则敛阳而入阴,可以与鬼相见。神虽遇而形不接,乃无害也。此丁亥春事。至辛卯春四年矣。余归之后,不知其究竟如何。夫卢充金碗,于古尝闻;宋玉瑶姬,偶然一见。至于日日相觌皆在梦中,则载籍之所希睹也。

有孟氏媪清明上冢归,渴就人家求饮,见女子立树下,态殊婉娈。取水饮媪毕,仍邀共坐,意甚款洽。媪问其父母兄弟,对答具有条理。因戏问已许嫁未,我为汝媒。女面赧避入,呼之不出。时已日暮,乃不别而行。越半载,有为媪子议婚者,询之即前女,大喜过望,急促成之。于归后,媪抚其肩曰:数月不见,汝更长成矣。女错愕不知所对,细询始末,乃知女十岁失母,鞠于外氏五六年,纳币后始归。媪上冢时,原未尝至家也。女家故外姓,又颇窘乏,非媪亲见其明慧,姻未必成,不知是何鬼魅托形以联其好,又不知鬼魅何所取义,必托形以联其好。事有不可理推者,此类是矣。

交河苏斗南,雍正癸丑会试归,至白沟河,与一友遇于酒肆中,友方罢官,饮醉后,牢骚抑郁,恨善恶之无报。适一人褶裤急装,系马于树,亦就对坐,侧听良久,揖其友而言曰:君疑因果有爽耶?夫好色者必病,嗜博者必败,势也劫财者必诛,杀人者必抵,理也。同好色而禀有强弱,同嗜博而技有工拙,则势不能齐;同劫财而有首有从,同杀人而有误有故,则理宜别论,此中之消息微矣,其间功过互偿,或以无报为报;罪福未尽,或有报而不即报,毫厘比较,益微乎微矣。君执目前所见,而疑天道难明,岂不值乎?且君亦何可怨天道,君命本当以流外出身,官至七品,以君机械多端,伺察多术,工于趋避,而深于挤排,遂削官为八品;迁八品之时,自谓以心计巧密,由九品而升,不知正以心计巧密,由七品而降也。因附耳而语,语乞大声曰:君忘之乎?因骇汗浃背,问何以能知微,笑曰:岂独我知,三界孰不知。掉头上马,惟见黄尘滚滚然,斯须灭迹。

乾隆壬戌癸亥间,村落男妇,往往得奇疾,男子则尻骨生尾,如鹿角如珊瑚枝;女子则患阴挺,如葡萄如芝菌。有能医之者,一割立愈,不医则死。喧言有妖人投药于井,使人饮水成此病,因以取利。内阁学士永公时为河间守,或请捕医者治之。公曰:是事诚可疑,然无实据,一村不过三两井,严守视之,自无所施其术,倘一逮问,则无人复敢医此证,恐死者多矣。凡事宜熟虑其后,勿过急也。固不许。患亦寻息。郡人或以为镇定,或以纵奸。后余在乌鲁木齐,因牛少价昂,农者颇病,遂严禁屠者,价果减。然贩牛者闻牛贱,不肯复来,次岁牛价乃倍贵。弛其禁,始渐平。又深山中盗采金者,殆数百人,捕之恐激变,听之又恐养痈,因设策断其粮道,果饥而散出。然散出之后,皆穷而为盗,巡防察缉,竟日纷纷。经理半载,始得靖。乃知天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有收目前之效,而贻日后之忧者,始服永公熟虑,其后一言,真瞻言百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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