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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龟山往来太学,过庐山,见常摠。摠亦南剑人,与龟山论性,谓本然之善,不与恶对。后胡文定得其说于龟山,至今诸胡谓本然之善不与恶对,与恶为对者又别有一善。常摠之言,初未为失。若论本然之性,只一味是善,安得恶来?人自去坏了,便是恶。既有恶,便与善为对。今他却说有不与恶对底善,又有与恶对底善。如近年郭子和九图,便是如此见识,上面书一圈子,写『性善』字,从此牵下两边,有善有恶。」或云:「恐文定当来未有甚差,后来传袭,节次讹舛。」曰:「看他说『善者赞美之辞,不与恶对』,已自差异。」

问:「性无善恶之说,从何而始?」曰:「此出于常摠。摠住庐山,龟山入京,枉道见之,留数日。因问:『孟子识性否?』曰:『识。』曰:『何以言之?』曰:『善不与恶对言。』他之意,乃是谓其初只有善,未有恶。其后文定得之龟山,遂差了。今湖南学者信重知言。某尝为敬夫辨析,甚讳之。渠当初唱道湖南,偶无人能与辨论者,可惜!可惜!」又读至彪居正问心一段,先生曰:「如何?」可学谓:「不于原本处理会,却待些子发见!」曰:「孟子此事,乃是一时间为齐王耳。今乃欲引之以上他人之身,便不是了。」良久,又云:「以放心求心,便不是。纔知求,心便已回矣,安得谓之放!」

因论湖湘学者崇尚知言,曰:「知言固有好处,然亦大有差失,如论性,却曰:『不可以善恶辨,不可以是非分。』既无善恶,又无是非,则是告子『湍水』之说尔。如曰『好恶性也,君子好恶以道,小人好恶以己』,则是以好恶说性,而道在性外矣,不知此理却从何而出。」问:「所谓『探视听言动无息之本,可以知性』,此犹告子『生之谓性』之意否?」曰:「此语亦有病。下文谓:『道义明着,孰知其为此心?物欲引诱,孰知其为人欲?』便以道义对物欲,却是性中本无道义,逐旋于此处搀入两端,则是性亦可以不善言矣!如曰:『性也者,天地鬼神之奥也,善不足以名之,况恶乎?孟子说「性善」云者,叹美之辞,不与恶对。』其所谓『天地鬼神之奥』,言语亦大故夸逞。某尝谓圣贤言语自是平易,如孟子尚自有些险处,孔子则直是平实。『不与恶对』之说,本是龟山与摠老相遇,因论孟子说性,曾有此言。文定往往得之龟山,故有是言。然摠老当时之语,犹曰:『浑然至善,不与恶对』,犹未甚失性善之意。今去其『浑然至善』之语,而独以『不与恶对』为叹美之辞,则其失远矣!如论齐王爱牛,此良心之苗裔,因私欲而见者,以答求放心之问;然鸡犬之放,则固有去而不可收之理;人之放心,只知求之,则良心在此矣,何必等待天理发见于物欲之间,然后求之!如此,则中间空阙多少去处,正如屋下失物,直待去城外求也!爱牛之事,孟子只就齐王身上说,若施之他人则不可。况操存涵养,皆是平日工夫,岂有等待发见然后操存之理!今胡氏子弟议论每每好高,要不在人下。纔说心,便不说用心,以为心不可用。至如易传中有连使『用心』字处,皆涂去『用』字。某以为,孟子所谓:『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何独不可以『用』言也?季随不以为然。遂检文定春秋中有连使『用心』字处质之,方无语。大率议论文字,须要亲切。如伊川说颜子乐道为不识颜子者,盖因问者元不曾亲切寻究,故就其人而答,欲其深思而自得之尔。后人多因程子之言,愈见说得高远;如是,则又不若乐道之为有据。伊尹『乐尧舜之道』,亦果非乐道乎?湖湘此等气象,乃其素习,无怪今日之尤甚也!」

五峰知言大抵说性未是。自胡文定胡侍郎皆说性未是。其言曰:「性犹水也。善,其水之下乎;情,其水之澜乎;欲,其水之波浪乎。」乍看似亦好,细看不然。如澜与波浪何别?渠又包了情欲在性中,所以其说如此。又云:「性,好恶也。君子以道,小人以欲。君子小人,天理人欲而已矣。」伯恭旧看知言云:「只有两段好,其余都不好。一段:『能攻人实病,能受人实攻。』一段:『以天下与人,而无人德我之望;有人之天下,而无取人之嫌。』」后来却又云,都好。不知伯恭晚年是如何地看。某旧作孟子或问云:「人说性,不肯定说是性善,只是欲推尊性,于性之上虚立一个『善』字位子,推尊其性耳。不知尊之反所以失之!」

「五峰云:『好恶,性也。』此说未是。胡氏兄弟既辟释氏,却说性无善恶,便似说得空了,却近释氏。但当云『好善而恶恶,性也』。」[莹田-玉]谓:「好恶,情也。」曰:「只是好恶,却好恶个甚底?」伯丰谓:「只『君子好恶以道』,亦未稳。」曰:「如此,道却在外,旋好恶之也。」

直卿言:「五峰说性云:『好恶,性也。』本是要说得高,不知却反说得低了!」曰:「依旧是气质上说。某常要与他改云:『所以好恶者,性也。』」

「好恶,性也。」既有好,即具善;有恶,即具恶。若只云有好恶,而善恶不定于其中,则是性中理不定也。既曰天,便有「天命」、「天讨」。

知言云:「凡人之生,粹然天地之心,道义全具,无适无莫;不可以善恶辨,不可以是非分,无过也,无不及也,此中之所以名也。」即告子「性无善无不善」之论也。惟伊川「性即理也」一句甚切

问:「知言『万事万物,性之质也』,如何?」曰:「此句亦未有害,最是『好恶,性也』,大错!既以好恶为性,下文却云『君子好恶以道』,则是道乃旋安排入来。推此,其余皆可见。」问:「与告子说话莫同否?」曰:「便是『湍水』之说。」又问:「粹然完具云云,却说得好。又云不可以善恶言,不可以是非判。」曰:「渠说有二错:一是把性作无头面物事;二是云云。」失记。

「五峰言:『天命不囿于善,不可以人欲对。』」曰:「天理固无对,然有人欲,则天理便不得不与人欲对为消长。善亦本无对,然既有恶,则善便不得不与恶对为盛衰。且谓天命不囿于物,可也;谓『不囿于善』,则不知天之所以为天矣!谓恶不足以言性,可也;谓善不足以言性,则不知善之所从来矣!」

「好善而恶恶,人之性也。为有善恶,故有好恶。『善恶』字重,『好恶』字轻。君子顺其性,小人拂其性。五峰言:『好恶,性也。君子好恶以道,小人好恶以欲。』是『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亦是性也!而可乎?」或问:「『天理人欲,同体异用』之说如何?」曰:「当然之理,人合恁地底,便是体,故仁义礼智为体。如五峰之说,则仁与不仁,义与不义,礼与无礼,智与无智,皆是性。如此,则性乃一个大人欲窠子!其说乃与东坡子由相似,是大凿脱,非小失也。『同行异情』一句,却说得去。」

或问「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同行而异情」。曰:「胡氏之病,在于说性无善恶。体中只有天理,无人欲,谓之同体,则非也。同行异情,盖亦有之,如『口之于味,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四肢之于安佚』,圣人与常人皆如此,是同行也。然圣人之情不溺于此,所以与常人异耳。」人杰谓:「圣贤不视恶色,不听恶声,此则非同行者。」曰:「彼亦就其同行处说耳。某谓圣贤立言,处处皆通,必不若胡氏之偏也。龟山云:『「天命之谓性」,人欲非性也。』胡氏不取其说,是以人欲为性矣!此其甚差者也。」

问:「『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同行而异情』,如何?」曰:「下句尚可,上句有病。盖行处容或可同,而其情则本不同也。至于体、用,岂可言异?观天理人欲所以不同者,其本原元自不同,何待用也!胡氏之学,大率于大本处看不分晓,故锐于辟异端,而不免自入一脚也。如说性,便说『性本无善恶,发然后有善恶』。『孟子说性善,自是叹美之辞,不与恶为对』。大本处不分晓,故所发皆差。盖其说始因龟山问摠老,而答曰:『善则本然,不与恶对。』言『本然』犹可,今曰『叹美之辞』,则大故差了!又一学者问以放心求放心如何?他当时问得极紧,他一向鹘突应将去。大抵心只操则存,舍则放了,俄顷之间,更不吃力,他却说得如此周遮。」

问:「『天理人欲,同行而异情』,胡氏此语已精。若所谓『同体而异用』,则失之混而无别否?」曰:「胡氏论性无善恶,此句便是从这里来。本原处无分别,都把做一般,所以便谓之『同体』。他看道理尽精微,不知如何,只一个大本却无别了!」

或问「天理人欲,同体异用」。曰:「如何天理人欲同体得!如此,却是性可以为善,亦可以为恶,却是一团人欲窠子,将甚么做体?却是韩愈说性自好,言人之为性有五,仁义礼智信是也。指此五者为性,却说得是。性只是一个至善道理,万善总名。才有一毫不善,自是情之流放处,如何却与人欲同体!今人全不去看。」

问:「『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先生以为未稳,是否?」曰:「亦须是实见此句可疑,始得。」又曰:「今人于义利处皆无辨,直恁鹘突去。是须还他是,不是还他不是。若都做得是,犹自有个浅深。自如此说,必有一个不是处,今则都无理会矣。」

何丞辨五峰「理性」,何异修性?盖五峰以性为非善恶,乃是一空物,故云「理」也。

看知言彪居正问仁一段,云:「极费力。有大路不行,只行小径。至如『操而存之』等语,当是在先。自孟子亦不专以此为学者入德之门也。且齐王人欲蔽固,故指其可取者言之。至如说『自牖开说』,亦是为蔽固而言。若吾侪言语,是是非非,亦何须如此?而五峰专言之,则偏也。」又云:「居正问:『以放心求放心,可乎?』既知其放,又知求之,则此便是良心也,又何求乎?又何必俟其良心遇事发见,而后操之乎?」

五峰曾说,如齐宣王不忍觳觫之心,乃良心,当存此心。敬夫说「观过知仁」,当察过心则知仁。二说皆好意思。然却是寻良心与过心,也不消得。只此心常明,不为物蔽,物来自见。」

五峰作皇王大纪,说北极如帝星、紫微等皆不动。说宫声属仁,不知宫声却属信。又宫无定体,十二律旋相为宫。帝星等如果不动,则天必擘破。不知何故读书如此不子细。

五峰说得宫之用极大,殊不知十二律皆有宫。又,宫在五行属土。他说得其用如此大,犹五常之仁。宫自属土,亦不为仁也。又其云天有五帝座星,皆不动。今天之不动者,只有紫微垣、北极、五帝座不动,其它帝座如天市垣,太微垣,大火中星帝座,与大角星帝座,皆随天动,安得谓不动!卓。

五峰论乐,以黄锺为仁,都配属得不是。它此等上不曾理会,却都要将一大话包了。

论五峰说极星有三个极星不动,殊不可晓。若以天运譬如轮盘,则极星只是中间带子处,所以不动。若是三个不动,则不可转矣!又言:「虽形器之事,若未见得尽,亦不可轻立议论。须是做下学工夫。虽天文地理,亦须看得他破,方可议之。」又曰:「明仲尝畏五峰议论精确,五峰亦尝不有其兄,尝欲焚其论语解,并读史管见。以今观之,殊不然。如论语管见中虽有粗处,亦多明白。至五峰议论,反以好高之过,得一说便说,其实与这物事都不相干涉,便说得无着落。五峰辨疑孟之说,周遮全不分晓。若是恁地分疏孟子,[戋刂]地沈沦,不能得出世。」

「五峰疾病,彪德美问之,且求教焉。五峰曰:『游定夫先生所以得罪于程氏之门者,以其不仁不敬而已。』」先生云:「言其习不着,行不察,悠悠地至于无所得而归释氏也。其子德华,谓汪圣锡云,定夫于程氏无所得,后见某长老,乃有得也。此与吕居仁杂记语同。大率其资质本好者,却不用力,所以悠悠。如上蔡文定,器质本驳偏,所以用力尤多。」

五峰有本亭记甚好。理固是好,其文章排布之类,是文人之文。此其所居也。其所极好,在岳山下,当时托二学生谋得之。文定本居籍溪,恐其当冲,世乱或不免,遂去居湖北。侯师圣令其迁,谓乱将作,乃迁衡岳山下。亦有一人,侯令其迁,不从,后不免。文定以识时知几荐侯。乱兵,谓宗汝霖所招勤王者。宗死,其兵散走为乱,湖北靡孑遗矣!

五峰说「区以别矣」,用礼记「勾萌」字音。林少颖亦曾说与黄祖舜来如此。

胡氏议论须捉一事为说。如后妃幽闲贞淑,却只指不妒忌为至;伯夷气象如此,却只指不失初心,为就文王去武王之事。大要不论体,只论发出来处,类如此也。

胡说有三个物事:一不动,一动,一静,相对。

问:「湖南『以身格物』,则先亦是行,但不把行做事尔。」曰:「湖南病正在无涵养。无涵养,所以寻常尽发出来,不留在家。」

因说湖南学先体察,云:「不知古人是先学洒扫应对?为复先体察?」

湖南一派,譬如灯火要明,只管挑,不添油,便明得也即不好。所以气局小,长汲汲然张筋努脉。

谓胡季随曰:「文定五峰之学,以今窃议来,只有太过,无不及。季随而今却但有不及。」又曰:「为学要刚毅果决,悠悠不济事。」林学蒙录云:「为学要刚毅果决,悠悠不济事。且如『发愤忘食,乐以忘忧』,是甚么样精神骨肋!」注云:「因说胡季随。」

或说胡季随才敏。曰:「也不济事。须是确实有志而才敏,方可。若小小聪悟,亦徒然。」学蒙。

五峰诸子不着心看文字,恃其明敏,都不虚心下意,便要做大。某尝语学者,难得信得及、就实上做工夫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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