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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2章

朱子十四

训门人五

黄直卿会看文字,只是气象少,间或又有看得不好处。

因说正思小学字训,直卿云:「此等文字亦难做,如『中』,只说得无倚之中,不曾说得无过不及之中。」曰:「便是此等文字难做,如『仁』,只说得偏言之仁,不曾说得包四者之仁。」若海录云:「一部大尔雅。」

先生闻程正思死,哭之哀。

有程正思一学生来谒,坐定,蹙额云:「正思可惜!有骨肋,有志操。若看道理,也粗些子在。」自修。

问功夫节目次第。曰:「寻常与学者说做工夫甚迟钝,但积累得多,自有贯通处。且如论孟,须从头看,以正文为正,却看诸家说状得正文之意如何。且自平易处作工夫,触类有得,则于难处自见得意思。如『养气』之说,岂可骤然理会?候玩味得七篇了,渐觉得意思。如一件木头,须先[戋刂]削平易处,至难处,一削可除也。今不先治平易处,而徒用力于其所难,所以未有得而先自困也。」以下训

问:「谟于乡曲,自觉委靡随顺处多,恐不免有同流合污之失。」曰:「『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处乡曲,固要人情周尽;但须分别是非,不要一面随顺,失了自家。天下事,只有一个是,一个非;是底便是,非底便非。」问:「是非自有公论?」曰:「如此说,便不是了。是非只是是非,如何是非之外,更有一个公论?才说有个公论,便又有个私论也!此却不可不察。」

「谟于私欲,未能无之。但此意萌动时,却知用力克除,觉方寸累省,颇胜前日,更当如何?」曰:「此只是强自降伏,若未得天理纯熟,一旦失觉察,病痛出来,不可不知也。」问:「五峰所谓『天理人欲同行异情』,莫须这里要分别否?」曰:「『同行异情』,只如饥食渴饮等事,在圣贤无非天理,在小人无非私欲,所谓『同行异情』者如此。此事若不曾寻着本领,只是说得他名义而已。说得名义尽分晓,毕竟无与我事。须就自家身上实见得私欲萌动时如何,天理发见时如何,其间正有好用工夫处。盖天理在人,亘万古而不泯;任其如何蔽锢,而天理常自若,无时不自私意中发出,但人不自觉。正如明珠大贝,混杂沙砾中,零零星星逐时出来。但只于这个道理发见处,当下认取,簇合零星,渐成片段。到得自家好底意思日长月益,则天理自然纯固;向之所谓私欲者,自然消靡退散,久之不复萌动矣。若专务克治私欲,而不能充长善端,则吾心所谓私欲者日相斗敌,纵一时按伏得下,又当复作矣。初不道隔去私意后,别寻一个道理主执而行;才如此,又只是自家私意。只如一件事,见得如此为是,如此为非,便从是处行将去,不可只恁休。误了一事,必须知悔,只这知悔处便是天理。孟子说『牛山之木』,既曰『若此其濯濯也』,又曰『萌櫱生焉』;既曰『旦昼梏亡』,又曰『夜气所存』。如说『求放心』,心既放了,如何又求得?只为这些道理根于一性者,浑然至善,故发于日用者,多是善底。道理只要人自识得,虽至恶人,亦只患他顽然不知省悟;若心里稍知不稳,便从这里改过,亦岂不可做好人?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去,只是去着这些子,存,只是存着这些子,学者所当深察也。」谟再三称赞。先生曰:「未可如此便做领略过去。有些说话,且留在胸次烹治锻炼,教这道理成熟。若只一时以为说得明白,便道是了,又恐只做一场话说。」

寒泉之别,请所以教。曰:「议论只是如此,但须务实。」请益。曰:「须是下真实工夫。」未几,复以书来,曰:「临别所说务实一事,途中曾致思否?今日学者不能进步,病痛全在此处,不可不知也!」

既受诗传,并力抄录,颇疏侍教。先生曰:「朋友来此,多被册子困倒,反不曾做得工夫。何不且过此说话?彼皆纸上语尔。有所面言,资益为多。」又问:「与周茂元同邸,所论何事?」曰:「周宰云:『先生著书立言,义理精密。既得之,熟读深思,从此力行,不解有差。』」曰:「周宰才质甚敏,只有些粗疏,不肯去细密处求,说此便可见。载之简牍,纵说得甚分明,那似当面议论,一言半句,便有通达处?所谓『共君一夜话,胜读十年书』。若说到透彻处,何止十年之功也!」

问:「未知学问,知有人欲,不知有天理;既知学问,则克己工夫有着力处。然应事接物之际,苟失存主,则心不在焉;及既知觉,已为间断。故因天理发见而收合善端,便成片段。虽承见教如此,而工夫最难。」曰:「此亦学者常理,虽颜子亦不能无间断。正要常常点检,力加持守,使动静如一,则工夫自然接续。」问:「中庸或问所谓『诚者物之终始』,以理之实而言也;『不诚无物』,以此心不实而言也。谓此心不存,则见于行事虽不悖理,亦为不实,正谓此欤?」曰:「大学所谓『知至、意诚』者,必须知至,然后能诚其意也。今之学者只说操存,而不知讲明义理,则此心愦愦,何事于操存也!某尝谓『诚意』一节,正是圣、凡分别关隘去处。若能诚意,则是透得此关后,滔滔然自在,去为君子;不然,则崎岖反侧,不免为小人之归也。」「致知所以先于诚意者,如何?」曰:「致知者,须是知得尽,尤要亲切。寻常只将『知至』之『至』作『尽』字说,近来看得合是作『切至』之『至』。知之者切,然后贯通得诚意底意思,如程先生所谓『真知』者是也。」

舜弼以书来问仁,及以仁义礼智与性分形而上下。先生答书略曰:「所谓仁之德,即程子『谷种』之说,爱之理也。爱乃仁之已发,仁乃爱之未发。若于此认得,方可说与天地万物同体。不然,恐无交涉。仁义礼智,性之大目,皆形而上者,不可分为二也。」因云:「舜弼为学,自来不切己体认,却只是寻得三两字来撑拄,亦只说得个皮壳子。」

日同舜弼游屏山归,因说山园甚佳。曰:「园虽佳,而人之志则荒矣!」

问:「寻常于存养时,若抬起心,则急迫而难久;才放下,则又散缓而不收,不知如何用工方可?」曰:「只是君元不曾放得下也。」以下训柄。

问:「凡人之心,不存则亡,而无不存不亡之时;故一息之顷不加提省之力,则沦于亡而不自觉。天下之事,不是则非,而无不是不非之处;故一事之微,不加精察之功,则陷于恶而不自知。柄近见如此,不知如何?」曰:「道理固是如此,然初学后亦未能便如此也。」

魏元寿问大学。先生因云:「今学者不会看文章,多是先立私意,自主张己说;只借圣人言语做起头,便自把己意接说将去。病痛专在这上,不可不戒。」又云:「近有一学者来,欲说『皇极』。某令他说看,都不相近,只做一个『大中』字说了,便更无可说处。不知自孔孟以后千数百年间,读书底更不仔细把圣人言语略思量看是如何。且人一日间,此心是起多少私意,起多少计较,都不会略略回心转意去看,把圣贤思量,不知是在天地间做甚么也!」训椿。

「学者精神短底,看义理只到得半途,便以为前面没了。」必大曰:「若工夫不已,亦须有向进。」曰:「须知得前面有,方肯做工夫。今之学者,大概有二病:一以为古圣贤亦只此是了,故不肯做工夫;一则自谓做圣贤事不得,不肯做工夫。」以下训

拜违,先生曰:「所当讲者,亦略备矣。更宜爱惜光阴,以副愿望。」又曰:「别后正好自做工夫,趱积下。一旦相见,庶可举出商量,胜如旋来理会。」

必大初见,曰:「必大日来读大学之书,见得与己分上益亲切,字字句句皆己合做底事。但虽见得道理合如此,然反而檃括其念虑践履之间,却有未能如此者。盖缘向来自待,未免有失之姑息处。始谓气习物欲之蔽,不能顿革,当以渐销铄之而已。不知病根未尽除,则为善去恶之际固已为之系累,不能勇决。操存少懈,则其隐伏于中者往往纷起,而不自觉其动于恶者,固多有之。今须是将此等意思便与一刀两断,勿复凝滞。于道理合如此处便担当着做,不得迟疑,庶可补既往之过,致日新之功。如何?」曰:「要得如此。」必大又曰:「向因子夏『大德、小德』之说,遂只知于事之大者致察,而于小者苟且放德之不修,实此为病。张子曰:『纤恶必除,善斯成性矣。察恶未尽,虽善必粗矣。』学者须是毫发不得放过,德乃可进。」曰:「若能如此,善莫大焉。以小恶为无伤,是诚不可。」

某一生与人说话多矣。会看文字,晓解明快者,却是吴伯丰。方望此人有所成就,忽去年报其死,可惜!可惜!若稍假之年,其进未可量也。伯丰有才气,为学精苦,守官治事皆有方法。

「吴伯丰好个人,近日死了,可惜!颇留意,也展托得开。江西如万正淳亦纯实,只是昏钝,与他说,都会不得。」因问:「『展托得开』,向来明道有此语,莫是扩充得去否?」曰:「适说吴伯丰,只是据他才也展托得行。渠与沈是亲,近日力要收拾,它更不为屈,可取。」

问:「尝读何书?」曰:「读语孟。」曰:「如今看一件书,须是着力至诚去看一番,将圣贤说底一句一字都理会直要见圣贤语脉所在,这一句一字是如何道理,及看圣贤因何如此说。直是用力与他理会,如做冤雠相似,理会教分晓,然后将来玩味,方尽见得意思出来。若是泛滥看过,今次又见是好,明次又见是好,终是无功夫,不得力。」以下训

议论中譬如常有一条线子缠缚,所以不索性,无那精密洁白底意思。若是实见得,便自一言半句,断得分明。

先生问[莹田-玉]与伯丰、正淳:「此去做甚工夫?」伯丰曰:「政欲请教,先易后诗,可否?」曰:「既尝读诗,不若先诗后易。」[莹田-玉]曰:「亦欲看诗。」曰:「观诗之法,且虚心熟读寻绎之,不要被旧说粘定,看得不活。伊川解诗,亦说得义理多了。诗本只是恁他说话,一章言了,次章又从而叹咏之,虽别无义,而意味深长。不可于名物上寻义理。后人往往见其言只如此平淡,只管添上义理,却窒塞了他。如一源清水,只管将物事堆积在上,便壅隘了。某观诸儒之说。唯上蔡云『诗在识六义体面,却讽味以得之』,深得诗之纲领,他人所不及。所谓『以意逆志』者,逆,如迎待之意。若未得其志,只得待之,如『需于酒食』之义。后人读诗,便要去捉将志来,以至束缚之。吕氏诗记有一条收数说者,却不定。云,此说非诗本意,然自有个安顿用得他处,今一概存之。正如一多可的人,来底都是,如所谓『要识人情之正』。夫『诗可以观』者,正谓其间有得有失,有黑有白,若都是正,却无可观。今不若且置小序于后,熟读正文。如收得一诗,其间说香,说白,说寒时开,虽无题目,其为梅花诗必矣。每日看一经外,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四书,自依次序循环看。然史亦不可不看。若只看通鉴,通鉴都是连长记去,一事只一处说,别无互见;又散在编年,虽是大事,其初却小,后来渐渐做得大。故人初看时不曾着精神,只管看向后去,却记不得,不若先草草看正史一正史各有传,可见始末,又有他传可互考,所以易记。每看一代正史讫,却去看通鉴。亦须作纲目,随其大事札记某年有某事之类,准春秋经文书之。温公亦有本朝大事记,附稽古录后。」

先生问[莹田-玉]及二友:「俱尝看易传,看得如何是好?何处是紧要?看得爱也不爱?爱者是爱他甚处?」[莹田-玉]等各对讫。先生曰:「如此,只是鹘卢提看,元不曾实得其味。此书自是难看,须经历世故多,识尽人情物理,方看得入。盖此书平淡,所说之事,皆是见今所未尝有者。如言事君及处事变患难处,皆未尝当着,可知读时无味。盖他说得阔远,未有底事,预包在此。学者须先读诗书他经,有个见处,及曾经历过此等事,方可以读之,得其无味之味,此初学者所以未可便看。某屡问读易传人,往往皆无所得,可见此书难读。如论语所载,皆是事亲、取友、居乡党,目下便用得者,所言皆对着学者即今实事。孟子每章先言大旨了,又自下注脚。大学则前面三句总尽致知、格物而下一段纲目;『欲明明德』以下一段,又总括了传中许多事;一如锁子骨,才提起,便总统得来。所以教学者且看二三书。若易传,则卒乍里面无提起处。盖其间义理阔多,伊川所自发,与经文又似隔一重皮膜,所以看者无个贯穿处。盖自孔子所传时,解『元亨利贞』已与文王之词不同,伊川之说又与经文不相着。读者须是文王自作文王意思看,孔子自作孔子意思看,伊川自作伊川意思看。况易中所言事物,已是譬喻,不是实指此物而言,固自难晓。伊川又别发明出义理来。今须先得经文本意了,则看程传,便不至如门扇无臼,转动不得。亦是一个大底胸次,识得世事多者,方看得出。大抵程传所以好者,其言平正,直是精密,无少过处,不比他处有抑扬,读者易发越。如上蔡论语,义理虽未尽,然人多喜看,正以其说有过处,启发得人,看者易入。若程传,则不见其抑扬,略不惊人,非深于义理者未易看也。」人杰录略,见易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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