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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器远言:「少时好读伊洛诸书。后来见陈先生,却说只就事上理会,较着实。若只管去理会道理,少间恐流于空虚。」曰:「向见伯恭亦有此意,却以语孟为虚着。语孟开陈许多大本原,多少的实可行,反以为恐流于空虚,却把左传做实,要人看。殊不知少间自都无主张,只见许多神头鬼面,一场没理会,此乃是大不实也!又只管教人看史书,后来诸生都衰了。如潘叔度临死,却去讨佛书看,且是止不得。缘是他那里都无个捉摸,却来寻讨这个。如人乘船,一齐破散了,无柰何,将一片板且守得在这里。」又曰:「孟子曰:『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若不就自家身心理会教分明,只道有些病痛不妨,待有事来旋作安排;少间也把捉得一事了,只是有些子罅缝,少间便是一个祸端。这利害非轻,假饶你尽力极巧,百方去做,若此心有些病根,只是会不好。」又曰:「又有说道,身己自着理会,一种应出底事又自着理会,这分明分做两边去。不知古人说修身而天下平,须说做不是始得。大学云『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云云,今来却截断一项,只便要理会平天下,如何得!」又曰:「圣门之中,得其传者惟颜子。颜子之问,夫子之答有二项:一则问为仁,一则问为邦。须知得那个是先,那个是后。也须从『克己复礼』上做来,方可及为邦之事,这事最分晓可见。」又曰:「公适来说君举要理会经世之学。今且理会一件要紧事,如国家养许多归明、归正及还军年老者,费粮食供之,州郡困乏,展转二三十年,都缩手坐视其困。器远且道合如何商量?去之则伤恩,养之则益困。若壮资其力,而老弃其人,是大不可,须有个指实。」器远言:「乡间诸先生尝怀见先生之意,却不得面会剖析,使这意思合。」又曰:「某不是要教人步步相循,都来入这圈套。只是要教人分别是非教明白,是底还他是,不是底还他不是,大家各自着力,各自撑柱。君尽其职,臣效其功,各各行到大路头,自有个归一处。是乃不同之同,乃所以为真同也。若乃依阿鹘突,委曲包含,不别是非,要打成一片,定是不可。」

器远问:「初学须省事,方做得工夫。」曰:「未能应得事,终是省好。然又怕要去省,却有不省病痛。某尝看有时做事要省些工夫,到得做出却有不好,却不厌人意。且如出路要减些用度令简便,到要用时没讨处,也心烦,依前是不曾省得。若可无事时,且省尽好。若主家事,及父母在上,当代劳役,终不成掉了,去闲所在坐不管。省事固好,然一向不经历,到得事来,却会被他来倒了。」问:「处乡党固当自尽,不要理会别人。若有事与己相关,不可以不说,当如何?」曰:「若合说,便着说,如所谓『若要我头也须说』!若是不当自家说,与其人不可说,则只得不说。然自家虽然是不说,也须示之以不然之意。只有个当说与不当说,若要把他不是处做是说,便决是不可!」

曹问:「先生所解『致知格物』处,某即就这上做去。如未能到贯通处,莫也无害否?」曰:「何谓无害?公只是不曾学,岂有不贯通处?学得熟便通。且如要去所在,须是去到,方得。若行得一日,又说恐未必能到,若如此,怎生到得?天下只有一个道理,紧包在那下,撒破便光明,那怕不通!」曹叔远。

又问:「如孟子言『勿忘,勿助长』,却简易。而今要从细碎做去,却怕不能贯通。」曰:「『勿忘,勿助长』,自是言养气,试取孟子说处子细看。大凡为学,最切要处在吾心身,其次便是做事,此是的实紧切处。又那里见得如此?须是圣人之言。今之学者,须是把圣人之言来穷究,见得身心要如此,做事要如此。天下自有一个道理若大路然,圣人之言,便是那引路底。」

江文卿博识群书,因感先生之教,自咎云:「某五十年前,枉费许多工夫,记许多文字。」曰:「也不妨。如今若理会得这要紧处,那许多都有用。如七年十载积迭得柴了,如今方点火烧。」

谓江文卿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公今却无择善一着。圣人择善,便是事不遗乎理。公今知得,便拽转前许多工夫自不妨。要转便转,更无难者。觉公意思尚放许多不下,说几句又渐渐走上来,如车水相似,又滚将去。」又曰:「东坡说话固多不是,就他一套中间又自有精处。如说易,说甚性命,全然恶模样。如说书,却有好处。如说帝王之兴,受命之祥,如河图、洛书、玄鸟、生民之诗,固有是理,然非以是为先。恨学者推之过详,流入谶纬;后人举从而废之,亦过矣。这是他说得好处,公却不记得这般所在,亦是自家本领不明。若理会得原头正,到得看那许多,方有辨别。如程先生与禅子读碑,云:『公所看都是字,某所看都是理。』似公如今所说亦都是字,自家看见都是理。」

周兄良问:「某平时所为,把捉这心教定。一念忽生,则这心返被他引去。」曰:「这个亦只是认教熟,熟了便不如此。今日一念纔生,有以制之;明日一念生,又有以制之,久后便无此理。只是这边较少,那边较多,便被他胜了。如一车之火,以少水胜之,水扑处才灭,而火又发矣。又如弱人与强人相牵一般,强人在门外,弱人在门里,弱底不能胜,便被他强底拖去了。要得胜他,亦只是将养教力壮后,自然可以敌得他去。非别有个道理,也只在自家心有以处之耳。孟子所谓舍则亡,操则常存在此。大学所谓忿懥、好乐等事,亦是除了此心,则心自然正,不是把一个心来正一个心。」又曰:「心只是敬。程子所谓『主一无适』,主一只是专一。如在这里读书,又思量做文字,又思量别事去,皆是不专。」又曰:「见得彻处,彻上彻下,只是一个道理,须是见得实方是。见得铁定,如是便为善,不如是便为恶,此方是见得实。」

诸生说书毕,先生曰:「诸公看道理,寻得一线子路脉着了。说时也只是恁地,但于持守处更须加工夫。须是着实于行己上做得三两分始得,只恁说过不济事。」周贵卿曰:「非不欲常常持守,但志不能帅气,后临事又变迁了。」曰:「只是乱道!岂是由他自去?正要待他去时拨转来。『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止,吾止也;往,吾往也。』」

李周翰请教,屡叹年岁之高,未免时文之累。曰:「这须是自见得,从小儿也须读孝经论语来,中间何故不教人如此?曾读书,也须疑着。某所编小学,公且子细去看,也有古人说话,也有今人说话,且看是如何。古人都自少涵养好了。」后因说「至善」,又问作时文,先生曰:「读书才说要做文字使,此心便错了。若剩看得了,到合说处便说,当不说处不说也得,本来不是要人说得便了。如时文,也只不出圣贤不多说话翻誊出来。且如到说忠信处,他也会说做好,只是与自身全不相干。」因举「在漳州日,词讼讫,有一士人立庭下。待询问,乃是要来从学。居泉州,父母遣学举业,乃厌彼,要从学。某以其非父母命,令且归去,得请再来,始无所碍。然其有所见如此,自别」。

吴楶直翁问:「学亦颇知自立,而病痛犹多,柰何?」曰:「未论病痛。人必全体是,而后可以言病痛。譬如纯是白物事了,而中有黑点,始可言病痛。公今全体都未是,何病痛之可言!设虽有善,亦只是黑上出白点,特其义理之不能已与气质之或美耳。大抵人须先要趋向是。若趋向正底人,虽有病痛,也是白地上出黑花。此特其气禀之偏,未能尽胜耳,要之白地多也。趋向不正底人,虽有善,亦只是黑地上出白花,却成差异事。如孔门弟子,亦岂能纯善乎?然终是白地多,可爱也。人须先拽转了自己趋向始得。孔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既志于义理,自是无恶;虽有未善处,只是过耳,非恶也。以此推之,不志于仁,则无善矣。盖志在于利欲,假有善事,亦偶然耳,盖其心志念念只在利欲上。世之志利欲与志理义之人,自是不干事。志利欲者,便如趋夷狄禽兽之径;志理义者,便是趋正路。乡里如江德功吴公济诸人,多少是激恼人,然其志终在于善。世亦有一种不激恼人底,又见人说道理,他也从而美之;见人非佛老,他亦从而非之。但只是胡乱顺人情说,而心实不然,不肯真个去做,此最不济事。」

「某人来说书,大概只是捏合来说,都不详密活熟。此病乃是心上病,盖心不专静纯一,故思虑不精明。要须养得此心令虚明专静,使道理从里面流出,便好。」铢曰:「豫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正谓此。」曰:「然。」张仁叟问:「何以能如此?莫只在静坐否?」曰:「自去检点。且一日间试看此几个时在内?几个时在外?小说中载赵公以黑白豆记善恶念之起,此是古人做工夫处。如此检点,则自见矣。」又曰:「读书须将心帖在书册上,逐字看得各有着落,方好商量。须是收拾此心,令专静纯一,日用动静间都在,不驰走散乱,方看得文字精审。如此,方是有本领。」

先生语陈公直曰:「读书,且逐些子理会,莫要搅动他别底。今人读书,多是从头一向看到尾,都搅浑了。」

先生尝谓刘学古曰:「康节诗云:『闲居谨莫说无妨!』盖道无妨,便是有妨。要做好人,则上面煞有等级;做不好人,则立地便至,只在把住放行之间尔。」

彦忠问:「居常苦私意纷搅,虽即觉悟而痛抑之,然竟不能得洁静不起。」先生笑曰:「此正子静『有头』之说,却是使得。惟其此心无主宰,故为私意所胜。若常加省察,使良心常在,见破了这私意只是从外面入。纵饶有所发动,只是以主待客,以逸待劳,自家这里亦容他不得。此事须是平日着工夫,若待他起后方省察,殊不济事。」

林士谦初见,问仁智自得处。曰:「仁者得其为仁,智者得其为智,岂仁智之外更有自得?公此问不成问。且去将论语从『学而时习』读起,孟子将『梁惠王』读起,大学从『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读起,中庸从『天命之谓「性」』读起。某之法是如此,不可只摘中间一两句来理会,意脉不相贯。」

苏宜久辞,问归欲观易。曰:「而今若教公读易,只看古注,并近世数家注,又非某之本心。若必欲教公依某之易看,某底又只说得三分,自有六七分晓不得,亦非所以为教。看来易是个难理会底物事,卒急看未得,不若且未要理会。圣人云:『诗、书、执礼,皆雅言也。』看来圣人教人,不过此数者。公既理会诗了,只得且理会书;理会书了,便当理会礼。礼之为书,浩瀚难理会,卒急如何看得许多?且如个仪礼,也是几多头项。某因为思得一策:不若且买一本温公书仪,归去子细看。看得这个,不惟人家冠、昏、丧、祭之礼,便得他用;兼以之看其它礼书,如礼记仪礼周礼之属,少间自然易,不过只是许多路径节目。温公书仪固有是有非,然他那个大概是。」

廖晋卿请读何书。曰:「公心放已久,精神收拾未定,无非走作之时。可且收敛精神,方好商量读书。」继谓之曰:「王藻九容处,且去子细体认。待有意思,却好读书。」

厚之临别请教,因云:「看文字生。」曰:「日子足,便熟。」

陈希周请问读书修学之门。曰:「所谓读书者,只是要理会这个道理。治家有治家道理,居官有居官道理,虽然头面不同,然又只是一个道理。如水相似,遇圆处圆,方处方,小处小,大处大,然亦只是一个水耳。」

先生谓郑光弼子直曰:「书虽是古人书,今日读之,所以蓄自家之德。却不是欲这边读得些子,便搬出做那边用。易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其德。』公今却是读得一书,便做得许多文字,驰骋跳踯,心都不在里面。如此读书,终不干自家事。」又曰:「义利之辨,正学者所当深知。」

子合纯笃,肤仲疏敏。

先生谓正甫任忠厚,遂安人。「精神专一」。倪。

锺唐杰问「穷理、持敬」。曰:「此事不用商量。若商量持敬,便不成持敬;若商量穷理,便不成穷理。须令实理在题目之后。」

闾丘次孟言:「尝读曲礼遗书康节诗,觉得心意快活。」曰:「他本平铺地说在里,公却帖了个飞扬底意思在上面,可知是恁地。康节诗云:『真乐攻心不柰何。』某谓此非真乐也,真乐便不攻心。如颜子之乐,何尝恁地!」曰:「次孟何敢望康节,直涂之人尔。」曰:「涂人却无许多病。公正是肚里有许多见识道理,搅得恁地叫唤来。」又举曲礼成诵。先生曰:「但曲礼无许多叫唤。」曰:「次孟气不足。」曰:「非气不足,乃气有余也。」

语元昭:「且要虚心,勿要周遮。」元昭以十诗献,诗各以二字命题,如「实理」之类,节节推之。先生指立命诗两句:「『几度风霜猛摧折,依前春草满池塘。』既说道佛老之非,又却流于佛老,此意如何?」元昭曰:「言其无止息。」曰:「观此诗与贤说话又异。此只是要斗胜。知道,安用许多言!颜子当时不曾如此,此只是要人知,安排饾饤出来,便不是。末篇极致尤不是。如何便到此,直要撞破天门!前日说话如彼,今日又如此,只是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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