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829600000009

第9章

嘲吴蒙

万人隽,吴之木渎人。好购书,不律隃麋,日不暇给,手钞卷帙,几于汗牛充栋。闻泰山多秦碑汉碣,橐笔往游。山村歧道,无可问涂。忽见竹篱旁茅屋数楹,女子撷花篱下,后随一瞽目妪。万趋问之,妪不答。女笑曰:“个儿郎煞是腐气,何乃问道于盲?”折花推扉而进。

亡何,一叟出曰:“何处嘉客,迷道于此?如不遐弃,敝庐尚可容膝。”万喜,随之偕入。叟叩所自来。万曰:“仆吴中名士,好读天下异书。今欲探奇石洞,以资博考,不意歧路至此!”叟曰:“荒村蓬壁,幸驻名流。自愧乡愚,未堪接教。膝下痴女粗记典、坟,令彼一聆高论,以扩见闻。幸勿见哂。”遂命瞽目妪引女子出,坐叟肩下。

万见几上胆瓶中插虞美人一枝,娟丽可爱,笑曰:“此楚霸王帐下看魂也。”女曰:“霸王宜称西楚,不宜但称楚字。先生史学乃如是乎?”万意沮。叟曰:“俗口相沿,何足为怪?‘继出《放鹤图》请题。万自矜才博,振笔直书曰:“修尾全窥黑。”女急止之曰:“先生又误矣!鹤尾无黑色,所谓黑者,乃两翼收敛处耳。先生但见立鹤,未见飞鹤耶?”万益惭。叟曰:“小女儿殊不省事。《鹤鸣》首章注义如此,岂得为先生咎?”万乃笑曰:“我辈读书,依注讲释,何能涉猎虫鱼,反蹈荒经之弊?仆所以负博雅名者,以胸中实有此万卷书也!”

谈论间,一总角儿携书包入。叟曰:“此予少子,甫四龄矣。稍识《大学》句读,乞先生教之。”万为讲《大学》首节,甫诵一过,瞽目妪拍手大笑。叟叱之曰:“老婢发狂矣!拍掌噪呼,是何景象?”妪曰:“我盲于视,而不盲于听,今闻开头一行,别字已五六矣,不知胸中万卷书,别字有几千百万许!”叟曰:“何谓别字?”妪曰:“论中州音韵,《大学》大字读如岱,道字上音,三在字皆作上,善字亦非去声。今大字不知作何音,四上声皆作去读,岂非可笑?”叟曰:“先生吴人,未免土音是操。不然,世有博学名儒,《大学》第一行,连读尔许别字者哉?”万汗颜无地,急起告别。叟曰:“若辈狂言,都非定论,仆有刍荛,尚祈鉴纳。”万拱立请教。叟曰:“爱博者多疏。嗜奇者无益。自今以后,但取五经、《论》、《孟》,归读十年,不必跋涉长途,求秦碑、汉碣也。”万唯唯而退。

自此潜心实学,不复作钞书胥矣。

铎曰:“赵韩王治天下,只消半部《论语》。则邺侯架上,牙签万轴,尽可作废纸矣。然传癖、书痴,率以多藏夸富,特恐陆厨、许笥,都被识别字秀才败坏耳!”

赛齐妇

旌德某,为里党所逐,窜迹维扬,以千钱娶妇某氏。后家小阜,能畜婢媪。以数百金捐空衔,门内红帽高悬,竹篦双列,封条煊赫,拟于世家;然不商不贾,未测其财所自来。暮出晓归,形殊诡秘。妇问之。曰:“商人夜宴贵客,乞予代作筳主。”扬州商习,宴客必彻夜,陪坐者以什伯计,妇故信之。然终岁赴席,未有一人从者。

妇欲觇其踪迹。一夕,鲜衣华帽,轩然而出。妇蹑其后,见匆匆入一枯庙去。亡何,短衣草履,发挽作旋螺状,悄步而行,至僻巷,有墙壁颇峻,出斧凿丁丁半响,灰砖堕落如腐。俄成一穴,大仅如斗,某探首蛇行而进。妇急归,唤集婢媪,尽易男装,自乃高冠华服,伪作巡夜官,命婢媪取架上红帽戴之,并挟竹篦出门而去。至僻巷,伺于墙下。四更许,某从穴中出。众擒缚而前,俯伏不敢仰视,曳下责二十板,提裈而起。四围周视,而官役辈不知何往矣!重入枯庙,改易华装,候天晓叩门而归。妇问:“昨夜何适?”某仍以夜宴对。问:“曾演剧否?”某曰:“是洪家老乐部。演《长生殿》全本。”妇曰:“吾闻昨夜止演得杂剧。开场是《燕子笺。钻狗洞》,收场是《勘皮靴。打竹篦》也。”婢媪辈皆匿笑。某知堕妇术中,红涨于面,不敢措一词。妇恚曰:“昏夜之行,人情不免,何至罔惜廉耻,至于此极?请从此逝,他日勿相累也。”拂袖欲出,某曳令稍坐。妇指天画地,诟骂万端。某出所盗金陈几上。妇审视良久,忽大笑曰:“枉尺直寻,宜若可为。自今以后,蚤夜听子而行,吾不汝瑕疵矣!”

后某盗金事发,系狱而毙。妇竟席卷遁,不知所之。

铎曰:“墦间乞食,夫也不良。而中庭讪泣,家有贤妻矣!此妇先号后笑,包藏祸心,迨至覆椟而挥其珠,夫罹毒害,于妇何不科焉?是故王孺仲之不改行昌操者,内助之力为多。”

村姬毒舌

内姑丈陈公永斋,已丑大魁天下,给假南归。行至甜水铺,旁有小村落,绿树阴浓,野棠花妥,顾而乐之。遂步屧独行,忘路远近。

村尽处,见竹篱半架,左有双黑扉,一女郎倚扉斜立,捉风中絮搓掌上,嗤嗤憨笑。陈睨之,魂飞色夺,因兜搭与语。女郎不怒亦不答,但呼阿母来。亡何,一驼背媪出,问女何为。女曰:“不知何处来一莽汉,烦絮煞人。”陈意窘,诡以乞浆告。媪曰:“斗碗难容客坐。小慧,取一盏凉水来!”女嗷声而进。陈曰:“令爱年几何矣?”媪曰:“但记其生年属虎,不知今当几何岁也!”问:“婿家为谁?”媪曰:“老身残废,止此一女,留伴膝下,不欲遣事他人。”陈曰:“女生有家,膝下非长计也。”适女取凉水至,闻余语,大声谓媪曰:“是客不怀好意,毋多谈!”媪笑曰:“可听则听,是诚在我,婢子何必琐琐。”陈乃夸状元以歆动之。媪俯思良久,曰:“状元是何物?”陈曰:“读书成进士,名魁金榜,入词垣,掌制诰,以文章华国,为天下第一人,是名状元。”媪曰:“不知第一人,几年一出?”曰:“三年。”女从旁微晒曰:“吾谓状元,是千古第一人,原来只三年一个!此等脚色,也向人喋喋不休,大是怪事!”媪叱曰:“小妖婢嚣薄嘴,动辄翘人短处。”女曰:“干侬甚事,痴儿自取病耳!”一笑竟去。

陈惘然久之,继而谓媪曰:“如不弃嫌,敬留薄聘。”脱囊中双南金予之。媪手摩再四,曰:“嗅之不馨,握之辄冰,是何物哉?”陈曰:“此名黄金。汝辈得之,寒可作衣,饥可作食,真世宝也!”媪曰:“吾家有桑百株,有田半顷,颇不忧冻馁,是物恐此间无用处,还留状元郎作用度。”掷之地曰:“可惜风魔儿,全无一点大雅相,徒以财势恐吓人耳!”言毕,阖扉而进,陈痴立半晌,嗟叹而返。

铎曰:“黄口金多,乌纱势横。古今多少男子,缘此摧磨傲骨,不谓闺阁中有此诙谐人也!石榴裙底,当叩首三千下矣!”

蘸妇冰心

平江张绣珠,贫家女,与高秀才妹淑荪最善。淑荪许字周氏,未嫁而寡,兄令守志于家。绣珠婿某,与人角力死,父逼令改适,归宁后,仍诣之。淑荪兄性方鲠,叱曰:“再醮妇,勿入我室!且闺中有贤女,毋以淫风导人不义!”绣珠泣曰:“妾生长蓬门,亦知闺范。只因迈父无依,全孝不能保节。妾之不贞,命也!”高曰:“甑己破矣,尚夸完整,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绣珠语塞而去,自此气愤成残,不匝月竟死。

淑荪居兄家,忧闷寡欢,亦日就羸瘠,病殆时,见绣珠立床下。淑荪曰:“妹来导我去耶?”绣珠曰:“非也!前因兄庭见责,愤气而亡。今姊生魂已游墟莽,妹欲借附尊躯,代守三十年苦节。俾知妹前此之不贞,迫于父命,非愿作河间妇也。”淑荪曰:“若此,则我一生未了事,赖尔支持,虽死何憾焉?”言毕,含笑而逝。兄及家人环守痛哭。尸忽跃起曰:“为我理缞绖,备素车,往周家守志去。”兄疑游魂未定,伪诺之,而女躁急殊甚,不得已,达于周氏,舁之去。

女自入周家,泪雨首蓬,铅华不御。偶提瓮出汲,邻人子羡其美,归即持刀划面,立毁其容。朝夕洁滫瀡,捧盘匜,奉事舅姑。由是以节孝名播闻乡党。翁怜之,择族中儿贤者为之嗣。女督令读书,日勤纺绩,供灯火费。心劳力瘁,历三十年无笑容。

后儿游于庠,以母节请旌。女急止之曰:“为臣尽忠;为子尽孝,为妇尽节,皆分内事,何必尔?”郡守闻之,嘉其志,具匾额鼓乐送之。

是日,两家亲族,盈门道贺。女独招兄入内室问之,曰:“妹一生行事,视张家女何如?”兄曰:“此不洁妇,言之污人齿颊,岂妹所与较短长者?”女曰:“嘻!兄真无观人之识,所谓成败论英雄者也!”兄曰:“是何言哉?”女曰:“张家女迫于父命,故不能安其室。倘处妹之境,当亦以清白终矣!”兄笑曰:“妹阿私所好,故有是言。兄不能强为附会。”女曰:“信如尊论,将妹为贞女,而绣珠为不节妇乎?”曰:“然。”女慨然曰:“迂懦目短,未可料人。实相告,姝即绣珠也!前言不谅,冤愤而终,故借女儿身,以明初志,使知不得已之破甑,未尝不同完整。自今以后,勿谓强颜作解嘲可耳!”兄愕然不语。女曰:“曩与令妹,情同骨肉。今幸代保坚贞,不辱地下。事毕矣,请从此逝。愿终秘之,全君闺阁之令名也!”官讫,敛容闭目,端坐而逝。兄伏地而拜曰:“吾过矣!吾过矣!吾不敢持此相天下士矣!”遂叹息而出,述诸两党亲族,咸称怪事。后冯太史辑《节孝传》,仍着其名曰淑荪,从绣珠之志也。

铎曰:“已舍所天,而为人守不着痛痒之节,倘所谓李代桃僵者欤?然孀帏赍志,则生死而死生,泉路明心,则白玷而玷白。君子哀其志,亦谅其心矣!”

地师身后劫

豫章王晋,清明日挈眷上冢。冢后旧有荒坟,低土平洼,棺木败录,末识谁氏。王有儿昭庆,见其地野花盛开,戏往摘之,踏棺陷足,骸骨碎折,惊而大号。王抱之出。

既而归家,儿寒热交作,王就床头抚视。儿忽色变,怒目直视曰:“吾罗汉章,堪舆大名家也。生前轩冕贵人无不奉为上客,尔一式微寒族,辄纵乳臭小儿,践我坟墓,躏我骸骨,罪何可宥!”王急谢罪,许以超荐。曰:“此恨已入骨髓,必索其命乃止。”王伏地哀泣,终无回意。不得已,保福于都城隍庙。

夜梦城隍神召之去,曰:“尔束子不严,应罹此祸。然厉鬼擅作威福,亦干阴司法纪。”命拘罗。亡何,一鬼至,侈口蹙颈,殊非善类。神责其何以作祟。鬼滔滔辨答,不竭于词。继问其生前何业?曰:“地师。”神拍案大怒曰:“尔生前既作地师,何不能择一善地,自庇朽骨?想此事尔本不甚明了,在生时无非串土棍,卖绝地,被害者不知几千百万家。今日断骨折骸,实由孽报,非其子之罪也!”鬼力辨其无。亡何,阶下众鬼纷来诉告,有谓葬如鸡栖,而伤其骸骨者;有谓玄武藏头,苍龙无足,而灭其宗嗣者;有谓向其子孙高谈龙耳,以至停棺五六十年,尚未入土者。神勃然变色曰:“造恶种种,罪不容诛!”命鬼役押赴恶狗村,受无量怖苦。众齐声称快,叩首尽散。神谕王曰:“幸渠自有业报,否则尔子亦不能无罪。义方之训,后不可不严也!”王拜谢而出。下阶倾跌,忽焉惊醒。起视其子,言笑如初,而病已愈矣。

后闻罗棺中朽骨,被野犬衔嚼,狼藉满地。始信恶狗村,即人间现报,阴司原无此地狱也!遂叹息者累日。

铎曰:“瓜地安魂,湖灯妥骨,山川不能语,原仗地师作指南也。乃挟此以为利薮,则刘家玉尺,郭氏锦囊,与夫《青乌》、《赤雹》诸书,满纸皆造孽矣!吾恐狗彘不食其余。恶狗村之报,犹为宽典。”

节母死时箴

荆溪某氏,年十七适仕族某,半载而寡,遗腹产一子。氏抚孤守节,年八十余,孙曾林立。

临终,召孙曾辈媳妇,环侍床下,曰:“吾有一言,尔等敬听。”众曰:“诺。”氏曰:“尔等作我家妇,尽得偕老百年,固属家门之福。倘不幸青年居寡,自量可守则守之,否则上告尊长,竟行改醮,亦是大方便事。”众愕然,以为惛髦之乱命。氏笑曰:“尔等以我言为非耶?守寡两字,难言之矣。我是此中过来人,请为尔等述往事。”众肃然共听。曰:“我居寡时,年甫十八。因生在名门,嫁于宦族,而又一块内累腹中,不敢复萌他想。然晨风夜雨,冷壁孤灯,颇难禁受。翁有表甥某,自姑苏来访,下榻外馆。于屏后觑其貌美,不觉心动。夜伺翁姑熟睡,欲往奔之,移灯出户,俯首自惭,回身复入;而心猿难制,又移灯而出;终以此事可耻,长叹而回。如是者数次,后决然竟去。闻灶下婢喃喃私语,屏气回房,置灯桌上,倦而假寐,梦入外馆,某正读书灯下,相见各道衷曲。已面携手入帏,一人趺生帐中,首蓬面血,拍枕大哭。视之,亡夫也,大喊而醒。时桌上灯荧荧作青碧色,谯楼正交三鼓,儿索乳啼絮被中。始而骇,中而悲,继而大悔。一种儿女子情,不知销归何处。自此洗心涤虑,始为良家节妇。向使灶下不遇人省,帐中绝无噩梦,能保一生洁白,不贻地下人羞哉?因此知守寡之难,勿勉强而行之也。”命其子书此,垂为家法,含笑而逝。

后宗支繁衍,代有节妇;间亦有改适者。而百余年来,闺门清白,从无中冓之事。

铎曰:“文君私奔司马,至今犹有遗臭,或亦卓王孙勒令守寡所致。得此可补闺箴之阙。昔范文正随母适朱,后长子纯祜卒,其媳亦再嫁王陶为妇。宋儒最讲礼法,何当时无一人议其后者?盖不能于昭昭伸节,犹愈于冥冥堕行也!董相车边,宋王白畔,益叹为千秋之仅事矣!”

顶上圆光

汪君葵圃,少时偕二三密友作黄山之游。攀萝扪葛;及山之半。时斜曦欲坠,暮色苍然,友不敢复留。汪负气独登,行数十步,天骤昏黑,月蔽重云,雷催急雨,电光闪烁中,寻径而上。

至一石洞,直可丈许,高极数十寻,两壁光明如烛,有老憎垂眉独坐。江趋谒之,老僧略一点首,闭目入定。汪倚壁而俟,见老僧顶上圆光忽起,现一人金盔铁甲,手横丈八矛,上悬小首级累累无算。正惊愕间,盔顶上现一黄犬,屈后足作人跪,骈前足作合掌状,宛如礼佛。久之,犬倦伏。犬顶上现一宰官,象简绯袍,峨冠博带,两袖出金银摩开,似有喜色。亡何,宰官顶上,又现出一女于,描眉画目,绝非良家妇。解杏缬衫,露逍遥服,右手执拂,左手握牟尼一声,取蒲团铺宰官顶上,端然趺坐。而女子顶上,又现出一婴孩,瑶环瑜珥,类仕族佳儿。婴孩顶上,划然一声,现一人,头童齿豁,与老僧面目酷肖。累肩叠迹,如七级浮屠,层层矗立。汪仰面凝视。半炊许,与老僧酤肖者,渐缩如豆,堕入婴孩顶穴,婴孩一斤斗,翻落女子道冠,悄然而灭。女子执拂起,揭蒲团向宰官当头一击,盬其脑,如蜂投穴。宰官急嗾其犬,犬以头抵触,宰官三摩其顶,伸脚忽下。犬人立而蹄端堕武将兜鍪,扼其首,亦侧身而入。武将怒发,持矛筑僧顶,呀然而豁,凿坯竟遁。珥上圆光,一时尽敛。老僧瞪目笑曰:“定中魔扰,又历千年浩劫矣!”

汪具述所见。老僧曰:“此吾夙世因。吾第一世为武安君白起。伊阙之战,斩首二十四万,破赵长平,取四十万人尽杀之,复坑降卒不下数万。阎摩王大怒,转轮回六道,受诸怖苦。至唐时,始与李林甫同日托生。彼为牛,吾为犬。因念前生业报,虽堕畜生道中,一心皈佛。阎摩王喜,仍现宰官身,得度生宋时为贾似道。朝衣一着,迷失本来;起多宝阁,广通贿赂,贻误国家;木棉庵被杀后,投入阴曹。复大怒曰:“贪吏求金,何异娼家爱钞,罚作妓!”生明季时,为卞玉京。后得高僧慧指,洗心改行,为女道士十七年。花粉劫中,一朝觉悟,许转男身。又因生前不洁,于夭殇道中光转一关,生江东顾户部家,名阿绶,七岁而殇。今始度入佛门,虔修善果。循环数世,如影随行,勿谓五衍车边,漫作天魔游戏也!”

汪大骇异,别老僧下山。告诸密友,重往迹之,而石磴云封,竟迷其处。

铎曰:“鹅笼书生,事则幻矣,于觉世之义何居?此殆现丈六金身,作十八层地狱变相,为善男子说伽耶城菩提法者!”

《楞严经》云:“鬼神及诸天魔魍魅妖精,于三昧时佥来恒沙”固知精灵变幻,非尽前生孽障也。然不必有其事,正当作如是观。

受业汪士绣识

眼前杀报

蒲城令某公,世戒杀生,而夫人暴戾,门以屠戮众生为快。时值诞辰,命庖人先期治具。厨下猪羊作队,鸡鹅成群,延颈哀鸣,尽将就死。公怜之,谓夫人曰:“尔值生辰,彼居死地。我佛慈悲,尚祈夫人种福。”夫人叱曰:“若遵佛教,禁男女而戒杀生,则数十年后,人类灭绝,天下皆禽兽矣!汝勿作此老头巾语。”公知不可劝解,叹息而出。

夫人阖户昼寝,不觉身入厨下,见庖人磨刀霍霍,众婢仆环立而视,忽魂与猪合为一体。庖人直前,絷其四足,提置白木凳,扼其首,持利刃刺入喉际,血流奔溢,痛彻肺腑。啯然一声,堕入百沸汤,挦毛刮垢,尺寸几无完肤。既又自颈剖至腹下,痛极难忍,魂逐肝肠一时迸裂。觉飘泊无依,又与羊合为一体,惧极狂号。面婢仆辈嗤嗤憨笑,无一救援者。其屠戳之惨,又倍于猪,已而割鸡宰鸭,无不以身受之。窃见屠杀已遍,惊魂稍就安贴。老仆携一金色鲤来,魂又附合,一婢笑曰:“夫人酷嗜此,汝速剁作鱼圆,以备宵馔。”庖入除鳞剔胆,断头去尾,置砧上铮铮细剁。此时一刀一痛,几若化百千亿万身,受鱼鳞寸磔矣。极力狂呼,移时始醒。小婢进曰:“鱼圆已熟,请夫人夜膳。”遂立命却去,回思怖境,珠珠汗下。

明日,嘱公罢宴。公细诘之,具述前梦。公笑曰:“汝素不佞佛。若非受诸苦恼,安能放下屠刀也。”夫人亦失笑。自此断荤茹素,同守杀生之戒云。

铎曰:“鸡跖盈千,羊头累万,一个舌尖断送几多性命。此段家食品,以越辂菌,绿施笋为盛馔也。仲叔猪肝,孝仪鲭鲊,尽佛门罪人矣!禁男女而戒杀生,抉其流弊,诸天佛子当亦无辞以应。不知圣门之书为贤智者说法,佛门之书为愚不肖者说法。为贤智者说法,造端乎夫妇;钓而不网,弋不射宿,使人在男女杀生上,体认个道理出来。为愚不肖者说法,只办得个戒字。《楞严经》里,譬嚼蜻于横陈;《传灯录》中,指青梅为供养。要之西来本意,殊不在此。太常妻生世不谐,未见其一口清斋,便上莲花台去。而鸠摩罗什任其娶妇,邓州和尚且啖尽香积厨鸠肉也。诵李丹天堂地袱一偈,孔子、释迦设教之心,有以异哉?”

脑后淫魔

栖霞山寺禅师豁堂,得传灯宗派。予往师之,乞参大乘法。师曰:“汝淫魔日扰,何得引登觉岸?”予曰:“弟子幼读儒书,长耽净业,虽复好骋词华,然文魔有之,淫魔未也。”师曰:“汝不知乎?淫魔,即文魔之变相也。如有定力,尚可忏除结习。”就座下设一蒲团,令予趺坐。垂眉闭目,戒勿少动。

两时许,觉脑后忽开双眼,有粉白黛绿者数十辈袂联而来。始犹相视而笑,继则拥背摩肩,揶揄万状。予兀坐不敢转侧。渐闻喁喁私语曰,“渠既指名相索,何复撇人脑后?”予不能忍,叱之曰?:“汝辈何处曾逢,乃谓予指名相索耶?”众含笑自陈。一曰:“妾《报恩缘》传奇中郑玉奴也。”一曰:“妾《才人福》传奇中孙佛姐也。”一曰:“妾《黄金屋》传奇中李颖娘也。”继有称瑶英、紫凤、媚兰、绣琴者,皆旧制乐部中假借名色。予曰:“此空中语耳,何得有汝?”众曰:“文章之灵,通于神鬼。故《惊鸿》一赋,洛水传神,行雨数言,高唐入梦。谁谓陶令闲情,非实荡心于裳带衣领间乎?请即回身,勿羞当面。”予谨记师言,兀坐如故。众笑曰:“是儿有口无心,只须于背后訾之,不必玷其真面目也。”继复凝神细视曰:“怪道不肯回头,不知何处偷得一双慧眼,被他觑破。”言讫,化作败纸,纷纷吹散,眼亦顿合。师曰:“幸有些子定力。不然,文魔可除,淫魔不可辟矣!”遂留座下,为予忏除口业。归家后,烧其曲谱,不敢以歌场绮语,至疑生平之有遗行也。

铎曰:“儒家有改过法,佛家有忏悔法。是言也,改过耶?忏悔耶?愿普天下慧眼人,为我证之。”

癸卯九秋,偶过栖霞山寺,见壁上有吾师题词曰:“合掌作膜拜,听我忏平生。三吴妄男子耳,少小得枉名。第一读书成癖,第二爱花结习,余事谱新声。因此堕尘梦,棒喝不能醒,仗吾佛,施法力,转金轮,从此不识一宇,倒看《相牛经》。人遇鸠荼、嫫母,地禁词章、乐府,到处少逢迎。面壁十年后,陪侍上瑶京。”此词在未悟时耶?是儒家改过法。此词在既悟后耶?是佛门忏悔法。质诸吾师,以为然否?

受业郏镕谨志

清。沈起凤。

同类推荐
  • 尚书大论

    尚书大论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佛说贫穷老公经之二

    佛说贫穷老公经之二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佛说法集名数经

    佛说法集名数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金花女

    金花女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元丰九域志

    元丰九域志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热门推荐
  • 豪门独宠:腹黑总裁追妻忙

    豪门独宠:腹黑总裁追妻忙

    一次喝醉,顾宁躺在了一个妖孽男人的身边,她能说…好巧,你也在我床上啊!(Q群+383597742)因此破了家规,她失了身不错,可就因为这个就将她卖给那个毫无感情、表情,比她优秀长得还比她好看的变态?于是,她逃婚,悲催的是,TMD竟然又被抓回来了。SO?当她是呆萌软妹子?随意捏圆捏瘪?NO!NO!NO!且看她是如何在两座大山之下建立属于自己的商业王国!老板,夫人又拿钱出去投资了,不知道做什么…让她去好了!老板,夫人的企业好像国内发展的不错哦!是吗!还不错!老板,夫人说要和你毁婚,她要发展到国外去!是吗?看样子我该收拾收拾这只小野猫儿了!
  • 送赵舒处士归庐山

    送赵舒处士归庐山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古典舞大佬在现代

    古典舞大佬在现代

    当明玉发现自己穿越了的时候,其实是不想活了的。前世国破家亡,哀莫大于心死。然后她就见到了她前世死去的哥哥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她面前……活着简直太好啦!明玉临死前曾发誓,若有来生再不跳舞。和哥哥重聚没几天就面临重大升学压力的她表示:嘻嘻,跳舞真好,我爱跳舞!【古穿今】这其实就是一个从小浸淫舞蹈的女子穿越到现代,将古典舞发扬光大的故事。
  • 山羊之歌

    山羊之歌

    《山羊之歌》是中原中也的第一部诗集。中原中也(なかはら ちゅうや,1907-1937),旧姓柏村,昭和时期诗人、歌人、翻译家,被誉为“日本的兰波”。有350多篇诗作流传至今,其中一些诗作被选进日本的国语教科书,主要作品有诗集《山羊之歌》(1934)、《往昔之歌》(1938),译诗诗集《兰波诗选》。
  • 南本大般涅槃经

    南本大般涅槃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窄的门

    窄的门

    因家中变故,寄人篱下的伍月与阮秋在码头登船时邂逅,自此认定“他是一个渡我的人,也是我要找的人”,在梦的干预下,一再出现的渡、船、岸的意象,让她开始了对这场邂逅的寻找,也由此开启了寻梦之旅。
  • 星空一刹那之战神联盟

    星空一刹那之战神联盟

    小时之前威斯克把那个女孩换了一个女孩儿出生了同一天那个男孩也出生了。
  • 史上最强初级魔法师

    史上最强初级魔法师

    她是洛家的败笔,异类,是洛家最不愿意承认的存在。从出生开始自身拥有的魔法元素为零,魔力微弱,几乎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对洛家来说,她就是废物。她是卡斯学院有史以来最耻辱的污点,她被取笑为永远的初级魔法师。一次被戏弄,落入就算是高级魔法师都无法全身而退的迷失森林。生死之间,洛晴的命运之轮终于开始运转。体内强大的魔力开始源源不断的涌出。从此,卡斯王国开始流传一个不可思议的传言。一名初级魔法师从迷失森林全身而退,还拥有了传说中的神兽。拥有了魔兽,不就意味着她有了召唤师的能力吗?!整个欧雅大陆震惊了。洛家后悔将家族天才赶出家门,开始四处寻找她的下落。却已寻不到她的踪迹。“既然已经抛弃了我,我就是自由身了。我要去寻找对我来说重要的东西。”永远穿着破旧又不合身的魔法长袍,肩上站着一只白毛虎纹猫。洛晴开始了寻找的旅行。当洛晴到达魔法师的巅峰境界的时候,有人问她。“你为什么不去改变你的称谓?相信只要你开口,魔法协会会很乐意将你的称谓提升。初级魔法师早就不适合现在的你。”洛晴笑了笑,“称谓什么的,很重要吗?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我的伙伴。是和我生死与共的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 东藏记

    东藏记

    《东藏记》系《云南文学丛书》之一种,选自宗璞系列长篇小说《野葫芦引》,小说以抗日战争时期的云南为背景,生动描述了这一艰苦卓绝时期中国社会的真实情况和各阶层的生存状况,刻画了以明仑大学孟樾等为代表的一群知识分子坚守信仰,关心国事,关注民生,为理想与追求敢冒风险与牺牲的高尚品格。小说张弛有度,疏密有序,从众多不同专业的人物塑造中体现了作者广博、深厚的学识,熟练使用的各地方言俚语及形形色色的贩夫走卒的描摹,展示了作者的聪慧、天赋。该小说因其深刻的内涵、精准的刻画及散文诗般的语言获第六届“茅盾文学奖”。
  • 天价绯闻:强娶亿万未婚妻

    天价绯闻:强娶亿万未婚妻

    穿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穿到莫名其妙的国度。她,一朝皇后,因为一场病穿越到了名叫踹哪的国度。飞机、汽车。电灯、电话,这个神秘的国度一下子让她从才女变成幼稚园的小朋友。不,即使再难,她一定要混的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