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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闻统制大战朱笏山 高太守生还沂州府

话说当时史进见城门紧闭,就欲杀奔上前,抢夺城关。朱仝叫他且慢,说道:「放着启关钥匙在此,且行一试。」便将太守翻转身来,仰面朝天挟着,把刀拟准他脖子喝道:「你这厮如要活命,快快喝令开城,叫不开时,就把你一刀两段。」朱仝把刀撇下几撇,做个势子,吓得太守极叫道:「前面守关将士且莫动手,俺是本州岛高太守,如今被擒在此,你们赶快开放城关,让这班好汉出去,救俺性命。」韦豹见太守如此受辱,勃然大怒,喝令兵士杀奔上前,救取太守。众兵士一拥而上。枪刀齐发,燕青、史进、雷横挥刀抵敌。朱仝索性放下兵器,把太守举在手中,左右舞弄,当他家伙使用。众兵士恐伤太守,只得收转兵器,一齐倒退下去。朱仝两手举得高高,喝一声道:「再不开城,俺就用力一掼,教这厮立刻变做肉饼。」韦豹十分羞忿,屡欲上前厮杀,可是顾及太守性命,又不能行强,只得忍气吞声,喝令启关。四人见城门开放,如同猛虎出柙,飞步而走。韦豹大喊:「慢走,怎不把太守释放。」四人不应,只顾飞奔。韦豹在后纵马追赶,只叫:「留下太守去。」人力怎及马力,超过一程,就被追及,韦豹又叫:「留下太守。」朱仝朗声答道:「不是俺们反悔,因还有一事借重太守,且待数日后放回。」韦豹大骂:「无信义的强贼,安敢戏我!」拍马舞锏,直冲过来,史进就举朴刀相迎,斗不数合,雷横捻刀上前夹攻,三人一骑,转灯儿战在那里。燕青对朱仝说道:「今日我们吃亏没有马匹,不则早赶到朱笏山了。」正说时,燕青望到对面,见远远地尘头大起,叫声:「不好,州中大队追兵来也。」便把高衙内首级交给朱仝,教他赶紧先走,请鲁智深、武松快来救应。朱仝挟了太守,提了首级,飞步狂奔,径向朱笏山来,只见一人健步如飞,对面赶至叫一声:「朱头领。」朱仝住步看时,却是飞毛腿刘通,不禁大喜,就教他提了首级,挟了太守,火速去朱笏山报信。朱仝翻身复回原路,但见追兵已到,统制闻达和兵马都监韦豹,正与燕青、史进、雷横大战。

当州衙里事变初起,闻达认做贼人扰乱行劫,并不当他大事,只教紧闭城关,将贼人悉数捕拿,毋令漏网。不想接连警报飞至,强人杀了高衙内,又劫了太守,伤人无数。闻达这一急非同小可,亲自提兵奔来救取,闻报强人早已赚出城关,韦都监单骑赶去。闻达立刻引兵出城,拚命追赶,追到云林地道处,见韦豹在彼力战,闻达连忙拍开坐马,上前助战,众军士发声喊,就将三人归路截断。此刻朱仝赶到,奋力杀入,才得与三人并做一处。燕青、史进大战闻达,朱仝、雷横敌住韦豹,闻达是沂州骁将,一杆大刀,神出鬼没,又兼生力,燕青、史进一路奔走,气力已乏,走既不能,战又难敌,如何是好。正在这危急分儿,猛听得军士大乱,却是鲁智深、武松二人,将引一千喽啰赶到,如同虎入羊群,为头两个凶神的禅杖、戒刀,当着便死,众军士怎能抵敌,纷纷乱窜。四人听得救兵来到,精神陡长,燕青就里摸出弩箭,窥个空,只一箭放去,闻达下颏射个正着,大叫一声,飞马而走。韦豹无心恋战,急行掣转双锏,纵马奔逃,许多兵卒,都向沂州方面退去。众头领见追兵已退,径回朱笏山,燕青等四人便将衣服换了,见刘通把太守绑在柱子上,高衙内首级高高悬挂,煞是好笑。刘通就教宰杀几个猪羊,在山寨内宴请众头领,庆贺成功。当夜,众人畅饮,整备明日回梁山泊。燕青道:「俺们干了这场大事,不见得就此干休,明日官府里只怕就有动静。」鲁智深道:「恁地,洒家便不走,再杀一阵也好?」次日辰初时候,只见喽啰引一人进来,众人看时,乃是神行太保戴宗,共问:「戴院长怎地到此?」戴宗道:「你们好乐,累俺奔波苦也!公明哥哥盼望你们,多日没得音信;林武师又卧病缠绵,不见大好。哥哥好生忧愁,遣俺下山打探,昨日赶到莱阳驿,探得你们都在这里,沂州府已闹个大乱子,俺因天晚不及赶路,就下宿在莱阳驿。今日到此相会。」燕青道:「林武师恁地淹缠,如今已觅得好药方,拜烦院长带去。」智深拍手叫道:「洒家只顾得厮杀,争些儿忘了此事,院长回山,便将高衙内这驴头拿去。」便把首级取下,四周用黄蜡涂了,装在一个木笼中,交戴宗拿了。智深对戴宗说道:「院长回山,上覆公明阿哥。这数日之内,大伙儿都要回来,不须再发人马相助。」戴宗点头答应,吃过一顿素食,背上木笼,便行起身。七人相送下山,但见他口中念念有词,作起神行法,喝声:「去也。」展开双足,宛若追风逐电,顷刻不见。刘通见了叹道:「梁山泊有此异人,怪不得要日见兴旺!俺自负最能走路,一日赶奔三百里,人家都叫俺飞毛腿,若与戴院长相比,俺只算是个呆猪。」说得众人大笑。刘通引众人玩了一回,看过几处景致,刚回到寨内坐定,只见喽啰报道,州里数千官兵杀奔前来,离山只有数里之遥,请做准备。喽啰退去,智深请燕青主张,将人马分拨停当,忽听山下炮声冲天而起,官军已到。鲁智深、武松、史进三员头领,就引喽啰冲下山冈,但见官军队伍严整,旗帜鲜明,在平川旷野列成阵势,只待厮杀。武松道:「官军来势不善,俺们自要留神,不可轻敌。」智深道:「你休短气,不来由他,来的洒家便杀。」说话刚毕,兵马总管闻达纵马而出,大叫:「背信强贼,今日若不放回太守,送还高衙内首级,本统管立把这巢穴踏为平地。」智深大怒,直扑马前,举起禅杖就打。闻达一面招架。喝声:「贼秃且退,教射俺的强人前来纳命。」智深不应,禅杖疾风一般卷进,两人大战了五十多合,不分上下。史进看得火发,舞动三尖两刃刀,拍马上前,鲁智深见史进杀到,退回本阵。闻达全不惧怯,又和史进力战。一员偏将叫做温钦,看看总管不能取胜,挺枪纵马,夹攻史进。武松飞步而出,使展双戒刀,将闻达战住,史进就斗温钦,两对儿如龙虎般相争,惊心动魄。斗到分际,只听得官军队里一阵喊杀,兵马都监韦豹,在后赶到,出马助战。这里鲁智深倒拖禅杖,重行杀出,接住了韦豹,真是一场恶斗。温钦一杆枪却也不弱,斗到二十个回合以外,才被史进一刀劈下马背。武松听得史进获胜,奋神威滚到马前,一刀砍去前蹄,闻达在马背倒栽下来,官军死命救入阵去。韦豹不敢恋战,迸开智深禅杖,拍马逃回。喽啰乘势大杀一阵,得胜回山。智深回进山寨,几次要杀太守,众人劝止。武松道:「师兄你须省得,这厮正有用处。」智深想了一想,叫道:「洒家粗鲁,那三十二个喽啰,不是失陷在沂州府么?」武松道:「不为这三十二人时,这贼驴太守的脑袋,一百个也都砍去。」智深便与燕青、朱仝商量,请二人定计。燕青道:「且待来日看事行事。」

一宿无话。次日,喽啰进寨报道:「有个将官单骑直到山下,要那位头领去答话。」智深说:「好。」拖了禅杖就走。少顷,回来告诉众人道:「来的是兵马都监韦豹。他说三十二人并没杀害,要将他们换取贼驴太守。洒家想,好容易拿他到手,若轻轻放回,委实有些不愿,但又舍不得三十二人,好生难决。」武松道:「去了一人换回三十二条性命,自亦值得。」燕青道:「索性玩他一下,你去说,若要换取太守,必须如此如此才行。」智深道:「只也很好,洒家便去。」重行奔下山冈,对韦豹说道:「你要将人交换,洒家很愿,只是孩子们不服,如能外加一万金银,便把太守放回。」韦豹道:「数目太大了,你且等着,俺去禀了总管再说。」便回马去见闻达,将情告个备细。闻达怒发冲冠,大骂:「强贼如此无礼,俺因顾全太守性命,委屈求全,不想竟恁地放肆,如今便去拚个死活,俺的性命也不要了。」韦豹劝道:「总管话虽不差,但是高衙内死于非命,太守又落强人手中,死亦无补于事,还是设法救取太守脱身,我们也可减轻一点干系。」闻达又羞又恼,别无良法,只得说道:「恁地,俺就照办。」韦豹再到山下,与鲁智深说了,约定明日交换。智深自回山上不提。

且说闻达一心要救太守,不敢迟延,将兵马交韦豹暂掌,连夜赶回州城见太守家属,将情告说,立即备齐一万金银,又提出三十二名喽啰,一并装在车辆上首。次日起早动身,闻达亲引军兵押着,径赶到朱笏山,众头领得报,就引喽啰下山,两方排成阵势。闻达、韦豹一同出马,高喊:「快放太守。」智深上前应道:「你只一个,俺们共有三十二人,理应先行放回。」闻达无奈,只得将三十二人一齐释放,又解送一万金银过来,这里点收完毕,始取太守下山,松去绳索,推出阵前。史进叫道:「你这奸党,你这害民贼,死罪免去,活罪难饶,且留下个表记去。」就拔出腰刀,割下他一只耳朵,鲜血淋淋,太守负痛狂奔,直入官军队里,众喽啰见了,一齐拍手大笑。闻达见太守受辱,羞忿难禁,拍马冲出阵前,大叫:「还有高衙内一颗首级,怎不将来?」史进道:「你们没曾说起,这个不算。」武松叫道:「这厮的脑袋,早拿回梁山泊去,送给我们林教头当夜壶用了,便有金银十万,休想换取。」闻达一听大怒,纵马摇刀,直取武松,武松起双戒刀接住。战到中间,鲁智深、史进、朱仝、雷横四人,引喽啰直冲对阵,逢人便杀,官军登时大乱。闻达一看不好,挡开武松兵器,拚命夺路而走。韦豹仗着一对金装锏,紧紧护定太守,一路向沂州府退去。只苦了那班兵士,被杀得死伤狼藉,血流遍地。太守回到州城,闻达便来请罪,自责保护不周,太守此刻惊魂未定,也没话说。计点士卒,十停中去了半数,闻达咬牙切齿,声言此耻必洗。就这场大乱事里,城中军民也伤亡不少,太守内衙,共杀死男女一十三名口,高衙内死在床上,没了脑袋。太守见了,放声大哭,叫一名巧手匠人,用沉香木雕成人头,装在衙内腔子上,从丰棺殓。一面饬遣差官,飞报进京,自请处分。当日出事以后,戴修明早被官府拿下,说他通同强盗,杀害高衙内。戴修明极口呼冤,且自拘禁大牢,待太守回来亲讯。见今太守回州,却因耳伤不能坐堂。次日,三十六人忽从山上放回,一同来见太守,告禀被劫始末情形。太守说事情太大了,你们都不能走,且同戴修明一起监押,待京中来文如何办理。

却说东京的高太尉,这几天只觉心惊肉跳,坐卧不宁,不知主何吉凶,正自狐疑,忽报沂州差官来到,呈进文书,高太尉拆开一看,登时倒在交椅里,气死过去。经许多人叫喊施救,好半晌才得苏醒,只叫一声苦也,双泪迸流。教差官且行回去,随后遣派军兵来沂州,起运衙内棺柩。差官去后,高太尉越想越觉痛恨,切齿说道:「我若不将梁山泊踏为平地,誓不为人!」便拟奏明当今天子,再派兵将征剿,替儿子报仇,不在话下。一面却先行派出心腹将佐,引领军兵,昼夜兼程而进,直赶到沂州府衙门中。高太守接见来人,便将戴修明等三十七人交出;又把喽啰身上剥得的衣服,一共三十二套,并行呈解进京,听候高太尉发落。这干将士等押着三十七人,又扶了衙内灵柩,迅速回京,沿途地方官都派兵护送,路上并无耽搁,直至京中。高太尉见了灵柩,不由伤心痛哭,料理安葬。却把戴修明等办个通同强盗,发下官府审问,三十七人都口喊冤枉,申述当时被劫情况,实非通同强盗。连坐几堂都是如此,高太尉无可奈何,悲叹几番,命将三十七人一齐开释。从此与梁山泊冤仇更深,常思报复。

话分两头。且说朱笏山六员头领,将沂州太守放回,换还三十二人,索得一万金银,便行商议回山。燕青道:「这乱子越闹越大了,我们闹了沂州,杀了高衙内,高俅这厮怎肯干休,定要派遣大队官兵,前来征剿。这里只有数千人马,又兼孤山难守,何能对敌,还是赶紧回去为妙。」朱仝道:「小乙哥主见甚是,我们下山至今,日子已多,作速回归山寨,免得公明哥哥盼望。」鲁智深说:「好,要走就走。」便向后山取出三十六人,一齐释放下山。又教刘通赶快收拾,收拾停当,就放起一把火,将寨栅烧个干净。一行人众下山,欢欢喜喜,共向梁山泊进发。路上,武松说道:「如今索得这贼太守一万金银,俺思拿回山寨,未必多大希罕,便送与林教头,他也不到得会受领;不如拿来散给穷民,替林教头病中造福。」燕青道:「林教头被高俅父子害的家破人亡,算来最苦,俺和朱都头想出此计,索这笔金银来,原拟送给林教头,教他做场大大的功德,超度他娘子升天,如今拿来散给穷人,更胜于作佛事,恁地更好!」武松道:「这笔金银,本是贼太守搜刮民间得来,如今仍施与民间,再好没有。」鲁智深听了,叫道:「恁地,休多说废话,只今便行。」便教刘通为主,将引十名能干头目,百名喽啰,把这一万金银沿途俵散。那班百姓欢天喜地,都在背后说道:「时世变到这样,官府假仁假义,却大半贪赃枉法,行恶虐民。杀人放火的强盗,反把金银施赠人,无怪天下要闹得不安!」从此梁山泊三字大名,民间叫得更响。

话休絮烦。只说众人一路遄程,那日已抵梁山泊大寨,六员头领引刘通上山,见过宋江、卢俊义两位都头领,给他一个职事,安顿好新归附的喽啰,山寨内就大排筵席,一来庆贺,二来替回山的几位头领洗尘。众人正吃得开怀时,只见一人走到筵前,扑翻身驱,向回山的六员头领便拜。

正是:当筵一拜非无意,宿怨六年幸得消。毕竟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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