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魁见到寨的八将并接应的菊文龙夫妇三人进寨之后,并无一人出寨,心中正想拚命冲进寨去,查一个真实。那知号声一起,一众的妖将将那帅旗的旗杆团团围住。看官,你道这些妖将怎样来的呢?只因邵竹进了乾寨,被虹霓剑吓了逃出,此时天还未明,狄小霞尚未上帐,就连忙走进大帐,预备着人到弥勒峰请狄小霞到来商议。却然袁甲、陆触、江片、方专、袁灼、过盖、莫盘、石就八个妖将,已都由寨中逃出,集在帐上,也都候狄小霞出来再作道理。邵竹道:“列位法将因何不在寨中结果那些宋将,反转逃出寨外,这是何故呢?”老鼋一听,心中骂道:好一个孽畜,你仗着狄小霞宠爱着,你便这样放肆,我倒要把些小苦他吃吃呢。想罢,便向那七妖丢一丢眼色,回覆邵竹道:“我等的本领委实有限,只能用金光把些宋将捉住,自家脱身也算万幸了,那能比得你邵将军要怎样便怎样呢。”说到此处,只见狄小霞并不曾要人催请上帐,他因听见宋人劫寨已经到了寨里,便吓慌了。连忙装束停当,宫女们打了宫灯,御队兵拥簇着出了弥勒峰,匆匆直奔大帐。
一到大帐之前,见九个法将都在帐上,不觉吃了一吓,忙问道:“宋将劫寨,列位法将不去施法捉敌。反转齐集帐上,是何道理?”众妖还未开口,老鼋忙回道:“末将等已用金光将宋将拿住,但要结果这班宋将的性命,末将等没这样能为,非邵将军邵竹不可。”狄小霞听说,才要升座,便拿了一支令箭说道:“这班宋贼留必为祸,就烦邵将军辛苦一趟,就寨内统统斩讫了罢!”邵竹一听,大吃一吓,暗道:我如出杀他们,那三人剑光一起,不是要去杀人,反是走去送命了。想这老硬壳他害人的本领倒是一等第一呢。想了一想,忽然计上心头,便回道:“我主勿急,这些来将他们身边都带着法宝,如兵器有得近身,末将倒久经杀鸡屠狗似的了结掉了。如今只有一法,始终他们被金光罩住,再也逃不了,至多七日,那时通身饿死,不反省些事吗?”狄小霞道:“将军既怕费事,朕同将军一同进寨,发下三口宝剑,谅情再没有个斩不掉了。”邵竹见狄小霞少不了同他去,他把虹霓剑想了一想。心中格外惧怕。好在他主意多得很,便又说道:“我主这意见越分不妥,如今他十一人困在寨中,我主要用那宝剑必须收起金光,那金光一时收起,保不起杀掉这个,逃掉那个。末将的意见,还是饿的方法最为稳妥。”
就这说话的时候,外面已微有亮光。只见一个小军手上卷了一个大帅旗,走上帐来,舌头呵在嘴里道:“启吾主,大事不好!小人才到寨前扯这帅旗,那旗杆顶上站了一个人,手上抓了一个大锤,探头探脑的不知何故?”邵竹一听,将好借此脱身,便说道:“宋营没旁人用锤,这一定是杨魁。”狄小霞道:“既是杨魁,将军等一同前去,赶快将他捉住。但有一层,只要活的,不要死的。”看官,你道狄小霞因何着他们去捉杨魁,要捉活的不要死的呢?他可算了到今日,心里还是想着杨魁。处处因他这点机会,便救了杨魁的命。前次水上机括拿住,可算是由刀下把杨魁留下来的。就如今日他们这班妖怪,大约没一个没伤人的暗器,要不因这句话,自必你放起这样,他放起那样,谅情杨魁的本领再怎样大法,此时一只脚站在旗杆顶上,还能变个乌鸦逃掉了吗?就因狄小霞这一句话,所以一个个围上前来,都不敢用暗器,反转团团将旗杆围住,望着他没有法想。杨魁那知就里,只晓得众妖齐上,所好的一些妖将皆围了靠住旗杆,远处却没一个。杨魁心生一计,便脸向北认定海滩这面,一纵身已到了海滩。就此蹿上了冰,连一连二的已到了北岸。心才放下,定一定神,外面天已大壳。晓得所去的人一津陷在金光寨里,却然无法可想,只得门沉沉的转身回营。
但那张钦差夜间由十二将发脚过后,他那里还有心肠睡觉,也就学了济公叫厨兵暖了一壶酒,拿了一碟小菜,他便坐在帐上,先将捷报并代束高请恤的奏稿写成。检点那纸张,见那包丸药的一张纸还在旁边,搭眼见那第一句诗便说,冰冻怎样,却然碰了踏冰劫寨的机关。因此又将那诗再向下念了一念,方知劫寨的十二个将官,名姓都按在里面,只少一个杨魁,心中好生奇异,当下又参详了一阵。听营外犬声四起,因帐上垂了外幔,点了烛火,不知外面蹊景。再一定神,消起外幔一望,见天光已经大亮。菊猛、秦高、张霸、海光及那陆殿邦等七个营官已纷纷上帐。张钦差暗道:到这时候劫寨的一个不回,多分凶多吉少。
正在忧愁之际,忽见杨魁闷湮湮的走到帐上。张钦差忙迎起问道:“将军大事如何?他们一众将官及两位夫人呢?”杨魁见问,老大不好意思。只得把金光寨怎样情形,他们怎样破寨,自己站在何处怎样探寨,怎样逃走,说了一遍。张铁差道:“这样看来,十一人都陷在寨里去了。”杨魁见说,便叹了一口气,半个字也回答不出。张钦差道:“将军勿虑,我看他们十一人,皆是应有难星,迟早总能遇救。假如派他们就此丧身,那和尚倒不必送八保丸保全他们了。”说着便又将那包药的纸头拿出,向杨魁道:“你不看见这十句诗,第一句不是说的冻冰吗?第二句诗不是说的菊文龙夫妻吗?其馀各人都是按的姓,独周礼、周智按的名字,把一个姓反转用拆字法联成诗句。照此看来,尚未见事之初,这和尚便已知道,不是事有定数吗?所惜这和尚不曾追得着,假若聘他做个军师,法力倒也不在济公之下呢。”杨魁当下把诗接过细细看了一看,这才明白。忽又笑道:“大帅不必查问这和尚,可知就是济公圣僧吗!”张钦差道:“何以见得?”杨魁道:“大帅不看见那一张仿单上说是老齐水真人救世八保丹,请问齐水是一个什么字呢?”张钦差一想,大笑道:“这样看来,是加倍放得心了。”二人谈了一会,晓得各将陷在寨中就是焦躁也是没有用,只得专候济公回营再作道理。
但那济公既知道营里有这些要事,他因何不回营呢?只因破寨的时候未到,去早也是枉然。兼之不将视三公设法骗出来,这个金光寨也破不妥。就此济公在视三公家同周家兄弟并褚彪过了一个多月。这日已是腊月二十三日了,玉山的风俗凡女子出门到了一个月的日期,为叫“满月”。女家这一天是最爇闹的,凡新娘新婿请亲六眷通身清来,为叫“做满月”。祝三公因拣着这有模有样的一个女婿,格外摆个场面把人看看。三日前就亲戚、朋友、邻居、田客都下了请帖。到了二十三这一天,各事都停妥了,觉得得意不过,便在周信这边喊人倒了一盅茶来,坐在济公旁边,同济公攀谈攀谈。济公晓得这人一生好名好胜,又晓得他的性情一生不怕狠,不受骗,最服的是一个激字。见他到来,便冷冷的向他笑了一笑道:“俺和尚有件奇事,到今日都想不通。江南好本领的人,第一要算你,第二才数到马如飞。俺不知是个什么道理,就由马如飞到了这剿匪营几个月,皇上也晓得他是个忠臣,百姓也晓得他是个义士,江湖上也晓得他是个英雄,如今连三岁才说话的小孩子,只要提到马如飞这三个字,都知道是一个武将。你晓得俺在此扰了你一个月的酒,到末了要做块一个字的匾送你呢。”祝三公见他说得前言不应后语,这种形像心中好生发笑,也便闹笑道:“圣僧这话太欺人了,四字的匾是有的,三字的匾也是有的,就连城隍庙‘问心’的那块匾也要得两个字,怎样会一个字呢?若说是一个字的匾,大约也没有别的字,除非是个‘福’字了?”济公大笑道:“亏你,亏你。福字呢,俺和尚不怕你见恼,告诉你明白罢是个恨字。”祝三公听说,便向他瞪一瞪眼,又故意闹笑道:“我祝三公一些恨事不得,你圣僧冤枉我的。”济公发急道:“俺何尝冤枉你,你平心想一想,人家本领不如你,名头反比你大,你不要恨煞了吗?”祝三公被他这一个当面嘲笑,心中果然就有些恨起来了,便说道:“我明日也到剿匪营去投效。”济公摇头道:“不确,不确,你是说的假话。”祝三公道:“圣僧面前那敢说假话呢。”济公道:“不确,不确,就便不全假,光景总有一半假。”祝三公大笑道:“圣僧这话格外奇异了。一句话出了口,说真是真的,说假是假的,那里还有半真半假吗?不是我祝三公在圣僧面前说句自满的话,大约一生一世不曾说过半个字的谎。”
济公听毕,便招一招手,把周仁、周义、周信、褚彪一齐喊到面前,说道:“这老头儿说话狡猾得很,你们来作一个见证。他说他明日到剿匪营投效,俺说他这句话有一半假,他说他一世不曾说过半字的假话。俺和尚有个肉头脾气,偏要拣他说的话查点查点,假如查出一个字的假话出来,便怎样呢?”说着又望着祝三公说道:“老头子,你就当着你的女婿们作个见证,认个赌头是了。”祝三公道:“你圣僧只管查点,如查点到真有半字的假话,我祝三公就誓不为人!”济公听毕大笑道:“好的,好的,俺也不查点了。明日一早我们就一同动身罢。”祝三公道:“明日还来不及,家中却因请客耽误着呢。”济公才一听完,突然那一个哈哈足传了有半里路。毕竟济公因何这样发笑,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