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已,具禀临桂邑宰苗公。公问之曰:“董吉祥,汝之子耶?”董曰:“嫡妻所生。”公复曰:“苗云祥,亦汝之子耶?”董曰:“外出另娶之妻所生。”公曰:“汝姓董,何复姓苗?”董曰:“其中有故,不便细禀。”公曰:“汝欲就养何子?”董曰:“皆欲也。事不自由,听之而已。若蒙恩断来往由己,则感德无极矣。”问云祥,云祥曰:“举人愿奉亲归秀山,定省数月即送回。”问吉祥,吉祥曰:“数月后,吾弟不送回如何?”公曰:“吾亦难保其必送回。然非汝一己之父,不止汝一人欲奉养,究竟如何?”吉祥曰:“吾弟奉养吾父二十五年矣,吾亦欲奉养二十五年,而后送回。”公笑曰:“汝父现年约五十有馀,人生七十古来稀,汝再自奉二十五年,将就木焉,岂情理也哉?汝等且归,吾即烦绅士为汝调处。”公退,见母而笑。母问之,公曰:“今日有一案奇甚。二子争养其父,其父亦不能自主,儿亦难以听断。”遂历述之。母曰:“汝父临桂人,吾忘其籍邑。今姓董者年纪几何?面目奚似乎?”公曰:“然。”母曰:“汝谋视其右足无小指,即汝父。”公即传案,示谋于役。董将上堂,役故以臭水污其两靴而自认以误,董不暇更易。既上堂,公迎问靴污之故。董言之。公令人取新靴易之。既脱靴,见董右足果无小指,急退禀母。母曰:“吾已穴窗窥明,是汝父。”公急遣人请父兄于内书房,向父稽首曰:“儿高坐,父北面而跪,曩即不知,亦死有馀辜矣。”董不胜惊骇,方欲细询,苗夫人出,笑谓董曰:“君弃妾而逃,妾以君为死矣。今犹在人世耶?”指县尹曰:“君去三月生此子。连捷即用,初蒞此任也。”董大喜,遂为云祥述赘苗之事,曰:“吾之改姓苗,即此故也。”令二子复姓董。尹名呈祥,命名之同,亦神奇。时王某犯案被押,闻县尹为董公之子,曰:“吾出头有日矣。”人问之,王不语。不几日,果得释归。此吾徒刘元吉闻而言之。谈此事者即临桂人,与董公同乡焉。
虚白道人曰:董公名晕,晕而不晕也。执草窃而释之,依然以梁上人为君子之意也;以仰食妻室,每乾纲不振,因而他适,是未失丈夫之气也;后复娶妻生子,家成业就,若可终身,乃念及结发,弃之而归,是能笃夫妇之伦也。如是之人,而名之为晕,则今之自命不晕者,其有惭此晕人者固多矣。世之藐视人者,己多可藐之事;藐人益甚,则己之可藐益著。犹日事徼讦以为知直,恶能免名贤之所恶也!
龙真穴的
某翰林,现官南省督抚,先世亦农商之家。人咸谓其祖父母葬地龙真穴的。先是公大母终,族人不令葬先茔,戚友悉为不平,势将致讼。其大父曰:“吉人自有吉地,何必先茔即福田耶?且以此兴讼,破己之产,亦破人之产,大伤族情,实不忍为。”遂迁葬,于是而发。可知龙真穴的,仍须在心地上寻尔。
绛云
安庆孝廉宋公,谈者忘其名字。一夕出游,时梨花盛开,莺栖清艳,蝶醉浓香,徘徊赏玩,直至溶溶月上始归。至斋题一绝云:“画廊人静月初斜,窗外清阴透碧纱。一缕闲情吹不散,结成幽梦上梨花。”录毕,置青毡下。次日,同年生过访,言:“有人善召箕仙,盍往观之?”公素不信此,未便固违,遂同往。请乩人悉在,公问:“诸君请何仙人?”众云不一。公伪言:“去岁旧居停,与其友请绛云仙女,极有灵应。诸君盍请之?”众曰:“公识其符否?”曰:“识之。”因仿请女仙符,少为更移,绘以授众。爰拈香焚符,未几箕动,降坛诗,即宋公所作梨花诗也。公深骇异,不好言诗系己作,亦从众赞美而已。继书四字曰:“宋公多言,致余多此一往。兹有事奉托。”众问何事,箕书:“难言也。然当言不得不言。吾与白若玉有宿缘,祈诸公媒订之。”盖白即在坛,青年丧偶未续也。众向白言,白亦喜应,戏问几时纳采,何处亲迎;再问,箕已不动。诸人同谈至更定始散。
白生家无亲眷,唯一媪一仆。至家,仆俟于门,谓:“适有一媪扶一女郎来。”白知为绛云,急入室,见女红妆坐帐中。白入,媪扶之下榻,与白并坐,真有“国色比玉香犹胜,仙姿如花语更真”之概。媪治具,令白与女交杯饮。白曰:“闻卿与仆有缘,敢问何说也?”女曰:“言之骇人,且坏古人名节,君不必深究也。”他日,乩友谓白:“焚符而绛仙不至,如何?”白曰:“费心,费心,杜兰香早下嫁矣。”后值重阳,诸坛友相约登高,有六七农人请召乩问雨期。众议请吕仙,或曰:“今日白生因事他出,何不仍召绛云?”于是连焚三符,竟至,乩书:“前系散仙云游,由己;今为人妇,宜夫命是从。夫谓吾当遵阴教,总不宜与诸公接谈。今命召三次,勉应之,祈速言其事。”众告:“秋来雨少,农人切望,问何日乃雨?”女曰:“此天意,吾不敢泄漏。请以九九算数作谜,诸公猜之:二九一十八,二九不是一十八;三八二十四,三八不是二十四;四七不是二十八;五六不是三十。内寓四字书一句。”众莫解。忽有人曰:“吾知之矣。一二一九共合十一,二九不是一十八;一三一八亦共合十一,三八不是二十四;四与七,五与六,皆共合十一。寓句其实皆十一也。今九月九日,后日必有雨,盖后日即十一日也。”众以为然,遂以告农人。十一日果大雨。白闻之曰:“卿何好事好盛又为此也?”女曰:“诺。从此决不应召。”未二年,女辞去,白始鸾续。
开癞
南方不知何省,深山中女子有生癞之说,盖为山瘴所染也。一得斯疾,土人识之,无有以之为妻者,如妻之,男子必死。惟于破瓜时,令女自处,靓之,任其出游,诱他乡男子与之交,名曰开癞,其毒自消,始有问名者。得与男交,多则一月,少则二十日,辞男令行。行时,饮饯馈赆,意甚殷切,劝其急归,盖恐其死于路也。男去后,父母扬言其事,以为择配。
地有万氏女得斯疾。万令从俗而行,女不欲,曰:“请死,不损人利己。”迟至二年,无奈父母之命不能屡违,不得已,诱一少年与同寝处。少年自言周璋,寒士,游学到此。实本姓武,伪为周也。男女甚相得。比一月,万令女遣之,女不忍,又半月,病势难堪。缘与女同处益久,则其发益猛,再迟则不能去矣。女窃父藏,谋与偕行。周疑其言不由衷。女曰:“君不能久于世,妾不可二夫,此两全之术,君何疑焉?”爰乘间偕亡,未出山而止,僦舍以居。俄而毒发,周求女延医理治,女曰:“君病不能治也。”遂语以必死之故。言讫而泣,日夜不停声。忽窗外有人曰:“哭无益也。”女知其异,曰:“哭无益,不哭有益乎?”其人曰:“有。此去东南三十里有摩天岭,岭半有洞,为麻姑仙养静处,可往求之。但彼处多长蛇,恐子不敢去耳。”女曰:“敢。惟不识路径。”其人曰:“吾可导汝行。”曰:“子何人也?”曰:“游鬼也。哀汝情切,故以告。天明见有小旋风,即吾也。”周闻之,虑为蛇害。女曰:“果为蛇害,君无夫死妇醮之虞;若幸免于蛇,得仙术以愈君疾,则妾为夫不畏死之心得以自明,君之福,妾之幸也。”乃行。果有羊角风在前转旋,从之。入深山,忽见一蛇如车轮,向女而来。女思无可逃,闭目以俟,竟未遭其吞噬。复前行,遍地皆蛇,大小无数。但蛇近女身,俱掉头不吸,而女入蛇乡,觉身更清爽。因得至洞府拜见麻姑,言夫病状。麻姑告以泄毒于妓或可愈。女归以告周。周曰:“卿尚不欲损人利己,吾为此乎?”女曰:“所损止一妓耳,何妨?”周曰:“妓非人乎?损之而有益于吾,吾亦不为,况未必能愈耶?”女劝之再四,而周仍不听。次早又赴洞,见乱云迷径,峭壁插天,洒涕而返。不意夫竟为一大蛇盘绕,涎垂满面矣。入舍,见蛇口有衔草,遗之去。周此时已不省人事,呼之苏。女遂以蛇衔草煎之,服一剂而疾若失。乃知麻姑之所以救之者即在此也。后周捐贡入北闱,联步南宫,得翰林庶吉士。凡泥金捷报皆是武璋。
带产出继
东村某,兄弟各爨,弟富而兄贫。兄卒无子,妻刘氏又复失明,势必饿死。邻里共怜之,遂约村中数人往见某,代刘祈賙恤,竟不允许。众曰:“乡党有急,尚宜賙之,况嫂乎?”曰:“分管时,兄未怜吾幼,多与毫厘。賙急犹可,賙嫂实不欲。”众恚而出曰:“某二子而伊兄无子,托言伊嫂欲继伊子为嗣,某不欲其子出继,或賙其嫂。”众复入向某言之,某笑曰:“继吾子以自养,吾嫂之计亦巧矣。且是令吾子弃饱暖而受饥寒,吾岂欲乎?”众正言之,曰:“律无绝长之理,法制如是。”某仍不听,言愈弗逊。众益恚,见刘氏,令渠当官过继。醵资遣佣人导刘去,具呈控某,准。某惧,哀戚里求息讼,将家产阄分,因使其长子带产出继。
虚白道人曰:嫂贫而养之,无嗣而继之,分也,何待人言?至言之不听,其人已不足齿数矣。究之不能不养,不敢不继,为不养不继者之榜样,是养之继之,而仍为天下之罪人也。
鬼狐遗方
凡吞盐卤者,血凝即死,以未点卤之豆腐汁灌之即愈,此鬼遗方。盖卤毒悉归豆汁,其理易明也。如比近无卖豆腐家,急取豆研汁,亦可济事。吞信石者,急用防风一两,研末,清水调灌,亦愈,此狐遗方也。防风只去风湿之药,而能化砒毒,令人不解。按《本草》,防风能杀附子毒。夫附子极热,信石亦极热,防风能解信石热毒,或即以其有杀附子热毒之能乎?二方前辈著述多载之,余恐传闻不广,故复录于此。
查 修 文
查修文,闽人。贸易归,违家尚有三十馀里,雨忽至。数廿步外有小庙,可容五、六人,急为趋避。先有少妇在其中,饰虽荆布,神情绝秀。因将行囊置庙门内,令妇闭户,曰:“倘避雨者众,甚不便。”庙幸背风,有微厦,雨不沾衣。夜半始霁。查终夜未与妇再交一语。未辨色,呼妇启扉,取包裹去。妇日出始行,见去人遗布褡,内有银五两许,钱三百,携归。妇单氏,夫穆瑞图。一日,妇与小姑闲语,曰:“人言世少好人,亦实有好人,盖往往外貌麟鸾,中韬鬼蜮。如昨愚嫂所遇,可谓真君子。”妹问之,妇遂细述避雨之事。妹哂曰:“其人即君子,遇嫂亦未必君子,殆嫂嫂自谓之君子乎?”妇自知言出莫追,然问心无亏,遂并银与钱示之,曰:“此渠所遗。”妹方检视,其兄适至,问银物何来,妹为述之。穆曰:“此事果真,真不愧为君子。”既而谓妻曰:“兹闻汝母暴病,盍与吾同赴彼处一问?”母固无疾,女疑之。比至,谓妇翁曰:“汝女昨归遇雨,时运甚好,拾得银钱如许。”委诸几上而去。父问女,女以实对。父曰:“尔情虽真,而婿意不了矣。”又恐过激生变,只好留女于家。
穆归见褡,问妹。曰:“亦嫂所拾。”穆忖度曰:以银钱赠人,未有并褡予之者。转念妇既与男子同庙宿,事终可疑。穆固牵车贩鬻,异日旅次,遇同行诸友约饮酒肆。查亦在坐,与穆同乡,又久相识,忽见穆布褡曰:“是我之所遗,褡中尚有他物,君见之否?”穆曰:“见之。君遗于何处?”查曰:“某日避雨宿某庙中,绝早而行,遗之。”穆伪曰:“是吾即拾彼庙中。”查曰:“奇哉,少妇至贞洁,何并此物亦不顾也?”穆问所由,查遂自夸其与少妇同居,终夜不生邪念。穆曰:“君谁欺?素好眠花藉柳,何忽有坐怀不乱之操?”查正色曰:“为娼妓者损弃廉耻,借声色以养生;好狎游者耽玩温柔,倾资财以买笑。譬诸贸易,有卖有买,庸何伤?若乘妇女独处而遂污之,纵事不显露无损名誉,而致妇女怀惭终身,甚至含羞自尽,丧德孰甚焉!且易地而论,污人妇女者之妇女若被人污,当必痛心疾首,欲得甘心。岂可以己所不欲之事而加诸人也!”穆摇首不语。查复曰:“吾当日若有淫行,必遭雷击。”穆乃冁然自喜,揖查曰:“实告君,所遇少妇,即仆贱内。今闻君言,知伊被屈,遣人往接,未必能来。君倘与岳家有素,敢烦善为调停。”查曰:“可。”因归言于单翁,送女于穆,破镜重圆。穆乃语妻曰:“今而知查兄真君子,卿言信不诬矣。”益共德查,爰折简招查至。席间,穆令妹靓妆出,执杯劝查饮,曰:“闻兄中馈无人,仆愿以舍妹续琴弦,以报兄不御内子之恩,何如?”查喜,立起展敬。后穆妹连生二子,次子官至二品,有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