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君子不得志于时者,往往发愤著书,以抒其生平所蓄积。其考经证史,博综古今,成一家之言,足广学识而备采择,尚已。次则搜罗异事,编辑琐言,于愤世嫉俗之中,寓善善恶恶之意,虽事多子虚,词非典要,然无损于己,有益于人,犹胜于俪白妃红,雕云镂月,浪费笔墨而已也。小说家言,起于汉晋,而盛于唐宋,自《冥洞》、《搜神》而下,其名更仆难数。近今则《聊斋志异》一书脍炙人口,嗣是作者如林,虽各有所长,要皆出于蓝而不必胜于蓝也。余幼嗜异闻,凡诸异之书,无不窃取观之,家所无者,多方假借。大抵互有短长,未易轩轾。后得河间纪晓岚先生《阅微草堂》五种,见其寓庄于谐,约奇于正,叙事则简而明,言情则隽而雅。在先生则为游戏之作,在读者已获药石之益。始知稗官小说,以大手笔为之,其异人固如是也。解君子镜,余应童子试时所识也。通籍后,不见者廿馀年。咸丰己未,余引疾家居,忽来访,出其所著《益智录》示余,且索序。余尝窃论之:《聊斋》善摹情景,抽密呈妍,穷形尽相,才子之文也。其间嬉笑怒骂,无所不有,可为劝惩者十之三。《阅微草堂》则善谈理致,牛毛茧细,推敲辨晰,期于理得心安而后已,著作家之文也。不矜雕饰,不事穿凿,可为劝惩者十之七。暇日得竟览解君之书,见其尽态极妍也,则有似于《聊斋》,而虚白道人评语,则不悖于《阅微草堂》之旨也。岂徒矜奇吊诡,取悦俗目云尔哉?亦可以传矣!至解君之怀才不遇,诸序已详言之,兹不赘。
愚弟杨福祺拜读。
序
士君子不得志于时,往往愤世嫉俗,激昂慷慨,作不平之鸣。盖有所蕴于中,而不得施之于世,每假文章以泄抑塞磊落之奇。或牛鬼蛇神,创为谬悠之论;或妃青俪白,好为媟亵之词。浅学者虽惊心骇目,而识者叹其才之大,而惜其理之不醇。故《搜神》、《述异》而外,说部无虑数十百种,求其中正和平,合于劝善惩恶之旨者,卒不多得。余友解君子镜,于书无所不窥,下笔辄数千言不懈而及于古。顾性不慕荣利,早岁亦尝业帖括,逐名场,不数年即舍去,惟以著述自娱。设帐黄台山寺,空斋萧然,百氏坐拥,泊如也。岁丙辰,有《益智录》之作,奇闻异说,随笔条记,方数卷耳。癸亥冬,余奉讳旋里,闻所著已裒然成集。携以相示,快睹全豹。中载孝子悌弟,义士节妇,以及鬼狐妖邪,旁搜博采,详哉其言之。其微显阐幽也,使人可感可兴;其缠绵悱恻也,使人欲歌欲泣;其穷形尽相也,如铸鼎象物,罔两毕现;其传神写照也,如优孟衣冠,声情逼肖。奇而不诡于正,变而不失其常,而总不外乎劝惩者,近是。至若谬悠之论,媟亵之词,与夫肆口低讥,藉抒愤懑之语,概乎其未有,诚有如自序所云者。于此见其学之醇,而其品之优也。此书一出,俾世之读者,隐戢其邪,匿变诈之心,而共返于正直平康之路,则其为功于世道人心也,岂有极哉!
同治三年岁次甲子秋八月,愚弟汪仲洵拜题。
序
盖闻川岳之灵,蓄之久者其气秀;而斯人之德,积之厚者其光华。此势所必至,理有固然也。予近村解子镜先生,业儒有年,学称富有。虽终身未拾一芥,而考其生平,想见其为人,德高闾里,品重乡党,殊非可以功名重轻者。洎乎晚年作有《益智录》一书,岂投闲置散,不得志于世,藉以吐其胸中之奇耶?及阅其书,而知其设心立意,无非讽劝斯人,曲为点化,皆于世道人心有关,非以闲情弄笔墨者比,譬诸清夜晨钟,发人深省。凡奇怪不经之事,悉举而归诸行著习察之常,为因为果,俾知戒惧,即慎独之义也;共识平情,即絜矩之道也。其言近,其旨远,牖民孔易,而其所以扶世立教者,不即于是乎在哉!至若布局之密,造句之工,运笔之妙,应浓以浓,应淡以淡,犹其外焉者也。吾愿阅是卷者,勿泥乎其事而取其文,勿僅取乎其文而原其心也。是为序。
同治三年岁次甲子秋八月,世晚王廷槐植三拜读。
序
昔昌黎氏曰:“物不得其平则鸣。”至哉言乎!自六经四子外,凡有著作,有能外于此者乎?《左氏》、《国语》、《吕氏春秋》,迁之《记》、固之《书》,老、庄之玄奥,屈、宋之哀怨,他如曹、刘、潘、陆、颜、谢、李、杜之诗,莫不挹精华于典籍,抒愤懑于胸臆。礑扌离词力托和平,而揆其所由,实激昂感慨,有不能已于中者。至于稗官,上溯《齐谐》,下迨《聊斋》,皆一脉也。吾堂伯母解氏侄子镜者,有高世之才,无偶世之遇,年逾知命,而竟一芹莫采。彼仓之位置,将欲假之以鸣乎?假之以鸣,故亟使之不得其平。然遇虽不平,而发之于文,必使理得其平,以视夫徒矜笔妙、无关正义者,有迥殊焉。此其力扶名教,足以资人考镜、启人聪明者多矣。书名《益智》,其智固洞悉百家,而羽翼经传,不徒自炫才藻已也。天下智者见之,谓之智,殆即是录之定评欤?是为序。
咸丰六年重阳日,愚表弟笠民谭金诏谨识于都门济南馆舍。
序
昔人云“见驼峰谓马臃肿”,盖讥俗士眼光如豆也。不知六合之外,何奇不臻;百子之书,众美毕罗。尼山氏有所不语,岂必绝无者始不语哉?然而《搜神》志怪,《洞冥》述异,非不惊世骇俗也;刀山剑树,牛鬼蛇神,非不礒目怵心也。类皆矜奇吊诡,无裨事实,故罕觏其书。自《聊斋志异》出,而一切稗官野史咸为搁笔,后之说部莫有能登其堂哜其胾者。解子子镜,绩学士也,年逾知命,未尝领一衿。其磅礴郁积,无所发抒之意,每寓之于文,久之,裒然成帙,名曰《益智录》。乙卯秋,携以相示。余适养疴空斋,倚枕翻阅,半皆近时事,藉以驱睡魔,意得甚。惜余固陋,不足传解子,心窃憾焉。今夫怀才瑰异,致身通显者比比矣。否则,有所著述,藏诸名山,待其人焉可也;不然则驾名于王公巨卿,附骥尾以彰矣。余何人斯,乌能序解子书而传之哉?然尝读《志异》,见其驱遣庄、列,出入骚、雅,睥睨一世之豪杰,开拓万古之心胸,而传之久远。其书满家者,则于世道人心为兢兢焉。今是书,吾不知其文视留仙何若,而渡迷津,觉宝筏,犹是先生之遗意也。即以是质诸解子也可,敢序解子之书哉!
同学愚弟梦蕉氏王履中盥题。
序
余平时披览《聊斋》一书,见其心神所注,实关风会,未尝不拍案惊奇,赏其寓之善藏也。不意留仙先生于此书尚未著毕,而竟归诸梦寐,其所行于后世者,仅过半耳。惜无人焉起而续之,以成先生志也。时咸丰五年,余自历下归,路经黄台山,闻有书声出自庙堂,知其中有塾师在焉,遂进谒之。晋接之下,始知为历下子镜先生也。询有所作否,曰:“有。”遂出《益智录》草稿数卷以示余。余览之,心神恍惚,似归《聊斋》幻境。先生殆留仙转世乎?不然,何形神之想象若是耶?先生自名之曰《益智录》,非先生之智益,实有以益乎人之智也。名之曰“益智”,谁曰不然?凡我同人,借往观者,不可以风月主人、烟花总管而为先生律也。先生之为人,特达无求,名利不慕。积半生之困厄艰辛,发而为千百万言,以舒生平之志气,真先生之一片婆心耳!奈茫茫六道,多成藩溷之花;的的三山,幸存半江之露。知先生者,其在青山明月间乎?是为序。
咸丰五年六月初三日书于山阴书屋。长山县李恩寿伯敷氏草。
序
《聊斋》一书,其事多子虚乌有,其文半牛鬼蛇神,说者谓《聊斋》之志荒矣。顾其事虽子虚乌有,而其理则白日青天;其文虽牛鬼蛇神,而其志则忠臣孝子。惟《聊斋》之志荒,斯《聊斋》之心苦。书所为继盲《传》腐《史》,称绝笔也。同邑友解子,绩学士也,工文善诗,尤癖好古文。脱使英年奋迹,俾出其所学以润色圣世太平,一时著作当必有与《聊斋》同工而异曲者。乃文章憎命,竟未得显其功名,迨晚岁,遂绝意进取,惟日以吟风弄月,笔墨游戏为娱。于是当课读之暇,爰仿《聊斋》体例而成《益智录》一书。夫是录之作也,本放达不羁之才,托荒唐不经之事,以发其郁勃不平之气。是录之所以作,即《聊斋》之所以作。是书也,殆真有与《聊斋》异曲同工者矣。然则后之读是书者,以是书为《聊斋》之续貂也可,即以是书为《聊斋》之同调也亦可。
咸丰九年冬十一月,次山愚弟侯维垣拜识。
题辞十章
《益智》新编绝妙辞,争先快睹已多时。
琳琅今得窥全豹,始见庐山真面奇。
解翁胸次何超超,一样葫芦异样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