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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圣师录(1)

子舆氏言:人之所以异于禽兽,以其存心。而禽兽之中,乃有麒麟凤凰,不践生草,不食生虫,酋耳但食残暴之虎,獬豸唯触不直之人;鸟能反哺,羊有跽乳,其存心皆可以为朝廷旌仁孝而扬德威。他如蟹至期而输稻,蜂轮值而卫王,唐明皇之象不肯为禄山作舞,昭宗之猿不肯为朱温起居,宋少帝之白鹇殉帝于海:是物知有君臣也。莺哀其子而肠断,猿抱母皮而死:是物知有父子也。平章之鸽,死殉其雄;郡佐之鹅,克和其配;汾水之旁有雁丘,盐城之湖有烈鸳:是物知有夫妇也。横空之鹤,代鹊杀蛇;北平王氏之猫,能哺他子:是物知有同类也。陇山之鹦鹉思上皇,襄阳之燕殉王女,孙中舍之犬负米,姚生之马鸣冤,陈州之鹤伴老,鹤州之骡逸归:是物知忠于所事也。熊分果以饷堕坎之人,虎弭耳而舍抱哭之母,猓然性爱其类,杀其一而致百亡;鱼伤鬐触之儿,身亦触石而死:是物知有仁义也。翁媪之猴,日守待葬;侯家之鹿,断角以殉,至放生之鳖、释命之鸡,俱能图报救死之德:是物知感恩也。洪店奔牛,悲鸣而诉王臻之诬杀;夹道蝌蚪,昂首而诉商仆之戕生:是物知贤守令也。然则物何异于人哉?微独无异,抑恐世之不若者众矣!家公向欲汇集一帙,为《圣师录》,本诸扬子“圣人师万物”句,因病不果。予小子闲阅往籍,窃取其义而识之。博物君子,得无责其不备耶。

白鹇

崖山之败,陆秀夫抱祥兴帝,与俱赴水。时御舟一白鹇,奋击哀鸣,与笼坠水中死。

陈州倅卢某,蓄二鹤,甚驯。一创死,一哀鸣不食。卢勉饲之,乃就食。一日鸣绕卢侧,卢曰:“尔欲去,不尔羁也!”鹤振翮云际,数四徊翔乃去。卢老病无子,后三年,归卧黄蒲溪上。晚秋萧索,曳杖林间。忽有一鹤盘空,鸣声凄断。卢仰祝曰:“若非我陈州侣耶?果尔,即当下。”鹤竟投入怀中,以喙牵衣,旋舞不释。遂引之归。后卢殁,鹤亦不食死,家人瘗之墓左。

元裕之好问,于金泰和乙丑,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捕得二雁,一死,一脱网去。其脱网者,空中盘旋哀鸣,亦投地而死。裕之以金赎得二雁,瘗汾水,垒石力识,号曰“雁丘”。

顾敬亭稼圃傍,有罗者得一雁,铩其羽,絷其足,立之汀畔以为媒。每见云中飞者,必昂首仰视。一日,其偶者见而下之,特然如土委地,交颈哀鸣,血尽而死。

正德间,有张姓者,获一雁,置于中庭。明年有雁自天鸣,庭雁和之。久而天雁自下,彼此以头绞死于楼前。因名楼曰“双雁楼”。

王一槐教谕铜陵,有民舍除夜燎烟,辟除不祥。一雁偶为烟触而下,其家以为不祥也,烹之。明日,一雁飞鸣屋顶,数日,亦堕而死。

襄阳卫敬瑜早丧。其妻,霸陵王整妹也,年十六,父母舅姑咸欲嫁之,誓不许,截耳置盘中为誓,乃止。户有燕巢,常双来去,后忽孤飞。女感之,谓曰:“能如我乎?”因以缕志其足。明年复来,孤飞如故,犹带前缕。女作诗曰:“昔年无偶去,今春犹独归。故人思既重,不肯复双飞。”自尔春来秋去,凡六七年。后复来,女已死,燕绕舍哀鸣。人告之葬处,即飞就墓,哀鸣不食而死。人因瘗之于旁,号曰“燕冢”。

元贞二年,燕人柳汤佐家,双燕巢梁。一夕,家人持火照蝎,其雄惊坠,猫食之。雌朝夕悲鸣,哺雏成翼而去。明年,雌独来。人视巢中有二卵,疑其更偶,徐伺之,则二壳耳。春秋来去,凡六载皆然。

夏氏子见梁间双燕,戏弹之,其雄死,雌者悲鸣逾时,自投于河,亦死。时人作《烈燕歌》。

郁七家有燕将雏,巢久忽毁。邻燕成群衔泥,去来如织,顷刻巢复成。明日遂育数雏巢中,乃知事急燕来助力者。

鹦鹉

宋高宗时,陇山人进能言鹦鹉,高宗养之宫中。一日问曰:“尔思乡否?”曰:“岂不思尔?思之何益?”帝遣中贵送还陇山。数年之后,使过其地。鹦鹉问曰:“上皇安否?”曰:“崩矣!”鹦鹉悲鸣不已。

关中商人,得能言鹦鹉于陇山,爱而食之甚勤。偶事下狱,归时叹恨不已。鹦鹉曰:“郎在狱数日,已不堪;鹦鹉遭闭累年,奈何?”商感而放之。后商同辈有过陇山者,鹦鹉必于林间问曰:“郎无恙否?幸寄声,幸寄声!”

李迈庵自记:自滇游回,有仆染瘴而死。仆携有二鹦鹉,流泪三日不休,亦死。

高邮有鹳,双栖于南楼之上。或弋其雌,雄独孤栖。旬余,有鹳一班,偕一雄与共巢,若媒诱之者。然竟日弗偶,遂皆飞去。孤者哀鸣不已,忽钻嘴入巢隙,悬足而死。时游者群客见之,无不嗟讶,称为“烈鹳”,而竞为诗歌吊之,复有“烈鹳碑”。

卫衙梓巢鹳,父死于弩。顷之,众拥一雄来,匹其母。母哀鸣百拒之。雄却尽啄杀其四雏。母益哀顿以死。群凶乃挟其雄逸去。

某氏园亭中,有古树,鹊巢其上,伏卵将雏。一日,二鹊徊翔屋上,悲鸣不已。顷之,有数鹊相向,鸣渐益近,百首皆向巢。忽数鹊对喙鸣,若相语状,飏去。少顷,一鹳横空来,阁阁有声,鹊亦尾其后。群鹊向而噪,若有所诉。鹳复作声,若允所请。瞥而上,捣巢,衔一赤蛇吞之。群鹊喧舞,若庆且谢者。盖鹊招鹳搏蛇相救也。

华亭董氏,庭前有虬松一株,枝干扶疏,亭亭如盖,有双鹳结巢其颠。后雄被弹死,其雌孑然独处,日夕哀鸣,越数日亦死。

泰州盐场僧寺,楼窗外树上,有鹳巢焉。雌鹳伏卵其间。村民伺雄觅食,潜以鹅卵易之,鹳不知也。久之,雏破卵出,则鹅也,雄鹳讶其不类,谓雌与他禽合,怒而噪之。雌者亦鸣不已。既而雄者飞去。少顷,诸鹳群集,视其雏,咸向雌而噪。雌者无以自明,以喙钻墙隙死。吴嘉纪野人作诗纪其事。

黄莺

有人取黄莺雏养于竹笼中,其雌雄接翼晓夜哀鸣于笼外,则更来哺之;人或在前,略无所畏。积数日不放出笼,其雄雌缭绕飞鸣,无从而入,一投火中,一触笼而死。剖腹视之,其肠寸断。

鸳鸯

成化六年十月,盐城天纵湖渔父,见鸳鸯甚多。一日,弋其雄者烹之,其雌者随棹飞鸣不去。渔父方启釜,即投沸汤中死。

大慈山之阳,有拱木,上有二鹊,各巢而生子。其母一为鸷鸟所搏,二子失母,其鸣啁啁。其一方哺子,见而怜之,赴而救之,即衔置一处,哺之若其子然。

江浙平章巙巙家养二鸽。其雄毙于狸奴,家奴以他雄配之,遂斗而死。谢子兰作《义鸽诗》吊之。

天宝末,德清沈朝家有鹅,育卵而肠出以死。其雏悲鸣不复食,啄败荐复之,又衔刍草母前,若祭奠状,长吁数声而死。沈氏异而埋之,后人呼为“孝鹅冢”云。

汤邻初焕佐郡江右,在任生女。及周,郡人馈以鹅,颈为盒担压折,折成“之”字,怜而畜之。后罢郡归,亲党又馈以鹅,乃缺一掌者,亦怜而畜之。一雌一雄,遂成配偶。雄曰“鸟郎”,雌曰“苍女”,呼其名,即应声至。行则让缺掌者先,食则让折颈者先。畜至三十余年,迨汤夫人殁,二鹅哀号数昼夜,绝食,偕死于柩下。

常州陈四畜黑白二鹅,两窠相并,各哺数雏。一日黑者死,众雏失怙悲鸣。白者每晨至其窠,呼雏与己雏同啄。晚必先领归窠,始引己雏入宿。人皆见而义之。

衢州里胥至贫民家督赋,民只有一哺鸡,拟烹之。胥恍忽见桑林间有黄衣女子乞命。里胥惊恻。少间,见民持刀取哺鸡,意疑之,止勿杀。后再至,见鸡率群雏,向前踊跃,有似相感之状。胥行百步遇虎,忽见鸡飞扑虎眼,胥因奔免。

唐明皇尝教象拜舞。天宝之乱,禄山大宴其曹,出象绐之曰:“此象自南海奔来,知吾有天命,虽异类必拜舞。”左右命之拜,象皆努目昂首不肯拜;命之舞,努目敛足不肯舞。禄山怒,尽杀之。

上元中,华容县有象入庄家中庭卧。其足下有槎,人为出之。象乃伏,令人骑入深山。以鼻掊土,得象牙数十以报之。

元有驾象,明太祖登极,不肯拜跪,竟死殳下。

明广西有象,封定南公。吴三桂入桂,欲将象解京,象昂首直触。象奴百计劝勉,终不服。三桂大怒,刀矢不能伤,以火炮攻毙之。

鹿

银台侯广成家,放一鹿于尧峰,且数年。侯死,鹿跳踯断角,累日不食,亦死。山僧怜而葬之,碣曰“义鹿冢”。

晋升平中,有人入山射鹿,忽堕一坎内,见熊子数头。须臾,有大熊入,瞪视此人。人谓必害己,良久,大熊出果分与诸子,末后作一分着此人。此人饥久,冒死取啖之。既而转狎习。每旦,熊母觅食还,辄分果,此人赖以支命。后熊子大,其母一一负将出。子既出尽,此人自分死坎中,乃熊母复还,入坐人边。人解其意,便抱熊足,熊即跳出,遂得不死。

后汉人都区宝者,居父丧。邻人格虎,走趋其庐中,即以簑衣覆藏之。邻人寻迹问,宝曰:“虎岂有可念而藏之乎?”后此虎送禽兽至,若助祭然。宝由是知名。

上虞杨威,少失父,事母至孝。常与母入山采薪,为虎所逼。自计不能御,于是抱母,且号且行。虎见其情,遂弭耳去。

猿猴

唐昭宗有猿,随班起居,赐以绯袍。朱梁篡位,取此猿令殿下起居。猿见全忠,径趋其所,跳跃奋击。遂令杀之。

吉州有捕猿,杀其母,以皮并其子卖之龙泉萧氏。示以母皮,抱之跳踯,遂毙。萧氏子为作《孝猿传》。

邓芝射中猿母,见猿子为拔箭,以木叶塞疮口,悲哀不已,为母吮血。芝遂投弩而叹曰:“山兽犹哀母,人可不如猿?吾不猎矣!”

咸熙中,有翁媪弄猴于瑞昌门外。一日媼死,翁葬之。未几翁死,无人葬。猴守之。日久,人怜而葬之,咸称为“义猴”。

正德辛巳,有夫妇以弄猴为衣食者,十年矣,寓于嘉州之白塔山。主者死,葬于塔之左;猴日夜号。其妇更招一丐者为夫,猴举首揶揄之。妇弄猴使作技,猴伏地不为,鞭之辄奋叫。入夜,走主者之墓,抱土悲号,七日而死。

汪学使可受,初尹金华。有丐者行山中,见群儿缚一小猴而虐之。丐者买而教之戏,日乞于市,得钱甚多。他丐忌且羡,因酒醉丐者,诱至空窑,椎杀于窑中。异日绳其猴,复使作戏。而汪公呵导声遽至,猴即啮断绳,突走公之前,作冤诉状。公遣人随而往,得尸窑中。亟捕他丐鞫问,伏法。合邑骇而悼之,买棺焚丐者尸。烈焰方发,猴哀叫跃入,死矣。

齐河县洪店,有盗杀人于王臻户前。众执臻,已诬服久矣。知县赵清过洪店,一牛奔清前,跪而悲鸣,若有所诉。清曰:“谁氏之牛?”众曰:“王臻牛也。”清曰:“臻其有冤乎?”抵邑,即辩释臻父子。后鞫大盗王山,得其杀人状。齐河人称神明,作《义牛记》。

天长县民戴某朝出,其妻牧牛于野。平昔豢犬随之,俄入草芥不出。戴妻牵牛寻之,未百步,见虎据丛而食犬。虎见人至,弃犬趋人。戴已为虎搏矣。牛见主有难,忿然而前。虎又释人而应牛。二物交加哮吼,虎张爪牙,牛以二角奔击。逾时,牛竟胜虎,戴乃得免。

嘉靖乙卯,胡抚镇贤统兵御倭,至临山,少憩树下。见屠儿将解一牛,一犊尚随乳,将利刃衔至车沟内,以蹄蹈没泥中,屠儿遍索不获。

孙吴时,襄阳纪信纯,一犬名乌龙,行住相随。一日,城外大醉,归家不及,卧草中。太守邓瑕出猎,纵火爇草,犬以口衔纯衣,不动。有溪相去三、五十步,犬入水湿身,来卧处周回,以身湿之。火至湿处即灭。犬困乏,致毙于侧。信纯获免,醒见犬死毛湿,观火踪迹,因而痛哭。闻于太守,命具棺衾葬之。今纪南有“义犬冢”,高十余丈。

晋泰兴二年,吴人华隆,好弋猎。畜一犬,号曰“的尾”,每将自随。隆后至江边,被一大蛇围绕周身,犬遂咋蛇死焉,而华隆僵卧无所知矣。犬彷徨嗥吠,往复路间。家人怪其如此,因随犬往,隆闷绝委地,载归,二日乃苏。隆未苏之际,犬终不食。

太和中,杨生养狗,甚爱之。后生醉酒,行大泽,草中眠。时冬月,野火起,风又猛。狗号呼,生不觉。前有一坑水,狗便走往水中,还以身洒生左右。草沾水得着地,火寻过去。他日又闇行,堕于空井中,狗呻吟彻晓。有人过,怪之,往视,见生在井。生曰:“君可出我,当厚报君!”人曰:“以此狗相与,便当相出。”生曰:“此狗曾活我于已死,不得相与。余无所惜。”人曰:“若尔,便不相出。”狗因下头向井。生知其意,乃语人,以狗相与。人乃出之,系狗而去。后五日,狗夜走归。

袁粲值萧道成将革命,自以身受顾托,谋起义,遂遇害。有儿方数岁,乳母携投粲门生狄灵庆。庆曰:“吾闻出郎君者厚賞。”乳母号呼曰:“公昔有恩于汝,故冒难归汝。若杀郎君以求利,神明有知,行见汝族灭也!”儿竟死。儿存时,尝骑一大{宁毛}狗戏。死后年余,忽有狗入庆家,遇庆入庭,啮杀之,并其妻。即向所骑狗也。

饶州乐平民章华,元和初,尝养一犬。每樵采入山,犬必随。三年冬,比舍有王华者,同上山采柴,犬亦随之。忽有一虎榛中跃出,搏王华,盘踞于地,然犹未伤。章华叫喝且走,虎遂舍王华,来趁章华。既获,复坐之。时犬潜在深草,见章被衔,突出跃上虎头,咋虎之鼻。虎不意其来,惊惧而走。二人皆僵卧如沉醉者。其犬以鼻袭章口取气,即吐出涎水,如此数次,章稍苏。犬乃复以口袭王华之口,亦如前状。良久,王华能行,相引而起。犬惫,伏不能起,一夕而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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