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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子一

自《六经》之外,世之学者,各以其道术名家。虽语孟、学、庸皆子也,但孔子之学最正。而其言与六经相参,当与六经并行矣。若曾子、子思、孟子,亲得孔氏之传。而《大学》、《中庸》、《孟子》三书,则《论语》之翼也,故今世亦与《论语》并行。自余枝分派别,太史公定著为六家,则道德、儒、墨、名、法、阴阳六者是也。后此枝渐繁,流渐广,益以纵横兵农医卜之类,又别为九流。而其目遂不可胜举矣。余取其最著者论之,仲长统有言,百家杂碎,请用从火,虽无讥焉可也。凡子之类自十九至二十共二卷。

《老子》首章读法。

道,(句)可道非常道。(句)名,(句)可名非常名。(句)无,(句)名天地之始。(句)有,(句)名万物之母。(句)故常无,(句)欲以观其妙。(句)常有,(句)欲以观其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以玄,众妙之门。今世之读者,皆作“道可道,(句)非常道。(句)名可名,(句)非常名。(句)无名,(句)天地之始。(句)有名,(句)万物之母。(句)故常无欲,(句)以观其妙。(句)常有欲,(句)以观其窍。(句)此读,于议颇不协,必当以前所读者为正。

王弼《易经注》,渊微玄着,正所谓要言不烦者也。至其注《老子》,便觉冗长。如出二手,此不知何故。而世说以为何平叔见王注精奇乃神伏者何耶?或者今《道藏经》所传,非辅嗣旧本也。何平《叔道德》二论,世亦不传矣。

太史公论《六家要旨》,其言道家曰:“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立变;化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则尊之也至矣,故班固讥其进道德而黜儒术。然孔子之所欲明者亦道也,谓之曰道,正合尊之。夫所谓道云者,如黄帝广成子之类皆是也。今世并不传其说,独老子《道德》五千言,翼以《庄子》一书,遂与六经并行,谓之三教,历万世而不灭,则亦何可轻议之哉?

阮籍通《老子》论曰:道法自然,易谓之太极。春秋谓之元,老子谓之道。

“玄之又玄”注,钟会曰:幽冥晦昧,故谓之玄。

“谷神不死”章注,王弼曰:谷神者,谷中央无者也。传奕曰:谷幽而通者也。司马光曰:虚,故曰谷;不测,故曰神。

“玄牝之门”章注,王弼曰:门,玄牝之所由也。本其所自,与太极同体。故谓天地之根也。欲言存耶,不见其形。欲言亡耶,万物以生。故曰绵绵若存,无物不成。而不劳也,故曰不勤。

严君平注《老子》,其文甚奇,世多未见,如云肝胆为胡越,眉目为齐楚。又云:生不枉神,死不幽志。又云:天地亿万,而道王之;众灵赫赫,而天王之;倮者穴处,而圣人王之;羽者翔虚,而神凤王之;毛者蹠实,而麒麟王之;鳞者水居,而神龙王之;介者深处,而灵龟王之;百川益流,而江海王之。又云:言为福匠,默为害工。进为妖式,退为孽容。尝鼎一脔,可知其味也。

“其上不皦”章注,钟会曰:光而不耀,浊而不昧。绳绳其无系,汎汎乎其无薄也。微妙难名,终归于无物。

“归根曰”静章注,王弼曰:凡有起于虚,动于静。故万物虽并动作,卒复归于虚静。各反其始,归根则静也。

“绝圣弃智”章注,司马光曰:属着也,圣智仁义巧利,皆古之善道。由后世徒用之为文饰,而内诚不足,故令三者皆着于民而丧其实也。

“重为轻根”章注,王弼曰:凡物轻不能载重,小不能镇大。不行者使行,不动者制动,是以重必为轻根,静必为躁君。

“上德不德”章注,钟会曰:体神妙以存化者,上德也。

老子生之徒十有三章,诸家注皆不能发其义。韩非解老卷中,亦有论生之徒十有三一段,语亦未明。唯苏子由注云:“天之生人,大率以十分言之。能尽其天年以正命而终者,此生之徒也,常十分中有三;其孩抱夭折,或以疾病中岁而亡者,此死之徒也,常十分中有三。或以兵革,或以压溺,或以生生之厚自贼其生,是皆暴横不以正命而死,此民之生动之死地者也,亦常十分中有三,岂非生死之道九,其入于不生不死者一而已乎。老子言其九,不言其一,使人自得之,以寄无思无为之妙,其义甚长。

《老子》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豁。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若不能雄而但守雌,不能白而但守黑,不能荣而但守辱,则老子乃一无识无用之人矣。唯能雄而不为雄,知白而不为白,能荣而但守其辱,然后为老子之妙用也,溪谷亦只是能受之物。

《老子注》绝无佳者,唯严君平《道德指归论》二卷,颇能发老子之趣。余家旧有抄本,今久已失去。近代王顺渠、薛西原有《老子忆》、《老子集解》二书刻行。

《庄子》盖本于《老子》,则知老子者宜莫若庄子矣。《庄子》“天下篇”,其论诸家道术,则以关尹与老子并列。其言曰: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俱。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关尹曰:在已无居,形物自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尝随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岿然而有余,其行身也徐而不费。无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己独曲全,曰苟免於咎。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曰坚则毁矣,锐则挫矣。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可谓至极。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庄子》自叙其道术,则曰芴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以为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环玮而连抃无伤也。其辞虽参差淑诡可观,其充实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于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其于宗也,可谓稠适而上遂矣。虽然,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

黄帝广成之说,唯庄子中载其数语,如言至道之精,窅窅冥冥。至道之极,窅窅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尔形,无摇尔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女内,闭女外,多知为败我,为女遂于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为女人于窈冥之门矣。至彼至阴之原也,天地有官,阴阳有藏,慎守女身,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尝衰,其言皆与老子相出入,亦是庄子书中精神最发露处。

罗勉道《庄子循本》序曰:庄子为书,虽恢谲佚宕于六经外,譬犹天地日月,固有常经常运。而风云开阖,神鬼变幻,要自不可阙,古今文士每奇之。顾其字面自是周末人语,非后世所能晓。然尚有可徵者,如正获之间于监市履豨,乃大射有司正司获见仪礼。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之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乃古之天子春有解祠,见汉郊祀志。唐子乃掌堂涂之子,犹周王侯之子称门子。义台乃仪台,郑司农云:故书仪为义,其脰肩肩,见考工记梓人为磬文数目顾胫。肩即顾字,如此类不一。而士无古学,不足以知之。漫曰此文字奇处妙绝,又乌识所谓奇妙,千八百载作者之意,郁而未伸,剽窃之用,转而多误。

《庄子》“逍遥”,旧是难处,诸名贤不能拔理于郭向之外。后支道林卓然标新理於二家之表,立异义于众贤之外。皆是诸名贤寻味之所不得,后遂用支理。

向子期郭子玄《逍遥义》曰:夫大鹏之上九万尽,鷃之起榆枋,小大虽差,各任其性。苟当其分,逍遥一也。然物之芸芸,同资有待,得其所待,然后逍遥耳。唯圣人与物冥而循大变,为能无待而常通。岂独自通而已?又使有待者不失其所待,不失,则同於大通矣。

支氏《逍遥论》曰:夫逍遥者,明至人之心也。庄生建言大道,而寄指鹏鷃。鹏以营生之路旷,故失适于体外。鷃以在近而笑远,有矜伐于心内。至人乘天正而高兴,游无穷于放浪。物物而不物于物,则遥然不我得。玄感不为不疾,而速则逍然靡不适。此所以为逍遥也。若夫有欲,当其所足,足于所足,快然有似天真。犹饥者一饱渴者一盈,岂忘烝尝于糗粮,绝觞爵于醪醴哉?苟非至足,岂所以逍遥乎?此向郭注之所未尽。

《庄子注》莫过于郭象,世谓非郭象注《庄子》,乃庄子注郭象,此不知言之甚也。盖以其不能剖析言句耳。然郭象妙处正在于此。夫庄子之言,谬悠奔放,莫识端倪,非俗学之所能窥。而郭象之注,直以玄谈发其旨趣。盖晋人之谈,略去文词,直究宗本,非若后人之章句,但句解字释,得其支节而已。苟以是求之,则郭象之言可迎刃而解。浅见者不知,遂为此过谈,可笑可笑。如吕惠卿、王雱、陈祥道,陈碧虚、赵虚斋、刘槩林疑独、吴俦诸人之注,与成法师疏。范无隐讲语,林〈虍外鬲内〉斋口义,皆是章句之流。若王文正公(旦),又有庄子发题,李士表十论,恐亦不足以发南华老仙之趣。唯山谷内篇谕,能见一斑。

杨升庵言,邵康节云:《庄子》“盗跖篇”,言事之无可奈何者,虽圣人亦无之何。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尊俎而代之,言君子之思不出其位。杨龟山曰:“逍遥”一篇,子思所谓无入而不自得;“养生主”一篇,孟子所谓行其所无事。愚谓能以此意读《庄子》,则所谓圆机之士。若世之病《庄子》者,皆不善读《庄子》者也。

黄山谷《庄子内篇论》曰:庄周内书七篇,法度甚严。彼鹍鹏之大鸠鷃之细,均为有累于物而不能逍遥,唯体道者乃能逍遥耳,故作“逍遥游”。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大块噫气,万窍殊声,吾是以见万物之情状。俗学者心窥券外之有企尚,而思齐道之不著论不明也,故作“齐物论”。生生之厚,动而之死地,立于羿之彀中。其中也,因论以为命;其不中也,因论以为智。养生者,谢养生而养其生之主,几乎无死地矣,故作“养生主”。上下四方,古者谓之字。往来不穷,古者谓之宙。以宇观人间,以宙观世,而我无所依。彼推也故去,挽也故来,以德业与彼有者,而我常以不材,故作“人间世”。有德者之验如印印泥。射至百步,力也。射中百步,巧也。箭锋相直,岂巧力之谓哉?予得其母,不取于人而自信,故作“德充符”。族则有宗,物则有师。可以为众父者,不可以为众父父,故作“大宗师”。尧舜出而应帝,汤武出而应王。彼求我以是,与我此名。彼俗学者因以尘埃秕糠据见四子,故作“应帝王”。二十六篇者,解剥斯文耳。由庄周以来未见赏音者,晚得向秀郭象,陷庄周为齐物之书,闵闵至今,悲夫。

山谷云:方士大夫未读老庄时,黄几复数为余言。庄周虽名老氏训传,要为非得,庄周后世亦难入其斩伐。俗学以尊黄帝尧舜孔子,自杨雄不足以知之。

黄几复消摇义曰:消,如阳动而冰消,虽耗也而不竭其本。摇者,如舟行而水摇,虽动也而不伤其内。游世若此,唯体道者能之。

《东坡庄子祠堂记》云:《史记》言庄子其学无所不窥,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盗蹠胠箧”,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此知庄子之粗者。余以为庄子助孔子者,要不可以为法耳。楚公子微服出亡,门者难之。其仆操箠而骂曰:“隶也不力。”门者出之,事固有倒行而逆施者,以仆为不爱公子则不可,以为事公子之法亦不可。故庄周之言,皆实予而文不予,阳挤而阴助之。其正言盖无几。至于诋訾孔子,未尝不微见其意。其论天下道术,自墨翟禽滑厘彭蒙慎到田骈关尹老聃之徒,以至于其身,皆以为一家。而孔子不兴,其尊之也至矣。然余尝疑盗跖渔父,则若真诋孔子者。至于“让王”、“说剑”,皆浅陋不入于道。反覆观之,得其寓言之意,终曰阳子居西游于秦,遇老子曰:而雎雎,而盱盱,而谁与居。太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子居蹴然变容。其往也舍者将迎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去其“让王”、“说剑”、“渔父”、“盗跖”四篇,以合于列御寇之篇曰: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曰,吾惊焉。若食十浆而五浆先馈,然后悟而笑曰,固一章也。庄子之言未终,而昧者剿之以入其言。余不可不辨。凡分章名篇皆出世俗,非庄子本意。此解非但能明庄子之心,亦所以尊孔子也。

“让王”、“盗跖”、“渔父”、“说剑”四篇,真是后人剿入者。盖庄子之书,其妙在于谬悠ㄈ诡,不可以常理窥,不可以言筌得。而四篇之文太整,一为苏公勘破。今若细观,则迥然自别,盖不待论而知其伪矣。

《朱子》曰:庄周是个大秀才,他都理会得,只是不把做事。观其第四篇“人间世”及“渔父篇”以后,多是说孔子与诸人语,只是不肯学孔子,所谓知者过之也。如说《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等语,后来人如何及得,直是以利刀快斧劈截将去,字字有着落。

《关尹子》,余家旧有一刻本,是宋板,只十来页。今已失去,亦不能举其词。《观庄子》数言,大率不出此矣。

尝得苏东坡注《广成子》一抄本,只五六板。余手录而藏之,今亦已亡去矣。

宋时只五子,至元增入列子,遂为六子。老庄列是道,荀杨文中儒家也。

杨升庵云:庄子,愤世嫉邪之论也。人皆谓其非尧舜罪汤武毁孔子,不知庄子矣。庄子未尝非尧舜也,非彼假尧舜之道而流为之哙者也。未尝罪汤武也,罪彼假汤武之道而流为白公者也。未尝毁孔子也,毁彼假孔子之道而流为子夏子张氏之贱儒者也。此升庵为庄子文饰。然庄子本意实不如此,盖庄子之论,恢谲博达,自有此一种道术,又何必与之文饰?文饰而庄子之意盩矣。孰谓升庵为知庄子者哉?

升庵云:《庄子》曰百世之下必有以诗礼发冢者矣。诗礼发冢谈性理,而钓名利者以之。其流莫盛于宋之晚世。今犹未殄,使一世之人吞声而暗服之,然非心服也。使庄子而复生于今,其愤世嫉邪之论,将不止于此矣。

杨升庵云:《庄子》曰各有仪则之谓性,此即诗蒸民之旨也,后人未易可到。贾谊曰:少成若天性,又曰:性者,神气之所会。性立,则神气晓晓然发而通行于外矣,与外物之感相应,故曰润厚而胶谓之性。其所谓润厚而胶者,今人名物之坚者曰有性;不坚者曰无性之谓也。王辅嗣曰:不性其情可以久行其正。《礼运》记曰:六情所以扶成五性也。《孝经纬》曰:魂者芸也,情以除秽;魄者白也,性以治内。赵台卿曰:情性相与表里。啖助曰:情本性中物。韩婴曰:卵之性为雏,不粥不孚,则不成为雏。茧之性为丝,不沦不练,则不成为丝。陈抟曰:情者性之影。凡此言性,皆先于伊洛,其理无异,而辞旨尤渊。宋人乃谓汉唐人说道理如说梦,诬矣。

杨升庵云:洪容斋尝录“檀弓”注之奇者于随笔。予爱郭象注《庄子》之奇,亦录出之。如“逍遥篇”云,大鹏之与斥鷃,宰官之与御风,同为累物耳。

“养生主”注云:向息非今息,故纳养而命续。前火非后火,故为薪而火传。又以死生为梦寐,以形骸为逆旅。又曰:多贤不可以多君,无贤不可以无君。又云:通彼而不丧我,即所谓惠而不费也。又云:天性在,天窦乃开。又云:尧有亢龙之喻,舜有卷娄之谈,周公类之走狼,仲尼比之逸狗。又云:律吕以声兼刑,玄黄以色兼质。又云:生之所以为者,分外物也。知之所奈何者,命表事也。此语尤精,可比于荀孟。又云: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凋于秋天。

坏植散群,说者不一。范无隐云:植者,边境植木以为界,如榆关柳塞之类。坏植散群,则撤戍罢兵,邻封混一,此尚同之俗也。乐毅《书》云:蓟丘之植,植于汶篁。徐广注:谓燕之疆界移于齐之汶水。按此,范说为长,解其天韬,隳其天袠。林疑独云:人生束缚于亲爱,如弓之在韬,如玉之在袠。吕惠卿曰:解韬则弛张莫拘,隳袠则卷舒无碍。庄子曰: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本性也。《大学》曰:安而后能虑。《中庸》曰:诚则明矣,明则诚矣。佛氏之所谓定慧,亦是理也。司马子微曰:恬知则定慧也,和理则道德也。

杨升庵云:安,虑也。诚,明也。恬,智也,定,慧也。一也,理之会族玄通。无古今无华夷而符合浑融。谓其窃吾说以文彼,挟夫琐儒之见也。

夫子之告叶公者,下颜子一等矣。蘧伯告颜阖,又下于夫子告子高一等。惟颜子至命尽神,故足以发夫子心斋坐忘之论。叶公子高则未免以得失利害存怀,故但告以谨传命全臣节而已。然子高未至于徇人忘己也,阖则既知荆瞶之不可传而欲传之。伯玉见其势不可止,立此苟全之论,非为传之道也。此虽庄子寓言,然皆因人而为论高下,孰谓庄子之漫为此语邪?

林疑独曰:临人以德,则未能冥乎道。画地而趋,则未能藏其迹。

郭象注《庄子》云:煖焉若春阳之自和,故深荣者不谢。凄乎如秋霜之自降,故凋落者不怨。又云:舍之悲者,操之不能不栗。又云:寄去不乐者,寄来则荒矣。杨升庵曰:此皆俊语也。晋人语本自拔俗,况子玄之韵致乎?

张光叔曰:《庄子》云: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盖言天机所动,何可易邪?夔止一足,蛇虽无足,行疾于蚿。蛇行虽疾于蚿,岂如风之蓬然起于北海入于南海之疾?风虽疾而胜大,岂若目视所到为最疾?目视虽疾,又不若心之所之更疾也。大率推广大胜唯圣人能之之意。晦翁先生答人论心之问曰:心之虚灵无有限量。如六合之外,思之则至,前乎千百世之已往,后乎千百世之未来,皆在目前。又曰:人心至灵。千万里之远,千百世之上,一才发念,便到那里。神妙如此,却不去养他。自旦至暮,只管展转于利欲之中,都不知觉。此说通远极妙。庄子是从喻譬上说来,故今人猝看难晓。余谓庄子不肯说破心字,欲令人自悟也。

古称八儒三墨以居环堵之室,荜门圭宝,瓮牖绳枢,并日而食。以道自居者,为有道之儒,子思氏之所行也。衣冠中动作,顺大让如慢小让如伪者,为矜庄之儒,子张氏之所行也。颜氏传诗为道,为讽谏之儒。孟氏传书为道,为疏通致远之儒。漆雕氏传礼为道,为恭俭庄敬之儒。仲梁氏传乐为道以和阴阳,为移风易俗之儒。乐正氏传春秋为道,为属辞比事之儒。公孙氏传易为道,为洁净精微之儒。而荀子非十二子篇,又以禹行而舜趋,为子张氏之贱儒。歉然终日不言,为子夏氏之贱儒。无廉耻而嗜饮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者,为子游氏之贱儒。则是八儒之外又有子夏子游二人。乃知孔子之后,其门弟子各得圣人之一体,自立门户,则吾道亦自枝分派别矣。即子夏教于西河,一传而为田子方,再传而为荀卿。至其徒李斯用秦,坑儒焚书,其毒遂流于天下。吾圣人之末流犹或如是,况其下此者乎?

《墨子》,今世有其书。而禽滑厘晏子皆墨之道也。其所谓三墨者,则以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尊于名,不忮于众,为宋钘尹文之墨;裘褐为衣,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者,为相里勤之墨;其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若苦获已齿邓陵子之属,俱称墨经。而背谲不同,相谓别墨。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辞相应,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至今不决。庄子则以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度数,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为墨。而以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为别是一种道术,而以宋钘尹文当之,韩非子之别三墨,则曰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苟子非十二子,亦以墨翟宋钘并言,则是二家道术元相近,互为出入者也。

《庄子》之论墨,曰墨子称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山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朘,胫无毛,沐甚风,栉疾雨,置万国。禹,大圣人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汉书》云: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视天下,是以尚同。此其所长也。及蔽者为之,见俭之利,因以非礼。推兼爱之意,而不知别亲疏。其论墨氏之道术,不出此矣。

自三代而降,道散于殊涂。诸子百家盖甚众矣,未有与孔子并称者。然独称孔墨又云儒墨者何耶?盖诸子之中,独墨氏最近于儒。但俭而太固,又兼爱而略无等差,一失其中行,遂与吾儒大戾耳。

《墨子》之学,其道大觳,有类于禹,故亟称禹之道。犹许行治农,而遂为神农之言者也。其始皆本于古之圣人,至其末流之弊,遂愈远而愈夫其真矣。

《史记》曰:墨子盖墨翟,宋大夫,善守御为节用。或曰并孔子时,或曰在其后。

荀子以子弓与仲尼并称,而尊之甚至。子弓或者即仲弓欤,盖孔子于诸人中,独许仲弓以南面,知不同于群弟子矣。同时又有轩臂子弓,他无所见,恐不足以当此。

孔丛子乃魏安王时人,孔子之后。其道术守其家法,盖儒家者流也。

春秋时有《曾子》、《子思》二书,或者出于其门人所记。言多舛驳,故不行于世耳。

又有邓析书,王孙子、新书、阙子、尸子、鲁连于、文子、范子、计然、田俅子、燕丹子、符子,大抵皆名法纵横之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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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是君子,我只动口!不过,我不是只会动口!还会动粗!
  • 万兽洪荒

    万兽洪荒

    游戏变成现实的世界,苏义再塑重生开启特殊生命角色,修行打怪期间竟然发现自己是天地所剩下的唯一一个……
  • 美玉之王

    美玉之王

    十八岁的少年龙御高考结束,父亲将传家宝和田玉“御龙佩”送给了他,谁知在他带上玉佩的一刹那,他穿越到了一个叫“御龙王国”的国度。御龙王国是一个尊崇“玉”的国度,推崇四大名玉,其中和田玉为尊。龙御穿越过来的身份是该国的三王子。在一次视察矿山中,他发现矿工们竟然将大块大块的翡翠和玛瑙扔得漫山遍野,作为一个从睁眼就跟着父亲在古玩街混着长大的资深古玩人,龙御肉疼得要命,赶紧让人把这些翡翠全都搬回了自己的庄园。随后,他又接连发现了不被当地人熟知的绿松石、青金石、硅孔雀石、宝石等等。他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太有趣了,物产太丰富了,随时随地都是宝贝啊!他决定来一次环游世界之旅,将御龙王国的玉器销售到全世界各地,成为超级富豪!历经五年,走过了十几个国家和部落,收获无数金钱和宝贝的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故乡,谁知却面临了新的危机……
  • 扭曲的时间

    扭曲的时间

    有时,它如离弦之箭;有时,它像老牛拉破车;有时,它又好似蜗牛般爬行。我们惜时如金,我们又随意抛撒,但我们总是希望更多地拥有它。对我们来说,时间是那样自然,以至于很容易使人忘记。实际上,它是多么奇特,奇特得简直令人震惊。我们对时间了解得越多,就越是对它感到焦躁不安,就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为什么它只往一个方向流动?它是真实的存在,抑或只是我们想象中的幻觉?时间旅行有可能吗?它是怎样开始的?它会结束吗?它能够提供晦涩难懂的万物至理吗?时间为何物?时间是什么?正是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从古代哲学家到启蒙运动以及之后的许多科学家。
  • 九璃宫阙玉琳琅

    九璃宫阙玉琳琅

    寂寞空庭春欲晚。幽深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迟迟的春色映入眼帘,却带着几分暗淡与萧索。山坡上梨花萎谢遍地,积雪般铺满了院子。撇去随从,德姬独自沿着长廊信步。也不知走了多久光阴横亘在那里,猛抬眼,便似从命运这头走到了时间的尽头——明暗交叠处,恍然有一道朦胧的背影。她望着那人,略微蹙眉,怔了怔。踯躅间忽听耳际哗啦啦一阵脆响。转眼,但见水晶串成的珠帘在檐下随风簌簌晃动,似一颗颗忐忑而兴奋的心,被春风激荡得起起落落。隔着半方波光粼粼的池塘,白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倏地一笑,清丽端庄的笑靥,温婉如微风般掠过了池塘。
  • 拿起来就放不下的80个自然地理之谜

    拿起来就放不下的80个自然地理之谜

    本书对世界地理悬而未决、不为人知的谜案进行了全面、系统的探索,包括:令人疑惑的古代英伦巨石阵、神奇的变色巨岩——艾尔斯巨岩、人类最后的秘境——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等。
  • 重生九零:我的前妻是灵尊

    重生九零:我的前妻是灵尊

    一代创世灵尊,千亿万年之后,灵魄归来。一觉醒来,南宫雨霜发现自己到了地球的九零年代,更让人吃惊的是,而且还结婚了,就在昨天又离婚了墨谨之“怎么回事儿?怎么出个任务回来,家里怎么从垃圾场变得这么干净了,那个任性嚣张不讲理的妻子怎么变得那么安静了”?六年后军营,训练场,墨谨之看着自己面前这三个和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萌娃,脸上的青筋暴突。萌娃一:“叔叔,你和我们长得好像啊。”萌娃二:“叔叔,你是来自于未来吗?还是说你是未来的我们”。墨谨之心里冷笑……
  • 在美国访学的日子

    在美国访学的日子

    本随笔集收入了笔者在美国波士顿大学访问学习期间的大部分随笔文章,内容触及生活、学习、文化差异等诸多方面。文章皆为笔者个人心情的真实抒写,以女性的细腻与敏感,记录了自己作为一位博士妈妈独自带着五岁的女儿在异国他乡学习生活的种种感受。其中有欢笑,也有泪水;有感动,也有无奈。这些文章不是旅美指南,它们可能只是越来越多的赴美访问学者尤其是那些带着孩子远渡重洋的妈妈们的一些侧影。
  • 那时花开谁人知

    那时花开谁人知

    三年前,她遇见她的男神,以为是一场美丽的邂逅,谁知却是一场令人伤心的骗局。三年后,他遇见她,莫名觉得自己的身体熟悉她。还有谁来告诉他,他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儿是个什么鬼?千辛万苦找回记忆,才发现自己三年前做下的人神共愤的事……后半生怎么办?只能开始宠妻无度……争取宠得人神共愤……
  • 追忆似水年华:盖尔芒特家那边(第三卷)

    追忆似水年华:盖尔芒特家那边(第三卷)

    《追忆似水年华》以回忆的形式对往事作了回顾,有童年的回忆、家庭生活、初恋与失恋、历史事件的观察、以及对艺术的见解和对时空的认识等等。时间是这部小说的主人公。作者凭着智慧和想象力,使时间变得具体、生动、完美。它就像一首由多种主题构成的交响乐,爱情、嫉妒、死亡、回忆、时光,时而交叉重叠在一起,时而又游离开来,然而在宏观上,整个作品浑然一体,具有蓬勃的生命力。《追忆似水年华》被公认为文学创作的一次新的尝试,开意识流小说之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