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末同卜儿、小末尼上)(正末云)自家李茂卿。
则从买了扬州奴的住宅,付与他钱钞,他那里去做甚么买卖,多咱又被那两个光棍弄掉了。贩子不得回头,有负故人相托。如之奈何?(小末尼云)父亲,您孩儿这几时做买卖,不遂其意,也则是生来命拙哩。(正末云)孩儿,你说差了。那做买卖的,有一等人肯向前,敢当赌。汤风冒雪,忍寒受冷;有一等人怕风怯雨,门也不出,所以孔子门下三千弟子,只子贡善能货殖,遂成大富。怎做得由命不由人也?(唱)
【正宫】【端正好】我则理会有钱的是咱能,那无钱的非关命。咱人也须要个干运的这经营。虽然道贫穷富贵生前定,不’,咱可便稳坐的安然等?
(卜儿云)老的,你把那少年时挣人家的道路,也说与孩儿知道咱。(正末唱)
【滚绣球】想来我幼年时血气猛,为蝇头努力去争。哎哟!使的我到今来一身残病,我去那虎狼窝不顾残生。我可也问甚的是夜,甚的是明,甚的是雨,甚的是晴。我只去利名场往来奔竞,那里也有一日的安宁?投至得十年五载我这般松宽的有,也是我万苦千辛积!成。往事堪惊!
(旦儿上,云)妾身翠哥。自从扬州奴卖了房屋,将着那钱钞,与那两个帮闲的兄弟去月明楼上与宜时景饮酒欢会去了,我不敢隐讳,告李家叔叔去咱。可早来到也,小大哥,报复去,道有翠哥来见叔叔。(小末尼报科,云)父亲,有翠哥在门首。(正末云)着他过来。(小末尼出,云)翠哥,父亲着你过去。(旦儿做见科,云)叔叔、婶子,万福!(正末云)孩儿也,你来做甚么那?(旦儿做悲科)(正末唱)
【倘秀才】我见他道不出喉咙中气哽,我见他,不住可则扑簌簌腮边也那泪倾。(旦儿云)兀的不气杀你孩儿也!
(哭科)(正末唱)你这般-耳挠腮可又便怎生?(旦儿云)
叔叔,扬州奴将那卖房屋的钱钞,与那两个帮闲的兄弟,去月明楼上与宜时景饮酒去了。他若使的钱钞无了呵,连我也要卖哩。叔叔,如此怎了也!(正末唱)我这里听仔细,你那里说叮咛,他、他、他可直恁般的不醒。
(旦儿云)叔叔,想亡过公公挣成锦片也似家缘家计,指望与子孙永远居住,谁想被扬州奴破败了也。
(正末唱)
【滚绣球】休言家未破,破家的人未生;休言家未兴,兴家的人未成;古人言一星星显证。(带云)那为父母的,(唱)恨不得儿共女辈辈峥嵘。只要那家道兴,钱物增,一年年越昌越盛。(带云)怎知道生下儿女呵,(唱)偏生的天作对不称人情。他将那城中宅子庄前地,都做了风里扬花水上萍。哎!可惜也锦片的这前程!
(云)小大哥,咱领着数十条好汉,径到月明楼上打那贼丑生去来!(下)
(扬州奴、柳隆卿、胡子传上)(扬州奴云)自家扬州奴,端的好快活也!俺今日自在的吃两钟儿。直吃得尽醉方归。(胡子传云)酒食都安排下了也。(扬州奴云)俺都要尽醉方归。(做把杯科)(正末冲上,云)扬州奴!(扬州奴做怕科,云)嗨!把我这一席儿好酒来搅坏了。哎哟!叔叔,您孩儿请伙计哩。(正末云)扬州奴,这个是你的买卖?这个是你那各扎邦便觅个合子钱?我问你!(唱))
【倘秀才】你又不是拜扫冬年的节令,又不是庆喜生辰的事情,你没来由置酒张筵波把他众人来请。(柳隆卿云)好杀风景也那!(正末唱)你尊呵尊这厮甚么德行?你重呵重这厮什么才能?哎!儿也,你怎生则寻着这等?
(柳隆卿云)老的,休这等那等的,俺们都是看半鉴书的秀才。(正末云)噤声!谁读半鉴书来?(唱)
【滚绣球】你念的是赚杀人的天甲经,(胡子传云)我呢?
(正末唱)你是个缠杀人的布衫领。(带云)则你那一生的学问呵,是那一声儿“哥,往那里去?带挈我也走一遭儿波!”(唱)你则道的个愿随鞭镫,你便闯一千席呵可也填不满你这穷坑!(正末做打科)(扬州奴云)您孩儿也仿两个古人:学那孟尝君三千食客,公孙弘东阁招贤哩。(正末云)呸!亏你不识羞。(唱)那孟尝君是个公子,公孙弘是个名卿。他两个在朝中十分恭敬,但门下都一¥群英。我几曾见禁持妻子这等无徒辈?(正末做打科)(胡子传云)
老的,踹了脚也! (正末唱)更和那不养爹娘的贼丑生!
(柳隆卿云)老的,你可也闲淘气哩。(正末唱)气杀我烈焰腾腾。
(云)扬州奴,我量你到得那里,你明日叫化也。
(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左手,您孩儿也不到的哩。
(正末唱)
【倘秀才】你道有左慈术踢天弄井,项羽力拔山也那举鼎,这厮们两白日把泥球儿换了眼睛。你便有那降魔咒,度人经,也出不的这厮们鬼精!
(云)扬州奴,你不听我的言语,看你不久便叫化也。(扬州奴云)如何?且相右手,您孩儿也不到的哩。(正末唱)
【三煞】你便似搅绝黑海那些饥寒的病,也则是赢得青楼薄幸名。(柳隆卿云)我可呢?(正末唱)你是那无字儿的空瓶。(胡子传云)我可呢?(正末唱)你是个脱皮儿裹剂。
(柳隆卿云)我两个人物也不丑。(正末唱)怕不道是外面温和,则你那彻底儿严凝。(柳隆卿云)你这老头儿不要琐碎,你只是把眼儿撑着,看我这架子衣服如何?(正末唱)
我觑不的你。宽也那褶下,肚叠胸高,鸭步鹅行。出门来呵怕不道桃花扇影;你回窑去勿、勿、勿,少不得风雪酷寒亭。
(柳隆卿云)甚么风雪酷寒亭?我则理会得闲骑宝马闲踢蹬哩?。
【二煞】你道是闲骑宝马闲踢蹬,(带云)你两个到得家中,算一算帐:你得了多少?我得了多少?(唱)你只做得个旋扑苍蝇旋放生。(扬州奴云)叔叔,您孩儿有那施舍的心,礼让的意,江湖的量,慷慨的志,也不低哩。(正末唱)你有那施舍的心呵讪笑得鲁肃,你有那慷慨的志呵降伏得刘毅,你有那礼让的意呵赛过得鲍叔,你有那江湖的量呵欺压得陈登。(扬州奴云)您孩儿平昔也曾赍发与人,做偌多的好事哩。(正末唱)你赍发呵与那个陷本的商贾,你赍发呵与那受困的官员,你赍发呵与那个薄落的书生。
兀的不扬名显姓,光日月动朝廷!
【一煞】不强似与虔婆子弟三十锭,更和那帮懒钻闲二百瓶。你恋着那美景良辰,赏心乐事,会友邀宾,走/也那飞觥。(云)扬州奴,我问你,这是谁的钱物?(扬州奴云)
是俺父亲的钱物。(正末云)谁应的使?(扬州奴云)是您孩儿应的使。(正末唱)这的是你爹行基业,是你自己钱财,须没个别姓来争。可怎生不与你妻儿承领,倒凭他胡子传和那柳隆卿?
(扬州奴云)我安排一席酒,着他请十个,便十个;请二十个,便二十个。不一时,他把那一席的人都请将来。叔叔,你着我怎么不敬他?(正末云)噤声!(唱)
【煞尾】你有钱呵三千剑客由他们请。(带云)一会儿无钱呵,(唱)哎,早闪的我在十二瑶台独自行。(带云)扬州奴,(唱)你有一日出落得家业精,把解典处本利停,房舍又无,米粮又磬;谁支持,怎接应?你那买卖上又不惯经,手艺上可又不甚能;掇不得重,可也拈不得轻。你把那摇槌来悬,瓦罐来擎,绕闾檐,乞残剩。沙锅底无柴煨不热那冰,破窑内无席盖不了顶。饿得你肚皮里春雷也则是骨碌碌的鸣,脊梁上寒风笃速速的冷。急穰穰的楼头数不彻那更。(带云)这早晚,多早晚也?(唱)冻刺剌窑中巴不到那明。痛亲眷敲门都没个应,好相识街头也抹不着他影。无食力的身躯怎的撑?冻饿倒的尸骸去那大雪里挺。
没底的棺材谁共你争,半霎儿人扛你来土垫的平。你死后街坊兀自憎,干与你爹娘立这个名。我着那好言语劝你你不听,那厮们谎话儿弄你且是娘的灵。可知道你亲爷气成病,连着我也激恼的这心头怒转增。我若是拖到官中使尽情,我不打死你无徒改了我的姓!便有那人家谎后生,都不似你这个腌囗泼短命!则你那胎骨劣,心性顽,耳根又硬。哎!儿也,我其实道不改,教不成。只着那正点背画字纸儿你可慢慢的省。(下)(扬州奴云)这席好酒,弄的来败兴。随你们发放了罢,我自回家去也。(二净同扬州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