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宣義郎試大理寺主薄兼
括州縉雲縣令朱弁正儀注
道德篇
夫道也者,通自分之常理也;德也者,備所得之總名也。且《文子》總有一十二篇之目各異,唯《道德》再舉者,何也?夫道德之道也,即可物之道也,由可道而成德者,亦可據之德也,但非至道與玄德爾。所以首篇《道原》後篇《上德》原稱道本,上乃德極,唯原上之用玆一篇。唯道德之體各歸本自然,人間之世,行道立德,修身核名,生且有倫,死而不朽者,莫若此篇耳。
文子問道。
夫道絕學,至理無問,斯所問者,蓋觸類之道也。
老子曰:學問不精,即聽道不深。
人之學者,欲復其性也。因好問而成待間,假修學以至無學。若不精於此,何窮深旨矣?
凡聽者將以達智,達聖哲也智。
將以成行也,成仁義之行。
將以致功名也。
致同佐之功。
不精不明,不深不達,精則明,深則達。
故上學以神聽,中學以心聽,下學以耳聽。
上學體道以達智,中學好道以成行,下學游道以至名也。
以耳聽者,學在皮膚,以心聽者,學在肌肉,以神聽者,學在骨髓。
淺深,比也。
故聽之不深,即知之不明;知之不明,即不能盡其精;不能盡其精,即行之不誠。
聽彼不深,則無今知之明,斯未造其極者也。夫未明於中,行誠於外者,未之聞也。
凡聽之理,虛心清靜,損氣無盛,謂損其氣以處道。
無思無慮,目無妄視,耳無苟聽,內外各息所能事,奉彼之旨也。
專精積蓄,內意盈并,既以得之,必固守之,必長久之。
專一所得,意無分想,則明納理本,盡其精妙自然,物不能遷,與時俱精矣。
夫道者原產有始,肇生有形。
始於柔弱,成於剛強,始夫道母,氣皆柔弱;成乎形質,性乃剛強。
始於寡短,成於眾長。
生生故不寡,是以眾也。資生故不短,是以長也。
十圍之木始於把,百仞之臺始於下。此天之道也。聖人法之,夫道以包小為大,天以配下為高;察始察成,可尚微本。故聖人法之也。
卑者所以自下也,禮下之卑。
退者所以自後也,持後之退。
儉者所以自小也,小足之儉。
損者所以自少也,少欲之損。
卑即尊,親下故尊。
退即先,不犯故先。
儉即廣,是用故廣。
損即大,成德故大。
此天道所成也。
天道虧盈益謙,聖人則之,自然成其眾利。
夫道者德之先,因乎道體,方成德用。
大之根,兩儀宗本。
福之門,安靜之由。
萬物待之而生,待之而成,待之而寧。
皆假無以為耳。
夫道無為無形,不為事先不為物迹。
內以修身,外以治人,功成事立。與天為鄰,夫用道者,內可以修身,外可以治人,而所濟無迹,皆若自然,則與天之功未始相遠也。
無為而無不為,此義已見道原篇,莫知其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隨感而至,得非信乎?
天子有道,即天下服,長有社稷;
道也者,隨位分而各通也。故堯舜有之,則至德可偁。湯武有之,則神功不朽。可道之道,斯非謂歟。
諸侯有道,即人民和睦,不失其國;
古者諸侯有國。
士庶有道,即全其身,保其親;強大有道,不戰而剋;
夫晋楚之類,有道者霸,非在料敵而剋。
小弱有道,不争而得;
曹衛之類,有道者附,亦非率先而得也。
舉事有道,功成得福。
順於時者功必見,修於正者福必應。
君臣有道即忠惠,君惠臣忠。
父子有道即慈孝,父慈子孝。
士庶有道即相愛,無相奪倫,理自容愛。
故有道即和,無道即苛。
夫各正性命,則異俗可和。苟踰位分,則骨肉自虐。而有家有國不本道者,不其殆哉?
由是觀之,道之於人,無所不宜也。
小大之用皆可。
夫道者,小行之小德福,大行之大德福,盡行之天下服,服即懷之。
隨器而受酌焉不竭。夫能盡是道者,天下執不歸之也。
故帝者,天下適之也,王者,天下往之也。
適往一也,皆歸德之辭。然適者通謂性命之所安,往者不得已就耳。取其會理,優劣乃殊。
天下不適不往,不可謂帝王。
有位而無德,非此宜也。
故帝王者不得人不能成,得人失道,亦不能守。
既因兆人以成其位,則獨任於己,其可守乎?
夫失道者,奢泰驕佚,慢倨矜傲,見餘自顯,執雄堅強作難結怨為兵,主為辭首,此舉失道之狀。
小人行之,身受大殃,以至於刑戮耳。
大人行之,家國滅亡,侯伯失國,卿大夫即亡家也。
淺及其身,深及子孫。故罪莫大於無道,怨莫深於無德,天道然也。
無道者逆于天,無德者暴於物。理為罪怨之首耳。
老子曰:夫行道者,使人雖勇,刺之不入,雖巧,擊之不中。
夫能制彼氣敵,善應機端,道者之中,蓋有此小術之用。
夫刺之不入,擊之不中,而猶辱也,雖不我傷,而能攻辱,亦皆已顯矣。
未若使人雖勇不敢刺,雖巧不敢擊。
謙柔自守,則勇所未陵。出處無機,則巧者不及。
夫不敢者,非無其意也,未能使彼之無意。
未若使人本無其意。
將無屈奇之服,詭異之行,浩然無得,與彼同波,則天下之人何意加此也。
夫無其意者,未有愛利之心也。
未能使彼之心,而反愛利於我。
不若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歡然皆欲愛利之,夫道者之功極,則天下攸歸,物得而利。故雖縣解外患,亦未足偁。為以反同眾流,游雜庶類,以我為利愛之主,待我於性命之場,我無所存,將自化妙,可言其至矣。
若然者,無地而為君,無官而為長,天下莫不願安利之,自昆蟲已上,莫非願就利者,故不待位地而可君長天下。
故勇於敢即殺,勇於不敢即活也。
勇於擊刺者,心殺於彼。勇於柔弱者,道活於物矣。
文子問德,老子曰:畜之養之,遂之長之,兼利無擇,與天地合,此謂之德。
夫人之生也,形與物接,心與事交,固不可暫無損益於外矣。唯內忘愛惡,迹絕利害,則能御羣物而不抑,涉萬方而成化。苟非此道,利不兼焉。能使乎物,得以宜。夫加暴,則各失全性之惠,豈合德於一儀也。
何謂仁?曰:為上不矜其功,為下不羞其病,未能退。
於大不矜,於小不偷,兼愛無私,久而不衰,此之謂仁。
非夫至性,安可久而不衰?故賢聖難之以稱五教之首也。
何謂義?曰:為上即輔弱,為下即守節,達不肆意,窮不易操,一度順理,不私枉撓,此之謂義。
理正也。一,常也。順正以為常度,不容私撓,乃可存終矣。
何謂禮?曰:為上即恭嚴,為下即卑敬,退讓守柔,為天下雌,立於不敢,設於不能,此之為禮。
所謂內和外飾,非止揖讓登降也。
故修其德即下從令,修其仁即下不争,修其義即下平正,修其禮即下尊敬,四者即修,國家安定。故物生者道也,長者德也,愛者仁也,正者義也,敬者禮也。不畜不養,不能遂長,不慈不愛,不能成遂,不正不匡,不能久長,不敬不寵,不能貴重。故德者民之所貴也,德能安之,天下莫不貴其安全者也。
仁者民之所懷也,物情莫不歸其惠愛耳。
義者民之所畏也,方割無私,莫不畏正。
禮者民之所敬也。
威儀叙列,莫不敬奉。
此四者文之順也,聖人之所以御萬物也。
若非正順於人文,則萬情多端,不可驅御矣。
君子無德即下怨,以抑其性故怨。
無仁即下争,以無所惠故争。
無義即下暴,以踰我分故暴。
無禮即下亂。
以失常叙故亂。
四經不立,謂之無道。不亡者,未之有也。
老子曰:至德之世,賈便其市,農樂其野,大夫安其職處,士修其道,民人樂其業。是以風雨不毀折,草木不夭死,德被於物,故陰陽和合,動植各遂其生。
河出圖,洛出書。及世之衰也,賦斂無度,殺戮無止,刑諫者,殺賢士,是以山崩川涸,蠕動不息,野無百蔬。
毒流蒸人,下結煩怨之氣,氣能逆天戾常,故生灾饉之變。
故世治即愚者不得獨亂,世亂即賢者不能獨治。
賢愚之功未能加於時也。
故聖人和愉寧靜,生也;
末嘗憂躁以虧性分。
志得道行,命也,以能知命,故窮達皆安。
故生遭命而後能行,命得時而後能明,命遇道行,時宜則功著。
必有其世,而後有其人。
時無明王,則聖賢無措其乎足。故《九守》篇曰:非有其世,孰能濟焉?
文子問聖智,老子曰:聞而知之,聖也;見而知之,智也。
心見者聖,目見者智。
故聖人常聞禍福所生,而擇其道,擇平靜之道而守之,則無因以為朕兆。
智者常見禍福成形,而擇其行。
擇正慎之行而修之,則能預杜萌漸。
聖人知天道吉凶,故知禍福所生;
聖人知不足者吉,有餘者凶,皆禍福之所由矣。故平靜以守之,不為先始也。
智者先見成形,故知禍福之門。
智者不惑於萌盛,故免乎奄忽而至。
聞未生,聖也,先見成形,智也,無聞見者愚也。
老子曰:君好知,即信時而任己,棄數而用思。
謂信所愚之時,因以為已知;棄必然之數,而用思所及者也。
物博智淺,以淺贍博,未之有也。獨任其智,失必多矣。
物宜多端,智有涯極,故不能贍,以至多失。
好知,窮術也,好勇,危亡之道也。
必窮之術,必亡之道。
好與即無定分,以其好故不定。
上之分不定,即下之望無止,君上錫賫無度,臣下希冀無已。
若多斂即與民為讎,重賦斂則反樂推之道,故怨之始讎。
少取而多與,其數無有,十一而稅,則不給無恒之用。
故好與,來怨之道也。
不均於土,則庶官怨;重賦於民,則卒士怨。
由是觀之,財不足任,道術可因明矣。文子問曰:古之王者,以道涖天下,為之奈何?
老子曰:執一無為,因天地與之變化。
執一者,謂無所執也。無為者,言不敢為也。夷如是,則循彼性而治之,得非因天地之所宜,而與萬物同變化。
天下大器也,不可執也,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能為一事,必敗於萬物之事;能執一性,必失於萬類之性也。
執一者見小也,不載纖芥之能,豈非謙小?
見小故能成其大。
且無所載,因彼而成則無之,不通反成大治。
無為者守靜也,不先動之謂也。
守靜故能為天下正。
夫好動者,傷物性也。故大順天下,與化推移,則物有所宜各性自正矣。
處大滿而無溢,居高貴而無驕。
見小守靜,故無驕溢。
處大不溢,盈而不虧,居上不驕,高而不危。
夫道然也。
盈而不虧,所以長守富也;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富貴不離其身,祿及子孫,古之王道,期於此矣。
唯上此道,可立天下也。
老子曰:民有道所同行,有法所同守,皆慕義道而懼典法。
義不能相固,威不能相必,故立君以一之。
民不能永固所義,專必所畏,故立君以齊一之也。
君執一即治,無常即亂。
亂生於無恒之政也。
君道者,非所以有為也,所以無為也。
治道貴靜,豈先物為?因民為而化之,亦非以為也。
智者不以德為事,以政治之德為己之能事者,非君上之智也。
勇者不以力為暴,以威勢之力而為暴雷者,非人君之勇也。
仁者不以位為惠,以露天個之位而為己惠者,非王者之仁也。
可謂一矣。
備此三者乃謂執一。
一也者,無適之道也,萬物之本也。
清靜守一,動而不知。萬物宗本,不出於是。
君數易法,國數易君,數易法度,民不堪命。國之無本,君能久乎?
人以其位,達其好憎,下之徑衢,不可勝理。
天子恃尊以位,不約所欲,任達好憎之性,因成取舍之私。法令滋彰,下多岐路,不可勝理也。
故君失一,其亂甚於無君,夫無君之時,猶義以相扶,咸以相服。以其不能固乃立主之。今君反為亂階,則不如無君矣。
君必執一,而後能羣矣。
文子問曰:王道有幾?老子曰:一而已矣。
得一而已。
文子曰:古有以道王者,有以兵王者,何其一也?曰:以道王者,德也;以兵王者,亦德也。
上以道得,下以義得。
用兵有五;有義兵,有應兵,有忿兵,有貪兵,有驕兵。誅暴拯弱,謂之義;敵來加己,不得己而用之,謂之應;争小故
故事。
不勝其心,謂之忿;利人土地,欲人財貨,謂之貪;恃其國家之大,矜其人民之眾,欲見賢於敵國者,謂之驕。義兵王,合天下心故王。
應兵勝,以其後動故勝。
忿兵敗,小不勝忍故敗。
貪兵死,不能自守故死。
驕兵滅,盈反天道故滅。
此天道然也。
老子曰:釋道而任智者危,棄數而用才者困。
釋,捨也。數,天之常數也。凡捨道任智,則靡日可安。棄數用才,則劣而莫濟矣。
故守分循理,失之不憂,得之不喜,成者非所為也,得者非所求也。
夫守自道之分,循必然之理者,適委天命,靜安所遇,雖成之與得,付在偶然。故無憂喜,關其內也。
入者有受而無取,出者有授而無與。
懷道以容萬類,則雖有受,非貪取也。抱德以施羣品,則雖有授,非私與也。
因春而生,因秋而殺,所生不得,所殺不怨,即幾於道矣。
忘情於中,順時行令,豈容德怨於中間哉?
文子問曰;王天下得其歡心,為之奈何?老子曰:若江海是已,謙而不溢,容而不擇,可謂歸萬物之道,盡羣下之心也。
淡兮無味,用之不既,虛靜淡泊,而應之無盡也。
先小而後大。
先以善下之小,後成深廣之大。
夫欲上人者,必以其言下之;欲先人者,必以其身後之。天下必效其歡愛,凡由下致上,持後取先,蓋順天而成。物之所與,則歡愛之道自得彼之誠也。
進其仁義,而無苛氣。居上而民不重,居前而眾不害,天下樂推而不厭,雖絕國殊俗,蜎飛蠕動,莫不親愛。
夫理順於正,物就其愛,然以仁愛義正,則殊俗異類知有所親,欣戴樂推而無猒也。
無之而不通,無往而不遂,故為天下貴。
執此道者,有前無括,旁通皆可,得非天下之貴乎?
老子曰:執一世之法籍,以非傳代之俗,譬猶膠柱而調瑟也。
五音合變以成文,百代合宜而制法。調之在變,不可膠柱,治之在宜,不可執法。
聖人者應時偶變,見形施宜,斯不膠執之謂。
世異即事變,時移即俗易,論世而立法,隨時而舉事。
兆庶情偽,風俗不一;帝王質文,世有損益。立事與時,非聖者孰能盡哉?
上古之王,法度不同,非故相反也,時務異也。是故不法其已成之法,而法其所以為法,所以為法者,與化推移也。
已成之法,如已祭天祝地,一時之用,奚可格哉?唯因化推移以為法者,不可不法也。
聖人之法可觀也,其所以作法,不可原也。
法施於外,則可觀睹,權在於內,不可原究也。
其言可聽也,其所以言,不可形也。
法度之言則可傳聽,而立意之由固難顯著矣。
三皇、五帝輕天下,細萬物,齊死生,同變化,遺位而忘懷,一遇而大順。
抱道推誠,以鏡萬物之情,道法誠明,故可通鑒。
上與道為友,下與化為人。
往復皆道,道友己也。動靜在化,化治於人也。
今欲學其道,不得其清明。
未俗清變,不復清明之道。
玄聖守其法籍,行其憲令,必不能以為治矣。
響使玄古聖君處於今世,猶施古法,固不能治也。且夫執古御今,不合時變;以今學古,不得清明。蓋取隨時以為光大者矣。
文子問為政,老子曰:御之以道,養之以德,以道御之,民得所適。以德養之,民知所歸也。
無示以賢,無加以力,國君尚賢,則争名於朝;加以威力,則結怨於一。
損而執一,消損賢力,秉執道德矣。
無處可利,無見可欲,處可利者必遺博愛之義,見可欲者必亂恒政之心也。
方而不割,廉而不劌,方不因割,康不因削,皆使自全其陸。
無矜無伐。
無矜能,無伐功。
御之以道即民附,親附。
養之以德即民服,懷服。
無示以賢即民足,各足。
無加以力即民樸。
莫知所怨,民自全矣。
無示以賢者,儉也,無加以力者,不敢也。
君儉用則天下無不足矣。君不敢則萬物全自然矣。
下以聚之,賂以取之,儉以自全,不敢自安。
得親下之道,聚而能和。全給養之資,歸之以利。夫儉足則無欲,是能全德。不敢自安則無怨,故可自安也。
不下即離散,不養即背叛,示以賢即民争,加以力即民怨。離散即國勢衰,民背叛即上無威,民争即輕為非,下怨其上即位危。四者誠修,正道幾矣。
君能成修眾德,絕此四患,雖曰德政之道,斯亦近於淳古之風也。
老子曰:上言者下用也,下言者,上用也,納下言,從諫如流;奉上言,其出如綸。
上言者常用也,下古。者權也。
立教由君,是以常用。諫而必納,所貴知權。
唯聖人為能知權,言而必信,期而必當。
言信者終而有徵,期當者反而必合。
天下之高行,直而證父,信而死女,孰能貴之?
父攘子證之直躬,期女溺身之存信,若此高行,誰當見哀矣。
故聖人論事之曲直,與之屈伸,無常儀表,聖人因事之宜,用為表式,動在利物,寧係滯於一時?
祝即名君,溺即捽祖卒反。父,勢使然也。
捽,提髮也。夫以君父之尊,處祝溺之際,不名其君則非敬,不捽其父則非孝。勢在反常,以濟其可矣。
夫權者,聖人所獨見,機權至微,凡情莫及。
夫先迕而後合者謂之權,先合而後迕者謂之不知權,不知權者善反醜矣。
嘗試論之曰,體夫權者,庭乎機變之兩間。慮變之前,動機之後,變在於事,機在於心。唯權可以內發於機,外制其變,反經合義而扶正教之功,後順先違乃盡曲成之道。君有體理,動有損益,使民謂之自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是以《易》讚重巽,《詩》美棠華,非夫聖智,孰能獨見?且機事不密,與身為害;權事不中,以善為醜,可不慎哉?
文子問曰:夫子之言,非道德無以治天下也,上世之王,繼嗣因業,亦有無道各沒其世而無禍敗者,何道以然。
所謂墜祖宗之功德,而盡一世無禍敗者,以其前代有此之類。故不得不發斯問,以政後代疑道之君矣。
老子曰:自天子以下,至于庶人,各自生活,然其活有薄厚,天下時有亡國破家,無道德之故也。
言雖有沒世,無禍敗者,但命數之厚耳。然其亡國破家,莫不因無道而失者。
夙夜不懈,戰戰兢兢,常恐危亡;
有家國者,誠慎若此,故曰:子臨先人,若朽索之御六馬也。
縱欲怠情,其亡無時?
直不可保存耳。
使桀紂修道行德,湯武雖賢,無所建其功也。
夏殷之末,非獨桀紂之無道也。然其或沒世而無敗當時以致滅,誠有薄厚之異,同為覆亡之資。向使二主依道據德,則成湯、周武何因建其功業矣?蓋為失道喪德而有幸免者,未有居道立德而延禍敗者也。
夫道德者,所以相生養也,所以相畜長也,所以相親愛也,所以相敬貴也。
道德之養,敬愛之美,乃由此立。
夫聾蟲雖愚,不害其所愛,誠使天下之民,皆懷仁愛之心,禍灾何由生乎。
天下聾愚,豈非蠢動之類?尚能避害向利以從自宜,則百姓之情,斷可知矣。誠能道化德被,感彼親愛之心,禍灾之端無由生也。
夫無道而無禍敗者,仁未絕義未滅也。
以其未絕相愛之弁,未滅相扶之義,雖危而未覆。
仁雖未絕,義雖未滅,諸侯已輕其上矣。諸侯輕上,則朝廷不恭,縱令不順。
凡恭順之至直,在乎中感者也。
仁絕義滅,諸侯背叛,眾人力攻,強者陵弱,大者侵小,民人以攻擊為業,灾害生,禍亂作,其亡無日,何期無禍也?
夫無道則據德,失德則依仁,仁絕則義扶,義滅而亡國。其所由來者漸,通為禍敗之資。故當其無道失德之時,則有輕上違命之弊。乘彼絕仁滅義之後,則有亡國辱身之憂。但身有命分之薄厚,國有危覆之運數,厚者居危以終世,薄者當覆以陷時。將立本以觀之,莫不由失道之故也。
老子曰:法煩刑峻,則民生詐,上多事則下多態,必多端態以承其事。
求多即得寡,禁多即勝少,以其失多故寡得,以其犯多故少勝。
以事生事,又以事止事,譬猶揚火而欲使無焚也;
夫無事止事,事則止矣。以事止事,事止復生矣。止彼所生之事,生此所止之事,則如揚火欲求無焚而更焚也。
以智生患,謂上智生下患。
又以智備之,譬猶撓水而欲求其清也。
上棄智巧,下民全性也。除患之本止乎多端,既因智以患生,復設智以防患,不撓自清之道,由此遠哉。
老子曰:人主好仁,即無功者賞,有罪者釋;好刑,即有功者廢,無罪者及;
夫仁以慈濟為功,刑以加罪為用,苟有所好,財賞愆刑濫,不可君御於兆人矣。嘗試論之曰,道也者,莫非萬品之貴也。事也者,莫不用好而成也。然而立好以求道,則好存於胸府,道背於所求,而反以迕其理。又云,不失德者是以無德。且道之與德,猶不可專好而成,而況乎偏尚餘事而至當於天下者也。
無好憎者,誅而無怨,施而不德。
如天之春秋,物何得怨耳?
放準循繩,身無與事,若天若地,何不覆載。
任乎常度而無心者,能與二儀合德也。
合而和之者,君也;
合眾和義,在乎一人。
別而殊之者,法也。
犯者自有輕重之殊,是國之常法也。
民以受誅,怨無所藏,君無容情,清縣天下,則抵罪者甘蹈過地,而無所尤怨焉。
謂之道德。
然後國有太平之道,君有無私之德。
老子曰:天下是非無所定,世各是其所善,而非其所惡。
彼亦非爾所善,而是爾所惡,直非公當,故不可定也。
夫求是者,非求道理也,推道之理,則萬物玄同無非是。
求合於己者也,非去裹也,去逆於心者也。
直有所合,則偏係於物,豈得謂之去衺哉?但自去所惡耳。
今吾欲擇是而居之,擇非而去之,不知世之所謂是非者也。
夫求是者,不能是也。去非者,不能無也。今欲擇是而居,擇非而去,則何知世人不自執所是而謂我之非哉?若然者,合己之是未出於衺,此明是非之治,未可為天下王也。
故治大國者若烹小鮮,曰勿撓而已。
小魚撓之則糜碎,兆人煩之則潰亂。故其設法令以相是非者,不能治之也。
夫趨合者,即言中而益親,身疏而謀,當即見疑。
世之常情,莫有公是,唯合私為是耳。故言佞而中,則益親身疏,而忠則見疑。
今吾雖欲正身而待物,何知世之所從規我者乎?
將欲自正其身以待於物,豈無世人以不合之故,反持彼正而規我也?
吾若與俗遽走,猶逃雨也無之而不濡。
若我之正世,亦世之規我,遽走争正,莫能去衰。譬猶逃雨,隨其所適,皆濡溼也。
欲在於虛即不能虛,以其心有所存,乃不虛耳。猶乎正取,則動未嘗正也。
若夫不為虛而自虛者,此所欲而無不致也。
夫汎物乘理,不惡於有,則不存虛而自虛矣。因世寄安,不非於彼,則不争正而自正矣。今以無勞而得虛,無擇而、常正,豈非向者所欲,皆坐而政之也?
故通於道者,如車軸不運於己,而與轂致于千里;轉於無窮之原也。
處中不動者,則與物偕往,無格於遠近。且萬化周輪,未嘗有極,而我之體應,無所不窮焉。
故聖人體道反至,不化以待化,動而無為也。
夫體道者,其常存而不可變也。以不變化能御千變萬化,而此妙用,豈涉有為者哉?
老子曰:夫亟戰勝者,則國必亡,亟數戰也。
亟戰則民罷,數勝則主驕,以驕主使罷民,而國不亡者,寡矣。主驕則恣,恣則極物,民罷則怨,怨則極慮,物極則友事極則變。
上下俱極而不亡者,未之有也。故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