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阵图说
兵以正合，以奇胜。若粤古风后八阵，曰天地风云，曰龙虎鸟蛇，有奇有正，惟变是适。其动如神，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至蜀诸葛武侯式是古训，布之鱼腹，垒石八行，行间相去二丈，八人成行，为阵六十四，其形正方如棋盘；六十四阵后有二十四阵，分为两行，谓之游军，其形曲如偃月；屹然峙乎大江平沙之上，巨流弗转，迄今犹存，天其用以遗后人。虽然，斯法久废，至今千有余年。观其图者，漫然莫辨孰为天地风云，孰为龙虎鸟蛇，又安能推其意而行之乎？晋桓温远武侯仅百余年，人已莫能识，独桓温知其势；常山之蛇，首尾犄角，是以相应，而犹未尽通奇正攻敌之妙。唐独孤及虽用韬钤之客记其遗制，而犹未尽明其义。李筌《太白阴经》绘为九图，其名虽同，而阵形则异，与武侯之图益舛。暨本朝诸儒，类皆纸上语，又攀诸家阵法以附益之，益驳而难同。惟唐太宗、李卫公以为形如井字，开方九焉，大将居中，诸部连绕，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此数语最为切当，可以为开方之用矣。尝观《握机经》马隆赞，即鱼腹图八阵八画队阵。地轴十二居中，天衡八队居前，又八队居后；天前冲四队居右，地前冲六队次之，天后冲四队居左，地后冲六队次之；风八队居四维，云八队居四角：此天地风云四阵为四正也。天地前冲为虎翼居右，天地后冲为飞龙居左，又风变为蛇蟠，云变为鸟翔：此龙虎鸟蛇四阵为奇也。然八阵中有握奇之数，寓于地轴，共为九阵即九，夫为井之制也。八阵外有游军，或惊其左，或惊其右；或分为疑兵，或设为伏兵；或绝敌粮道，或邀遮敌人；或夜击敌营，或尾击敌后；或军行未止，营舍未定，行列未立，必先巡警八面，断敌来道以防卒然之冲突。皆临时别变，错综八阵而用之，即井田有沟洫为之经纬者也。此法古人所未言，用之教阵训兵，则其文炳矣。然其教皆起于参天两地。两地之数，衍而为四为八；参天之数，衍而为六为十二。合之为六十四，总之八十八。其部队则有战前队迎敌，有正队更化，有奇队。若非奇队，则正队不能以更化。又有驻队自固，有辅队为驻队之卫，有殿队为驻队之后拒。若非殿队辅队则驻队不能自固。要皆队间容队，阵间容阵，隅落勾连，曲部相对，四面八向，随感而应。常以逸而致劳，以实而击虚。其法可谓密矣。或曰：按六十四阵，垒石为营，曲抱其前，中开一门，是特营垒之法，非可用之战斗也。於戏！殆亦未深考之矣。且营垒战斗，其治则同，其用则异。部伍队阵，隅落勾连，则因地与敌而制形，立名则异，庸可泥乎？当用诸家之说，触类而推之。合九阵而言，则天包地外，风附天而云附地。折九阵而言，则一阴一阳，两两相从，似分而实合。以方位而言，则四阵为正，四阵为奇。以游军对八阵而言，则八阵为正，游军为奇。以战而言，则正或变为奇，奇或变为正；接战者正也，以队法从旁击者奇也；却而致敌者奇也，左右夹击者正也。以队法而言，则因其名而别，虽百万之众，各有分数而不乱。如李卫公谓天地风云本乎旗幡，龙虎鸟蛇本乎队伍是也。以置阵而言，则随地而布，虽有鸟蛇广狭之不同，而皆协于义。如马隆所为合而为一，平原如城离而为八，随地之形是也。以其命意而言，则天地取乎动静开阖，用以冲敌；风蛇取乎往来屈伸，用以绕敌围敌。鸟云取悉翱翔，用以突击。而《握机经》所载蛇蟠为围绕，鸟翔为突击之类是也。以其取象而言之，则圆者为天，方者为地，放而冲挠者为风，散而复聚者为云，屈而围绕者为蛇蟠，张翼而突进者为鸟翔，四翼一首者为虎翼，六翼一首者为飞龙。而李靖方阵之法，即地阵之类也。李广张左右翼为圆阵外向者，即天阵之类也。虏数十万骑出入守边者，即风阵之类也。李广张左右翼以击匈奴；卫青将左右翼以绕单于清沟之战；安守忠以骁骑九千为长蛇阵，官军击之前尾为两翼夹击，官军大败：即蛇阵之类也。宗城之战，王重胤请杜重威分锐士击安重荣左右翼，自率兵以冲其中军，重荣少却，官军乘之，重荣大败；即鸟翔阵之类是也。项羽垓下之战，韩信将兵当之，孔将军居左，费将军居右，皇帝居后，绛侯、柴将军又在皇帝后：即虎翼阵之类是也。虏人之拐子马先以精兵从中冲我军，如我军阵动则拥大众张两翼以邀我后：此亦虎阵之类是也。崔乾祐潼关之战，十十五五，散而列星，或疏或密，或前或后，严精兵陈于其后；及兵既合偃旗如欲遁以诱其进，乃发伏兵而乘之：即云阵之类也。韩世忠大仪之战，先勒五阵，设伏二十余所，约闻鼓即起击；金人不知，拥铁骑过五阵东；世忠传小麾鸣鼓，伏兵四起；金军扰乱，宋师迭进；世忠麾劲骑四面蹂躏，人马俱毙：即龙阵之类也。虽李广、卫青、崔乾祐、王重胤、韩世忠之徒未能知此八阵之法，而暗与古法合，亦足以制胜矣。今思古阵而制教法，一阵自具八体，八体各具八变，皆因地势而分列，因敌势而变化；静则有定体，动则有定用，触之则为首，援之则为尾；一阵遇敌，诸阵相援，首动尾应，奇正迭出，变化无方：是之为八阵活法。傥拘文泥图，以求古法，而不知变化神妙之用，或繁碎而重叠，无以应卒而适宜：是谓八阵无法，何以制胜乎？夫知阵法而不知变化者，固不足与语用兵之事也。近年诸将并与阵法失之，乃谓今与古异，战则战耳，奚以阵法为？曷不思阵法果何从而起乎？众则易乱，乱则易溃，于是队伍之法生焉。地有岩阻原谷，形有高下小大曲直，因地形而列队伍，于是行阵之法生焉。苟谓阵法无所用之，则三军之众若何而布列？是以士卒自占其地而布列无法也。使士卒自占其地，则队伍必然纷乱而不整；布列无法，则势如风痹，左右不能相顾，首尾不能相应，安能奇正生生之妙？行阵无奇正，队伍不整治，皆败之道也。项羽止有二十八骑，犹有阵法，分为四队，四面驰下，期山东为一处，而况兵以十万计，岂可无阵法？自黄帝迄于本朝皆用阵法，岂今一旦独不可用乎？不知自悟不能用阵法，而谓阵法不可用。且昧金虏拐子马类风后之虎翼阵，而谓虏无阵法，其曾不知兵亦甚矣！考数百年之兵战，用阵法而胜者多，不用阵法而胜者少。凡不用阵法而胜者，皆出于彼此浪战，均无法制，其间有以勇而遇弱，以众而遇寡，以治而遇乱，以和睦而遇怨离耳。乌可执一而废百指，其幸者以为常哉？由兵事者，盍深思之？
四正方，四冲四，凡八将；四隅方，四风四云，凡八将：此十六队，将各主其本队之事者也。四正，每正各总其冲，凡四将；四隅，每隅各总其风云，凡四将：合十六而为八。此八阵，将各主其方面之事者也。地轴将，总地轴地八云之兵，为三十二阴；天衡将，总天衡天轴八风之兵，为三十二阳；此合八而为二，捉零执简以为提挈弛张也。地轴将，又总八阵兵，合二为一，此大将之事也。天衡将，与地轴相表里，此副将之事也。天地之前为虎翼而风应之，天地之后为飞龙而云应之。合前于右，合后于左，八阵以四为用，四阵以两而化：此三将之事也。风将总其四风，云将总其四云，应于四正：此骠骑将之事也。游军二十四阵，与大军为援：此游击将之事也。
《武经总要》曰：古今临戎对敌，每作四面阵，周围受敌，以为必固。傥选锋而击之，其阵必破。此非天殃，将之罪也。亦或作长阵，或作蛇阵，皆以队伍步骑相接，被冲破一处即败亡不全。大将避溃师之罪，移过于下，遂使骁勇小将无罪受诛。今则合立阵势，各分部曲，各明奇正，若失一阵，则斩一将。形势既就，诸阵相救，手臂相应。止即为营，动即为阵，逢贼告急，鼓声一发，阵即立成，更不在劳烦指布。如南面鼓动，八百人一时向南转战；东西北俱同，只须转步，骑兵不移。每阵相去广狭一百步，状如街陌。设诈挑战引之，令人即皆结阵，突出弓弩骑射长枪，左右夹击，前抄其胸，后掩其尾：此则应变之法。出入如神，攻取皆胜，所向无敌也。
握机出军法
军在营以为守，出营以为战。苟出军无法，尽营之方面以行，使营中空缺，胡以守乎？唯出之有次第，故居者行者劳佚相均，以战以守，并行不悖也。经曰：天地之前为虎翼，风为蛇蟠。张虎翼以进，蛇居两旁，向敌而蟠以应之；天地之后为飞龙，云为鸟翔。龙张翼以进，鸟翼两旁向敌而翔以应之。盖每遇敌，其为天衡在外之阵，则右兵与前兵先往而四风应之，左兵与后兵继往而四云应之；其为天衡居两端之阵，则前阵之兵先往而四风应之，后阵之兵继往而四云应之：此八阵两番更休之法。其当方面兵各自为更休，大约一队有两队。首次天地之前；内每二百人以百人为驻队，其应调百人内七十五人出战为番法，二十五人将大车不动。二次天地之后，往亦然；三次前之驻队往；四次后之驻队往。如是而一军之兵，调无不遍，力无不休，当营并无缺，对敌常不穷也。风有左右，云有前后。凡天前发则四风之右应，地前发则四风之左应，天后发则四风之前应，地后发则四云之后应。其阵内亦自为更休，与四正同。天衡乃副将所辖，定为家计，死守不移，不可败，在我之道，一军以之为归。地轴乃大将所握，囊橐辐辏，经画策应，犹人之心腹，万众恃以无恐。或前后轮辍力殚，衡轴畜力思奋，即调之出战；或欲布大阵，即衡轴之兵齐出；或有危急，则全军皆死战。盖不得已而后用之常战不过，前后风云无得辄有动摇也。兵不贵多，但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须十分教阅，无不一当百乃可。衡在外，轴在中，俱不动所用者，前后风云而已。然前后，更出迭入，动者半而静者半也。不尽营以行，虚实二垒，一战一守，用者半而休者半也。不空方而战，故八阵之兵所用者无几，大约以十之一，万取千，千取百，惟以其犯之不可入，当之无不毙。与敌人旷日持久，可择利以图全胜，所以为善阵，开四门。常战，则前后更出迭入。敌兵小，用众少，则偏将领一面之兵出战，开门放出，出绝闭之，馀面不动：所谓离而为八也。敌兵大，用众多，或欲取大捷，即四门之兵齐出，前当其，左当其左，右当其右，中军与后军在其后。风云两旁，其留驻队以为守；辎重队以守大车。皆如前法，所谓合而为一也（别有八门法，唯大将审用之）。
握机战法
人之力，一鼓而作，再鼓而胜，三鼓而竭。使三军齐奋而至于竭，胡以相继？且夫援桴鼓之，勇怯并奏，再鼓而怯者，不得独后；终而怯者，罢矣。勇者不能立，故有大败之师也。三定战法，随机用之。凡战，以正兵当之，以风云在旁绕之突之翼之代之，以游军在外警之疑之援之救之。凡战，有战锋队，鼓音发，弩手去贼百五十步发箭，弓手去贼六十步发箭。贼至二十步，射手舍弓弩，后队人收之，射手络膊将刀捧与战队齐入奋击。有左战队右战队战锋队，出则为锐阵，状如鼎足，左右战队分为两行，如雁行翼之。宋制，三等兵或为五等。大约一接战奋击，一整顿俟战，一少憩息阵后。更战更息，环相为用，不竭其力：此即《牧誓》不愆于五步六步七步乃止齐焉，不愆于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是也。止齐者，即欲便休之意；而与敌交兵无止息之时，所谓阵行无疏，战唯密也。有马队，进止与步军同，步兵战酣，即迎敌走击。宋制为跳荡马队，奇兵马队，经所谓虎翼以进，蛇居两旁向敌而蟠以应之，龙张翼以进，鸟翼两旁向敌而翔以应之是也。宋制以奇兵马队、跳荡马队分布在各步军后，俟步军战酣，然后马队出战：此花法也，《握机》则在阵旁。阵法虽异，战道则同。凡战队头引前，次立执旗，左右有傔旗，副队头立队后观不阵者。队头战，傔旗救；队内人战，同队救；一队战，邻队救；应救不救，斩；及失旌旗节钺，全队斩。凡失一人则一伍诛，失一吏则一队诛。立功减罪。语云：一人舍命，万人莫敌。以一伍一队之人致死欲立功，夫谁与敌哉！此所谓堂堂之阵，正正之旗也。设有勍敌乘我，军未成列而来突我师；亦有敌众我寡，吾欲乘其未列而往击之：此则非游军无以致胜。故虎蛇龙鸟之兵接战，大将别遗骁将统游军：或耀兵而示之，使之惊疑；或潜师而行之，出其不意；或未知敌之虚实，如经所云，从后蹑敌；或惊其左，或惊其右；或居阵外援我之师，乘敌之敝；或绕出敌后与我军夹攻之；或设伏于敌之前，令我军佯北，过而邀之；或别遣于间道捣其巢穴，绝其应援，烧其刍粮，夺其要害。皆大将临时择利，游军应机为之。又出正阵之外，或用或不用，大约十取其二三，亦更迭遣之也。
《武经总要》曰：凡布大阵，常以十分之三为奇伏。设有万人，则一千五百人为两奇，一千五百人为两伏。正阵如身，奇兵伏兵如足，三者合为一体，迭相救援，战则互为进退，循环无已。凡战，须更番一战、一食、一憩。按此特简略用兵法耳。八阵则风云在阵旁，即两奇；游军在阵后，即两伏也。裴子野法有扬奇备伏，四军皆骑兵而分为八，逐便而居。大约扬以设疑，奇以续战，备以补缺，伏以设覆，然亦不出于奇伏二军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