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阮公被围,日夜望援兵不至。乃募一卒厚赏之,伏兵而出,遗书于总督胡公曰:“贼围城已二十日,初七日始接手教,弟非敢于轻率,使当时左顾右眄,迟到一刻,今无桐乡矣。钱灿诸贼引而据为巢穴,弟恐两昕不能高枕而卧也。弟之来桐乡,亟亟为生民之计耳。至于宗礼、霍贯道原奉兄调去嘉兴,适与贼遇,一战而死,此亦分之所宜,非弟之力所能调也。朝廷遣将,本为捣巢,今巢贼犯浙月余,大兵按而不举,弟实未解。昨南门东门贼伙洪东冈系漳人,黄侃系浙人,兄旧年今年会令蒋洲、蔡时宜、潘一儒呼他来通贡,再不加兵。今又朱朝凤等入杭,吾兄再讲前事,当此危急而不加兵,甚与贼言相合,若果如此,祸福且不论,又是宋家和议,弟死不敢与也。弟之轻躁,不过去官,不救桐乡之难,又干灭族之诛。且昼夜攻城,半月不解,其使来者本非有求贡之意,不过缓官兵之迫,以困桐乡耳。今兄将浙江衙门原募义兵,原选正兵,俱付与弟,则今日之危,不悔矣。旧年灭贼,即此兵也。何今遽谓之弱乎?而不与旗牌关防并交代耶?且处兵不过三千,乃乍浦久困暂苏之卒耳。今调二千浙东,以解余姚之危;调一千崇德,以阻犯杭之路;至于水兵不能随战,兄所知也。此处更无兵矣。昨桐乡外坍敌台,内坍城墙,而贼人云梯、云楼、望高台、铜将军,凡自古攻城之法,无不备矣。兄何忍弃弟至此,不以忧国家为念,保城池为心,而反以好兵为词,恐非豪杰本心也!祸福自有天命,不当推避如此,心在社稷,不暇他顾,冗中布忱,不忍终默。”
五月十九日,桐乡贼半引扎崇德西。
二十二日,贼解围东行,留桐乡凡二十九日。掠残乡市村镇,凡数十里,锱重千余舟。
二十三日,贼经嘉禾,舟相属二十余里。二十四日,遇湖兵,战而不胜,弃数十舟,盖饱欲得志之时,惟营归计,无心斗格故也。
二十六日,贼复由故道抵硖石,分三路行:南入袁花,北入王店,东入吾盐。时诸将有欲扼其归路者,军门会议,兵寡贼众,与其浪战伤兵,虽胜犹负,不若离间其党,以计擒之为得。于是遣蒋洲、蔡时宜、朱尚礼等偕行,复申前约,且曰:“愿归者听,资之以舟;愿降者留,封之以职。”于是诸贼掠辎货多,陆行则人不能任,水行则海不能渡,计正坐窘,蒋等说,适慰其欲。然贼亦非愚而随吾计,不过佯假连和之路,以遂营归之心,非得已也。蒋还,始知贼酋徐海一党也。洪东冈、黄侃、王亚六又一党也;陈东、叶麻、吴四自沙来,又一党也;叶等窟沙,久思归,不能渡海,从说独深。六酋中,徐海为霸且主盟焉。徐少为僧,有九金钱卜事,甚中,以故见推于众。
六月初二日,贼遣使来,报如约,入吾盐南门。有司劳以酒食,送之军门。初三日,复遣使温约促备舟。初七日,叶麻遣百余贼驾六舟至袁花,取祝妇。妇杭人,有姿色。初叶犯袁花,劫以为妻。居沙久,一日思乡流涕,叶怜而遣归。至是得蒋说,六酋昼夜为计,会饮,徐酒酣,谓叶曰:“兄嫂几何?”曰:“无。”徐曰:“闻有一祝氏,何曰无?”曰:“去矣。”徐又曰:“佳人不易得,汝弃吾当取之。”叶怒曰:“闻汝六、七妻妾,肯与人否?”徐亦怒,二酋交恶,自是有隙。然徐善谋而叶尚勇。徐惮叶,佯笑而解,叶恐其真取,故有是遣,六舟在道,劫财杀人。初八日,既取祝妇归,由道塘入常姓民家,索饭掠财,妇以为言,贼稍止。次尚胥桥,壶阳郑侯以钦取,往郡辞官,适遇贼,幸遇兵船济之,得免。妇至巢,其党称贺者累日。
十一日,贼献钱灿首级于军门,灿入贼党,至是贼使至,因索之,贼乃斩他人首,冒为灿首来献,致修好之意。
十三日,军门闻徐海生了弥月,遗镊工乐人赍花红酒礼贺之。明日,海遣使来谢,盖连和之始,互相愚弄云。
十七日贼遣使各县促船,限是月二十五日泊乍浦。
时诸贼与军门通好,徐、洪二酋欲封,叶、陈诸酋欲归之心,终始不渝;独徐机械叵测,较叶等为甚,其投降取封,不过托言观变,归心未露耳。胡公待五酋之礼,于徐独优。徐亲诣平湖城下纳款,兵备刘带川欲放贼入。二十一日,城中士宦虑贼入城为变,与刘公议左,咸以铁练自锁其颈,走索刘公同赴京奏辩,谓其与贼交通也。是日,兵备家兵并骚动,城中士夫大乱,胡、阮二公及侍御赵公在群,闻报,急趋平湖解之。
时徐贼降心既决,见叶等将归,所积辎重较多,徐欲分其所有,吴四等从之,独叶不许,海恨之。又前醉怒有隙,于是遂有杀叶心,佯谢曰:“汝去,我留固当多得。”潜遣亲信遗书军门以图叶,告谓:“其势尚未可擒,俟我假催船为由,渐收其部属,而后及其主。”又云:“我遣人与之共事,彼必不疑,事成当释吾遣者。”军门得书大喜,报曰:“如约。”
二十五日,贼期乍浦看船设浮铺,南北相连十余里。
二十六日,叶麻部属同徐海部属抵郡城催船。有司宿戒守者,佯不介意,开关放入。郡侯劳遣云:“船只一时未备,姑少待。”诸贼信之,还报,叶心益安。然意在速归,督船之使无虚日。
七月初一日,各地羁收促船贼合数百,吴淞亦收之,徐海力也。
初三日,郡收叶麻等八贼。先是徐海用计,动辄以己部在前行。至是说叶亲行,恐其疑,乃说洪等陪行,四酋偕来,陈独不与。暨头目等八贼呼于郡城门,既入,有司盛筵款之。酒酣,托以花红为赠,因而缚之,即刖其大指而拘焉。见军门,但曰:“予等悔坠徐海计,至此,海不足有为,我当致其偕来同死耳。”
初六日,天兵入郡,骑兵先至,驰赴吾盐。明日约十万众,入盐邑。初,朝廷以东南海寇犯边,三十四年,敕赵通政来祭海神,兼督官兵进剿,还奏贼势已缓,剿戮将尽,天颜方喜。至是北沙贼叶麻、陈东等掠里河数十船,移其辎重出海去,道遇徐海等来寇,戒以河船不堪浮海,因纠入海岛僻处议事。旬日,军门闻报贼去,辄进平倭疏矣。不意叶、陈等转沙口南来,徐海等从海口东至,于是军门复题请师,谓千里之外,岛屿之间,情难遥度,倭寇复来,势倍于前,朝廷拟遣将发兵。适吾盐生员徐藻父为铅山教谕,避寇处外,抱恨抵京,乞师剿贼。疏入,内阁义之,召见焉。盖五月六日也。明日,朝廷特遣工部侍郎沈公良才视师南剿,将行,徐藻以赵通政客岁有祭海督剿之行,乃疏请以赵易沈,朝廷从之,乃改敕赵南行,随调京营神枪手三千名,涿州铁棍手六千名,保定箭手三千名,辽东义勇卫虎头枪手三千名,河间府义尖儿手三千名,德州兵备道民兵三千名,已上雄兵六枝,咸从德州上船,由运河而来。临清曹、濮二道团操快手兵三千名,亦由运河而下。河南夏时统领毛葫芦兵三千名,河南睢陈兵备道团操马军三千名,汉中府矿徒三千名,已上雄兵六枝,由汴河下船而来。定保二司兵三万,容美等司兵一万,由陆路进发。合各地主客兵共二十万。时诸百执事统兵参游等官,运给兵饷,纪录军功,各司郎署,及辕门幕客,中军参谋,不知凡几。而赵侍郎衔命既至,会同总督胡公,巡抚阮公,咸驻节嘉兴,军声大振。诸贼闻之,惶怖忧懑,徐海虽降,复欲窥伺,而欲封之念澹然矣。
初九日,徐海遣老倭赍木匣抵吾盐,教场守卒报兵备道同罗中书出,老倭叩头进匣,启之,乃献一刀,劳以酒食纱币,随送军门。
十四日,郡收陈东等十三贼。初军门既收叶麻,令其为书招东,东与其党十三贼抵嘉兴,并收之。又尝令叶为书与东,使阴谋杀徐,乃不遗乐,而故示徐,由是徐海益感军门,不忍倍德。
是日揭示附垒居民,及出兵所经由处,回避十里。由是民皆震惧远徙,即不在回避之限地方,亦相率而逃匿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