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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圣诞颂歌(1)

卧室的铃铛突然响了起来,紧接着,屋子里所有房间的铃铛都响了起来,地窖里也传来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斯克鲁吉顺着铁链看去,竟看见了……

斯克鲁吉在他经常去的酒菜馆里忧郁地吃着晚饭。他看完了酒馆里所有的报纸后,欣赏了一下自己的银行存折,就回家去睡觉了。

他住在死去的合伙人家里。那幢房子阴森地伫立在那儿,不禁让人猜想,它是在年轻的时候,和别的房子玩捉迷藏才跑到这里来。

它看上去很老也十分寒酸,迷雾和寒气弥漫在老房子的正门口,门上的门环没有丝毫特殊的地方,只不过有点大。院子里很暗,暗得即使是了解这儿每一块石头的斯克鲁吉,也不得不双手摸索着前进。

自从斯克鲁吉住到这地方以来,他每天早晚都会不自觉地看着那个门环,这是实实在在的事。还有一个事实:斯克鲁吉缺乏想象力,正像伦敦城里的任何人一样,甚至包括——斗胆说一句——市政当局、高级市政官和同业工会会员。

有一点大家也应该记住,就是斯克鲁吉自从那天下午提到了他那死了7年的合伙人马莱以后,便再也没有想起过他。好,现在请随便哪一位,给我解释一下以事情下是怎么发生的:斯克鲁吉把钥匙插进门锁以后,看到那个门环,没有经过任何中间的变化过程,就变成了马莱的脸。

马莱的脸不像院子里其他东西那样是看不透的阴影,好像黑暗的地窖里一只坏掉的龙虾。这张脸并不狰狞凶恶,而是和他生前看斯克鲁吉的表情一样。他的头发奇怪地飘动着,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这副神情加上青灰的脸色,怎能不叫人害怕?不过这其中的可怕似乎不仅仅是一张脸能控制的……

正当斯克鲁吉盯着这个幻影,想要看得更仔细的时候,它又变回了门环。要是说他没有吓一跳,那是不可能的。然而他还是把刚才缩回去的手伸到钥匙上,坚定不移地一旋,走进屋子,点亮了蜡烛。

在关上屋门之前,他犹豫地站立了片刻,并小心翼翼地先打量了门背后一番,然而,门背后除了钉住那只门环的螺丝帽外,什么也没有。他嘴里嚷着“呸!呸”,同时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这声音像打雷一样在整幢房屋里回响。楼上的每间屋子,以及楼下地窖里的每一只酒桶,都似乎有一阵回声。不过,斯克鲁吉可不是那种会被回声吓倒的人。他把门闩上,经过穿堂,慢慢地走上楼梯,一边走一边修剪蜡烛芯。

楼梯虽然陈旧却足够宽,斯克鲁吉往楼上走,毫不介意楼道的黑暗。不过他在关上自己那厚重的房门之前,还是先巡视了各个房间,看看是否一切都安然无恙。那张脸给他的印象足以促使他这样做。

起居室、卧室,一如既往。没有人躲在桌子底下,也没有人躲在沙发底下,壁炉里生着火,汤匙和餐盘放得好好的,一小锅燕麦粥(斯克鲁吉在淌鼻涕)放在炉旁铁架上。没有人躲在床底下,没有人躲在厕所里,也没有人躲在那件挂在墙上、形迹可疑的晨衣里。储藏室里旧的火炉栏、旧的鞋子、两只鱼筐、一个三角脸盆架,还有一根拨火棒,也毫无异象,于是他心满意足地关上房门,用两把锁把自己锁在了里边。

他终于解下围巾,穿上晨衣和拖鞋,并戴上睡帽,在炉火前坐下来吃燕麦粥。屋里的炉火非常小,于是他不得不挨近炉火坐着。

这个壁炉很古旧,是很久以前某个荷兰商人造的,壁炉周围铺着别出心裁地用荷兰花砖拼成的圣经故事的图案。图案中有该隐和亚伯、法老的几个女儿、希巴女王、驾着羽毛褥垫般的云朵从空中降下的小天使,亚伯拉罕、伯沙撒和起航出海的使徒们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然而就在这时,死了7年的马莱的那张脸跑了出来。

“胡闹!”斯克鲁吉一面说着,一面往房间另一头走去。走了几个来回后,他才又坐下来,把头靠在椅背上。这时候,他的视线忽然接触到一只铃铛,以前这只铃铛是专门用来和这屋子最高一层楼上的一个房间联系的,现在已经不用了。

此时,他感到一种诡异的、不可名状的恐怖。那只铃铛开始慢慢晃荡起来,开头荡得很轻,简直没有一点声音,可是不久就响亮起来,使得整幢屋子里所有的铃铛都响起来。

铃声可能响了半分钟,也可能一分钟,甚至好像响了一小时。刚停了一会儿,铃铛又像之前那样响起来,过一会儿又静了下来。

接着,从地窖里传来阵阵噪音,好像有谁拖着一根沉重的链条。斯克鲁吉忽然想起曾听人说过,鬼屋里的鬼怪就是拖着链条的。

地窖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斯克鲁吉听见楼底下的声音更响了,似乎爬上楼梯,径直朝他的房间来了。

“真是胡闹!我才不相信呢。”斯克鲁吉嘴上那么说,脸色却不受控制地变了。

那东西一直穿过厚重的房门,走进屋子,来到他面前。与此同时,那奄奄一息的火苗突然蹿了上来,好像在说:“我认识他!他是马莱的鬼魂啊!”然后就又恢复了刚开始的状态。

还是那张脸,一模一样。马莱扎着辫子,穿着经常穿的背心、紧身衣裤和皮靴。皮靴上的流苏像他的辫子,上衣的下摆和他的头发一样,是翘起来的。他拖着的链条很长,像一条尾巴盘绕在身上,构成那链条的东西(斯克鲁吉看得很仔细)有银箱、钥匙、挂锁、账簿、契据,以及沉重的钢制钱袋。他的躯体是透明的,因此,斯克鲁吉看穿了他的背心,看到他上衣后面的两颗纽扣。

斯克鲁吉过去常常听见人们说马莱没有内脏,直到现在亲眼看见他才相信这句话。不对,即使现在他也不相信。虽然他把那个站在眼前的幻象看得十分透彻,虽然他感觉到那死人的冰冷的眼睛寒光飕飕,并且注意到那块从头包到下巴的方巾的质地——他先前可没有看到这块包布,但他还是不相信,并且和自己的直觉作斗争。

“喂!怎么啦!你找我干吗?”斯克鲁吉用像往常一样刻薄和冷酷的声调说。

“许多事!”是马莱的声音,毫无疑问。

“你是谁?”

“你该问我过去是谁?”

“那么你过去是谁?你真爱挑字眼儿——就一个阴魂而言。”斯克鲁吉说。

“我生前是你的合伙人雅各?马莱。”

“你能,你能坐下来吗?”斯克鲁吉问道,同时怀疑地看着他。

“我能。”

“那么,坐吧。”斯克鲁吉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他不知道一位这样透明的鬼魂到底能不能在椅子上坐下来,如果不能,那鬼魂就有必要做一番尴尬的解释。

“你不相信我。”鬼魂判断说。

“我不相信。”斯克鲁吉说。

“除了凭你的知觉外,你还要凭什么才能相信我的真实性呢?”

“我不知道。”斯克鲁吉说。

“你为什么怀疑你的知觉呢?”

“因为,有一点点事情就会影响我的知觉。胃里稍微有些不舒服,我的知觉就会靠不住。你可能就是一小口没有消化掉的牛肉、一抹芥末酱、一小片干乳酪,或者一小片半生不熟的土豆。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吧,你是油荤的成分总比是游魂的成分多!”

斯克鲁吉并没有多少讲笑话的习惯,这种时候,他心里实在也没有一丝一毫打趣逗乐的想法。事实上,他故意把话说得很漂亮,来作为一种分散自己注意力的方式,并且镇住自己的恐怖感,因为那种古怪的声音已经让他觉得骨髓里都惶恐不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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