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夏日是让人愉悦的,因为它有金色的如羊绒棉毯一般温暖的阳光,有盛放的繁花和坚韧的野草,有让人振奋的热烈的空气,和象征希望与梦想的朝阳。
人们时常喜欢在夏日里做一些改变一生的决定,求学、结婚、远行。那个季节里,总是充满着新奇与挑战的。
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最后一年的夏天,对于张爱玲来说,同样是一个不寻常的季节。摆脱了那个腐朽不堪的家庭和岁月,她离开了上海,开始去香港大学读书。那一日,她看到了与上海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看到了香港海,看到了香港海上的碧蓝的天空。
然而她的心情并未如那天空一般明媚,她望着遥遥的海,眼中涌动着海蓝色的忧郁。这场入港的求学之旅同时打碎了她的英格兰的梦想。那雾都的浪漫、欧洲男人的绅士风度、那不知何时就会飘下来的细雨,都变作了泡影,碎裂在海风中。
尽管带着遗憾,但终归是离开了,这总是令人欣慰的。人生从此开启了一段崭新的旅程,她所面对的世界再不是旧上海的奢华与腐朽。她将亲历另一种繁华。
为了让她能够更好地学习和生活,张爱玲的母亲和姑姑托了在英国认识的老友工程师李开第先生做她的监护人,这个人在未来的某一天,又成为了她的姑父。
张爱玲来到了新的学习环境,同时接触到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同学和伙伴。他们多数都是东南亚各国有钱华侨的子女,当然也有本埠和上海的学生,然而那些同学都是十分富有,相比之下张爱玲显得贫乏。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她的家世,可惜这家世在当时的年代完全没有任何用处,她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前行。
好在张爱玲暗下决心,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获得奖学金,这样就可以弥补缺钱的遗憾。同时,她听说港大优秀的毕业生会被送到英格兰去留学,这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英格兰的梦想再度被燃起。
那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硝烟弥漫笼罩着整个时代,到处都是征战,天与地变得无情,血光已冲破苍穹。人们心中焦虑而迷茫,然而香港并未被那战火波及。
七七事变后,当时的许多知名作家都奔赴香港,香港新文学呈现空前繁荣,成为中国抗战前期的文化中心之一。
在热血青年们拿起武器的同时,那些文人们的选择是逃离战火,在一个没有硝烟的地方执笔作斗争。在那些岁月里,他们写出了鼓舞人心的文字。
当时香港到处充斥着大量的文艺刊物,值得一提的是,当时那个名叫胡兰成的人也在香港。这个影响了张爱玲一生的男人,当时正以“流沙”为笔名在大名鼎鼎的《南华日报》担任主笔。
我们总是相信,每一段缘分都是酝酿在许多次偶然之中的。或许你以为你与爱人是一见钟情,但也许事实上你们已经遇到过许多次。可能是某个色调浪漫的小酒馆,你在这一角独酌,他在另一隅狂欢;可能是某个春光宜人的早上,在公园,你在长椅上看书,他则经过你的身边散步。
如果人生是一场电影,能够把经过的每一处遇见的每一个过客拍摄下来,就会发现,最终与你走入婚姻殿堂的人,可能早在你的人生中出现过许多次。
无数次的错过,只为了最美的相遇。
不难想象,在当时的香港,张爱玲每日在香港大学里读书,偶尔也会外出透透气,而在街上,她可能就曾经与胡兰成擦肩而过,甚至也可能撞到对方,并互相抱歉。只不过他们不会想象得出,彼此竟会成为对方一生的纠缠,一生的回忆。
在香港读书的日子里,张爱玲常常流连在图书馆中。对于一个具有求知欲和热爱书籍的人来说,图书馆就是人间天堂。那里有许许多多的书籍,散发着清幽的书香。每一个字句反复里都是一个个婉转的故事。
那些精装书的厚厚书脊,摸在手上有一种冰凉的感觉。几间旧书库里显然是许久许久没有人来了。虽然书是旧的,但是她心中却是欢欣的。
一个年轻的生命,盛放着无尽的求知欲,在书籍的海洋中任意驰骋,是一种自由美妙的全新感受。她心中懂得,她将会在文字的海洋中探索另一种生命。
惺惺相惜
人海茫茫,总要和太多人擦身而过。遇见的人很多,相识相知的却寥寥无几。缘分让我们相遇,缘分也让我们错过。
五百年的回头才能换得一次擦肩而过,而成为一生知己,该要多深的情缘。所以说,朋友,是生命最珍贵的礼物。朋友,也为张爱玲灰蒙蒙的人生增添了一笔荧亮的色彩。
在香港大学中,她在那里认识了她一生中最要好的朋友,那个叫炎樱的女孩子。她与她,度过了一段难忘的美丽光阴。
炎樱是个漂亮的、活泼可爱的女孩子,而张爱玲的性格却是沉静清冷的。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却走到了一起。如同那双生的姐妹花,互相衬托着彼此,更加鲜艳。
炎樱这个名字还是张爱玲为她取的,炎樱开始不懂中文,但很喜欢中文,她叫张爱玲为她起一个中文名字,张爱玲为她取中文译名叫莫黛,字面上很漂亮优雅,但读起来像“麻袋”,炎樱觉得不好听。据说日本古传说中有一种吃梦的兽,叫漠,又改名漠梦,后来又为她取一个更好听的中文名字叫炎樱。
炎樱很聪明,懂得如何应付这个复杂的世界。在张爱玲看来,她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姑娘。她的世界里总是那样精彩、鲜活,而又充满欣喜。张爱玲欣羡,却只能远远观望,她始终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炎樱会在将报刊上所有的画报翻遍之后,一本也不买,当报贩讽刺地说:“谢谢你!”时,她会开朗地回答:“不要客气。”她买东西时,付账的时候总要抹掉一些零头,甚至于后来在上海,在虹口犹太人的商店里,她也这样做。并且从中得到不少欢乐。张爱玲总是能听到炎樱玲玲的笑声。那样的笑声,总是能带给她通透的愉悦。
人们总是喜欢与聪明人交往的,那些正是她自己身上所没有的。何况这个聪明人还十分有趣。正是因此张爱玲十分欣赏炎樱,她说过一些很有趣的话,张爱玲后来把它们都记录下来,编成了一篇妙趣横生的《炎樱语录》。可见两人感情之深厚。
“我的朋友炎樱说:‘每一个蝴蝶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鬼魂,回来寻找它自己。’……关于加拿大的一胎五孩,炎樱说:‘一加一等于二,但是在加拿大,一加一等于五。’……炎樱说:‘月亮叫喊着,叫出生命的喜悦;一颗小星是它的羞涩的回声。’”
从这些俏皮的语言不难看出,炎樱是个充满灵性的姑娘。
与炎樱的乐观和开朗相比,张爱玲的文字中却总是透着一丝绝望和哀凉。但是,只要是同炎樱在一起,张爱玲也会变得开朗些。因为她不必再独自啜饮寂寞的毒,有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她的人生里舞动,那是彼此的幸运。
两种调子的性格,却在一起相知相伴多年,对于彼此来说,都是人生莫大的幸运。
有炎樱的相伴,张爱玲觉得生活也充满了色彩。她总是给她意外欣喜和感动。
有一天炎樱在花树下,很认真地告诉张爱玲:“每一个蝴蝶都是从前的一朵花的鬼魂,回来寻找她自己。”把张爱玲感动得想流泪。
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凄美的惹人满目伤愁,动人心弦。
炎樱的话很富有诗意,常常使得张爱玲都沉醉其中。
炎樱也时常语惊四座。炎樱形容女人的头发黑,说:“非常非常的黑。那种黑是盲人的黑。”
张爱玲真心地喜欢炎樱的幽默、风趣、淘气,喜欢她富有诗意的妙语。
张爱玲只有与炎樱在一起,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样说就怎样说,话特别多而且投机。
炎樱上学时,家由香港搬到了上海,这让张爱玲觉得很开心,因为以后再回到上海的时候,依然可以有炎樱的陪伴,这样她就不会觉孤独。
她们的感情越来越好,形影不离。一年暑假,炎樱没等她就回上海去了,张爱玲原本不想家,炎樱走后,她却倒在床上号啕大哭。从前面临孤单时她是坚强的,但是如今炎樱与她暂时的分离,却让她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不觉间,炎樱已经深深扎根在了张爱玲生命中。
张爱玲的生命里始终摆脱不了生命的落寞之感。就算是在人群之中,她总是能够敏感的东西潜藏在生命深处的苍凉。
这年暑假,她们的宿舍楼里搬来了修道院附属小学来消夏的一群女孩子。女孩子整天欢闹嬉笑,仿佛是有说不完的故事,打闹不完的玩笑,留声机一天到晚唱着清朗的少女的歌声。女孩子总是总是那样精力旺盛,像是林子里欢快的鸟儿。女孩子们的到来打破了张爱玲原本沉静的书香生活,使得张爱玲的生活忽然热闹了起来。
在这阴湿郁闷孤独的香港之夏,她很难寻找出一点快乐的事,她看到这些来自东南亚各国的女孩子们。她们快乐的喊叫、欢闹着,但是他们也同样是苦中作乐。一群没有家的孩子,她们也只能将寂寥释放在欢闹中了。
有次宿舍夜里来过贼。第二天早上发现了,这些女孩子们兴奋地楼上楼下跑,像是急着赶取,她们涌到张爱玲的房门口,兴奋地问:“张爱玲小姐,你丢了什么吗?”充满了希望,仿佛应当看见个空房间,她很不安地抱歉道没丢什么。
这里还有张爱玲的几个同学,几个马来西亚的华侨,与张爱玲一样无家可归。淡黑脸、略有点刨牙的金桃在马来西亚家中本是富户的娇生惯养的小姐,在修道院只读过半年书,吃不了苦。
她学马来西亚舞给同学们看:男女排成行,摇摆着小步小步走,或仅只是摇摆,女的捏着大手帕悠悠挥洒,唱道:“沙扬啊!沙扬啊!”沙扬是爱人的意思,金桃学着这单调的歌声,美丽中透出悲凉。另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叫做月女,非常秀丽,洁白的圆圆的脸,身材微显丰满,每次从浴室出来,身上都带着痱子粉的喷香。
张爱玲感觉得自己也像她们一样的空虚,那空虚像一间闲着的、这香港这个异邦人的城市,与这些华侨一样生活在这样一个陌生世界里,也没有传统与背景,在思想上同样没皈依。幸好有炎樱这个好朋友的陪伴。
不管日子过得怎样,张爱玲心中依旧燃烧着梦。为了实现中学时代的理想——有一天能像林语堂那样用英文写小说成名,张爱玲苦练英文,停止了中文写作,给家人写信也用英文。她还读了大量英文小说的原著。从这些作品中,她比较系统地接受了西方文化的熏陶。她对西方世界的渴望也越来越深。
张爱玲最开心的便是收到姑姑的回信,姑姑多年游学海外,英文写得地道而流畅。渐渐地,张爱玲的英文水平大增。即便是随手拿来一本自然科学方面的书,也能毫无障碍地读下来。
唯一一次用中文写作,便是创作她的散文名篇《天才梦》。《西风》杂志创刊三周年举行征文比赛。
题目是“我的……。”首奖奖金达500元。这样不菲的奖金对于张爱玲十足是一个较大的诱惑,于是,她心中一动,对此产生了兴趣。她希望能获得一笔奖金来弥补学校的日常开支,这样是最好不过了。
张爱玲的应征稿是一篇有点自传性质的散文——《天才梦》。虽已有许久没用中文写作,却酿成一个反响很大的作品:
“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目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加上一点美国式的宣传,也许我会被誉为神童。我三岁时能背诵唐诗,我还记得摇摇摆摆地立在藤椅前朗吟‘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眼看着他的泪珠滚下来。七岁时我写了第一部小说,一个家庭悲剧。
“对于色彩、音符,字眼,我极为敏感。当我弹奏钢琴时,我想象那八个音符有不同的个性,穿戴了鲜艳的衣帽携手舞蹈。”
而在文章的后半部分中,张爱玲的笔锋一转,写到自己“在现实的社会里,等于一个废物”,并且,列举出种种事例来证明:
“我发现我不会削苹果。经过艰苦的努力我才学会补袜子。我怕上理发店,怕见客,怕给裁缝试衣裳。许多人尝试过教我织绒线,可是没有一个成功。在一间房里住了两年,问我电铃在哪儿我还茫然。我天天乘黄包车上医院打针,接连三个月,仍然不认识那条路。”
这些在常人看起来非常平常的事,在张爱玲那儿却成了难事。文章在最后她发出了这样的哀叹:
“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这种咬啮性的小烦恼,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这篇散文里,我们聆听的是一个天才少女的心灵独白。我们读得出那流露在字里行间的自信,甚至有那么一点儿的自负。
苍凉的笔触,华丽的铺陈,都很难让人想到这会出自一个少女之手。
写作,是她的灵魂之歌,随性舞动,也会动人心弦。冥冥中早又昭示。她将用文字的创造不朽的传奇。
不得不承认张爱玲是一个有才华,而又勇于向众人展现自己才华的女孩。她以最自然最真实的状态生活着,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生命的力量。
胡兰成曾称张爱玲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
炎樱也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喜欢自己作品的人。”
不得不承认,张爱玲的确是一个天才。《天才梦》成为了张爱玲早年时代的“压卷之作”。张爱玲的人生随着民国的脚步渐渐远去,但是她的魂却深深的扎根在了人们的心中,生根开花,在记忆里永生。
天才梦,本是故事里的渴望,她却在真实地实践着。
乱世情怀
如果不曾到过香港,那张爱玲就不会享受到那样的青春年华。不论如何,当时的香港总是充满朝气的,充满希望与挑战的。
在香港,张爱玲重操旧业,画了许多的画。她仿佛又回到了在圣玛丽亚女校时的中学时代,当时她就常在课堂上躲在下面画画。对线条与色彩的敏感,对她后来的写作也是很有帮助的。张爱玲觉得,在战争这段时间是她绘画上的黄金时代,以后再也休想画出那样的图来。即使以一生的精心为那些杂乱重叠的人头写注解式的传记,也是值得的。
比如,那暴躁的二房东太太,斗鸡眼突出像两只自来水龙头;那少奶奶整个的头与颈便是理发店的电气吹风管;像狮子又像狗的,蹲踞着的有传染病的妓女,衣裳底下露出红丝袜的尽头与吊袜带。无论是张爱玲的画还是文字,总是那么的犀利,有一针见血的功力。张爱玲后来正如她所愿的,确实从事了“为那些杂乱重叠的人头写注解式的传记”的工作,只不过,不是用画笔,而是用文字,但两者有着某些异曲同工之妙。
张爱玲与炎樱不愧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张爱玲特别喜欢炎樱有一幅画用的颜色,全是不同的蓝与绿,使人联想到“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两句诗的温馨意境。回到上张爱玲多次拿出战时画的画来欣赏。“自己看了自己的作品欢喜赞叹,似乎太不像话。”张爱玲想着要重新照着样子再画一遍,但是再也画不出来了。也许正如李商隐诗中所说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香港对张爱玲而言,确实是一个有点“宿命”色彩的城市。张爱玲是爱香港的,这里有她年轻的美丽的梦。她可能不会想到,十年后,她再次离开这里时,将是永别祖国,开始四十余年异国漂泊的生涯……1942年初,张爱玲与炎樱搭上了回上海的轮船。香港海依旧蔚蓝如昔。可是,该死的战争,摧毁了香港大学张爱玲门门优秀的成绩单,也摧毁了一个女孩子美丽的“英格兰之梦”。
“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熟悉的街衢,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有惊心动魄。就可惜我们只顾忙着在一瞥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
纷扰的乱世,战争总是让人悲伤。1942年12月,日本人开始进攻香港,整个香港沦陷了,城市里弥漫着悲伤和凄凉。有人说,一座城市倾覆,也许是为了成全一段爱情,转而一想,也许香港这座城市的沦陷,只为了成全一段传奇——张爱玲的传奇人生。
印象中面对战争时,总是无限悲苦与痛楚的,但事实上我们往往只是无限放大了自己的想象。在当时的香港,大多数学生们对于战争所抱的态度,张爱玲给了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
“是像一个人坐在硬板凳上打瞌盹,虽然不舒服,而且没结没完地抱怨着,到底还是睡着了。”
战乱给张爱玲和伙伴们烙上印痕,让她们认识自己的软弱、渺小、与乱世中求生的本能。
那是一种不同的成长教育,唯有经历,才能够懂得。
初听到开战消息的时候,同学们又害怕的,又觉得兴奋刺激,复杂的情绪鼓动之下,都变得格外亢奋。宿舍里一个女同学着起急来:“怎么办呢?没有适合的衣服穿呀!”
对一些女人来说,美丽是生命最好的标志。
有一个女孩从苏雷伽——马来半岛上一个偏僻小镇里走出来的,棕色皮肤,睡沉沉的大眼睛,牙齿洁白像宝石,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拥有一颗天真的心。总是会问一些让同学们诧异的问题,但是同样也给同学们带来了不少欢乐。
当一颗炸弹掉在她们宿舍的隔壁时,舍监要大家下山避难,苏雷伽却并没有忘记要把她漂亮的衣服整理起来,许多人都来劝阻她这种不理智的行为,但是她还是固执的坚持把那沉重的衣箱运下了山。战争,夺不走她对美丽的执着与信念。
苏雷伽在红十字会充当临时看护时,条件当然艰苦些,但是她不会忘记穿上精致美丽的锦缎棉袍蹲在地上劈柴生火,虽然可惜了漂亮的衣服,她的一身伶俐的装束给了她充分的自信心。
在那个而战争岁月里,她同那些男护士们一起吃苦,一起担风险,她渐渐的话也多了,人也干练了,战争没有带给她太多的恐惧,但是她却在战争中迅速的成长。
张爱玲和其他大多数同学一样,还是像往常那样地生活,可是她们却不能忽视战争带给她们的改变。每一个同学,在战争之下的反映都是不同的。
一个叫艾芙琳,她是从中国内地来的,身经百战,据她自己说能吃苦。
而当她听见漫天的轰炸声真实地充斥着双耳的时候,艾芙琳惊住了,她真切地聆听到了战争的声音,心里的恐惧摧垮了她原本意念,她歇斯底里地大哭大闹起来。战争使她更加饥饿,每一顿,她都要吃很多。填饱肚子,却没有安顿下心,她常常啜泣。
生命的悲观,是战争的苦酿,而无所畏惧的乐观,却足以让战争失色。
炎樱是个十足的乐天派,她们的一个同学本想去非洲看撒哈拉沙漠,直抱怨打仗破坏了计划,炎樱劝她说:“不要紧,等他们仗打完了再去,撒哈拉沙漠大约是不会给炸光的。”
炎樱彻头彻尾是个大胆的姑娘,不仅仅是停留在言语上的。在日兵的轰炸中炎樱敢于一个人冒死赶到城里去看五彩卡通电影画片。看完电影回来,独自一人到楼上洗澡,一颗流弹打碎了浴室里的玻璃窗,她也不在乎,仍旧在浴盆了泼着水,高声地唱歌。战争给每一个人或深或浅的带来恐惧,生死仅在一线之间。而炎樱却是满不在乎。
对大多数而言,香港只是一个繁华的荒漠,熟悉的陌生,可爱的疏远。香港是中国的一块土地,但却是英国统治的地盘,对中国学生而言,香港的抗战是英国的抗战,但对于身在香港的每一个人来说,不管这战争性质是什么,战争本身所带给人们的,就是灾难。
香港大学停了课,年终的大考也因战事被免去了,这对学生来说是千载难逢的盛事。接下来学校停止了办公,异乡的学生无家可归,不参加“守城”工作,就无法解决膳宿的问题。
迫于无奈张爱玲和一大批同学就到了防空总部报了名,当了临时看护。战争,是她不曾想象的经历,但却注定了的,已经出现在她们的人生。
刚领了证章出来,就遇到了空袭,炮声震耳欲聋,每声炮吼都是死亡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也弥散在了人们心里。
人们从电车上跳下来,向人行道奔跑,缩在门洞里不出来。门洞子里挤满了人,浓郁脑油气味的棉墩墩的冬天的人,挤满了一洞。
张爱玲从人头上往外看,一辆空电车停在街心,人们早已都躲开了,电车外边,浅浅的太阳,里面也是太阳——单只这电车便有一种原始的荒凉。
张爱玲悲伤的想着,莫非自己竟会死在这群陌生人之间么?可是,与自己家人死在一起,一家骨肉被炸得稀烂,又有什么好处呢?这样躲在门洞子里就是尽了防空团员的责任?究竟防空员的责任是什么?
太多东西要去思考,有人大声发出命令:“摸地!摸地!”
天上的飞机往下扑,“砰”的一声就在头顶,她用防空员的铁帽子罩住了脸,眼前的世界马上漆黑一片,混沌而迷茫。她觉得自己已经无限接近死亡。好一会儿,她才清醒过来,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又回到了这个世界。
炸弹落在了对街。飞机刚过,一个大腿上受伤的小伙子被抬了进来,裤子卷上去,稍微流了点血。人们虚惊未定,却也为这小伙子高兴着,炮弹之下,生命还在,已经是万幸。飞机投弹渐渐地远了。一群陌生的人一起经历了死亡劫。
警报解除后,大家又不顾命地轧上电车,唯恐赶不上去。张爱玲看着眼前的场景,心却一阵一阵的发凉,那感觉远比刚才的空袭要难受。空气中的硝烟还未散去,人们避过了一难,也许战争冷酷的炸弹却击中了人们恐慌的心。恐惧、自私、胆怯……许多潜藏在心底的人性被炸飞,左右着惊慌的人们。
这就是战争,带给人们的是,灵与肉的双重毁亡。
在围城的十八天里,张爱玲饱尝了苦难,常常是腹中空空如也,还要去做防御工,
各处防空机关只忙着争柴争米,设法活下去。接连两天,她都没有东西可以吃,就像是脚踏着浮云,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她感觉到生命越发的轻飘,仿佛是随时就有可能飘走,信念苦挨着生命。
飞机在天空中来回盘旋着来回投掷炸弹,整个防空洞上空都笼罩着硝烟,幻化成死亡的魔鬼,伺机啃噬无辜的生命。恐惧的种子深深扎根在了人们的心中。
张爱玲有幸驻扎在冯平山上的图书馆里,可以找些七零八落的小说消遣,打发聊赖光阴。把以前浏览过的《官场现形记》、《醒世姻缘传》重新再读了一遍,一面担心炸弹能不能容许自己把这部书读完,
也许这将是生命最后的光阴,这样想来,再次重读这些故事也更显得珍贵。也更添了些生命的沧桑感受。
字印得很小,很伤眼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生与死只是刹那间的事。眼睛的伤害,在生命存亡面前,也就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了。生命的分分秒秒似乎没有太多意义,又格外值得珍惜。
战争永远都是灾难的符号,在战争面前,生命都变得如此轻飘。
给张爱玲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港大历史教授佛朗士上周随志愿兵操练时,还通知张爱玲他们:“下礼拜一不能同你们见面了,孩子们,我要去练武功。”没有人能够想到,一句普普通通的告别,却是生死永别。
一位热心的先生,生命就在枪弹的一瞬间结束了,脆弱的生命,残酷的战争,人们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
张爱玲听到这个消息,非常吃惊,佛朗士是被他们的英国同胞打死的。流淌着同样的血脉,却伤害互相的生命,这让张爱玲无法认同。
她开始回忆弗朗士先生,回忆他往昔熟悉的样子。
佛朗士是一个很受人喜欢的教授,一个豁达幽默的人,写得一手很棒的中国字,热爱中国文化,也是一个热心肠。
他在人烟稀少处造有三幢洋房,一幢专门用来养猪。购置了一辆旧汽车,给仆役们买菜赶集用的,是一个十足的特立独行的人,有着疾风一样爽利的个性。
冰蓝色的眼睛,闪着热情的光,头发已经显得稀疏了,他上课时不停地抽烟,鼻子一直像两个烟囱冒着烟。
他研究历史很有独到的见解,张爱玲和她的同学们在这里得到了历史的亲切感和扼要的世界观,本来可以学得更多更多,但是佛朗士已经死了,而且是最无名最无谓的死。他会转瞬淹没在历史的记忆里。没了声色,就仿佛从没有来过,化成了人世间一粒粒微微尘埃。
活那么艰难,死却如此容易,一切瞬息万变。生命像飘忽在半空中的一缕游丝无牵无挂,任那命运的一点风雨烟尘,便会流离无依。
活着的每一天,就要抓住些实际的东西,比如爱情,玄妙而飘忽,若它在时,处处可见爱的痕迹。若爱走去,世界转瞬空冷,再不见蛛丝。只剩一场空伤回忆。
战争年代,人们无法掌控自己的生命,那么爱情,也会变得更不牢靠。这样结婚的人越来越多,爱与名分,双收甚好,可是若爱情飞了,有那一纸婚书,也可为心中多半分依靠。
紧紧抓住一些实际的东西,就算转瞬间,生命随着炮弹的烟灰消散,也有物可证,自己曾经真实的活过。
报纸上常常满满地登着结婚广告。张爱玲见到一对男女到她们防护办公室向防空处长借汽车去领结婚证,男的是一个医生,在平时没有太多声色,但是在那样一个欢喜的日子里,他却不时地望着他的新娘子,眼里有一些悲哀的神情,怎样也看不够,就仿佛眨眼之间 ,她就要在眼前消失。
他热眼怜惜的人,并非什么样标致的美人儿,而是一个个子矮小、红颧骨的憨厚姑娘,她的脸上总是带着喜洋洋的笑意。而她笑得越是灿烂,他便越是怜惜。浓深的爱意从眼神中流淌而出,笼罩着幸福的新娘。
他们坐在这里等人,默默地对坐,互相怜惜的望着,就算是静默无语,却在每一分钟里将心中的爱意铭刻更深。
战争让人绝望,战争也更让人们懂得珍惜。“要做什么,立刻去做,不然都来不及了。”
也许生命朝不保夕,那么也就没有时间浪费在悲伤里。做任何自己从前想而不敢做的事情。假如一步不慎,命归黄泉,也算是弥补了生命中这个缺憾。
这是生命绝望之后才有的广博胸怀,也是恐惧里才能迸发出来的勇气。
把每天多当作世界末日来过,也许很多人生都是另一番景象。
十八天后,这一场战争终于是结束了,香港彻底沦陷,虽然是战败丧权,但是人们可以暂时活下来了,人们可以为自己生命幸存而欢喜。可是,香港这座城,却是沉浸在沦陷的悲哀里。
这一群女大学生们,又开始过上了快乐的日子,她们在寻找冰淇淋和口红唇膏。开始装点自己的风情,继续幻想一场美丽的爱情。
街上摆满了摊子,卖胭脂的、卖西药的、牛羊肉罐头,卖慌乱中抢来的西装、绒线衫、蕾丝窗帘、雕花玻璃器皿、整匹的呢绒。繁华重现,经历战争的洗礼后,也更加的热闹。似乎当真是每一天都是末日之欢。
女学生们天天嚷着要去买东西,其实不过是看看而已,匆匆走了过场后,也不过是繁华的看客,很难参与其中。张爱玲学会了女人买东西这种消遣方法。
战后的香港,经历了饥饿后,人们口腹的欲望开始膨胀,就算填满了肚子,却是难以填报人们饥饿的记忆。可以活下来,吃到东西,这种满足感和幸福感被无限放大。
吃成为人们最大的生活乐趣,学校里的教授,洋行的职员,店伙,律师,帮办全都改行作了饼师,街上每隔五步十步,便有这些看起来衣冠楚楚的人蹲在小风炉边炸小黄饼、萝卜饼、甜面包和形迹可疑的椰子蛋糕。
一群馋嘴的男女大学生便成了主顾,她们站在摊头吃滚油煎的萝卜饼,尽管尺来远的边上就躺着穷人青紫的尸首,她们仍吃得津津有味。经历了战争后,自己的生命变得沉重了,而别人的生命,已经在她们心中变轻了。
张爱玲和其他女同学们一样在“大学堂临时医院”做看护。
临时医院里除了由各大医院搬来的几个普通病人,其余的大都是中流弹的苦力与被捕时受伤的趁火打劫者。
在医院里张爱玲和她的同学们见到了生命的另一番景象。到处弥散着颓败的气息,她们在这里见惯了各式各样的人,活的,死的,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最开始,那些痛苦情绪,还会扯得她们心中一阵阵疼痛,然而经历多了,心痛多次,痛感也就渐渐淡化了。对死伤病员,麻木得没有怜悯,没有惊慌,没有感觉。生命的分量在她们心中变轻。可无论怎样的忽视。生命垂死将亡还是会给她们心中渲染一层悲凉的冷灰。让她们的快乐和欢笑里都带着一丝命运的苍凉。
那是一个时代的烙印,那是战争的一次洗礼,波及每一个活着的生命。
一个有钱的病人,雇另一个病人服侍他,却穿着宽大的医院制服满街逛;有的病人将一卷绷带、几把手术刀叉、三条病院制服裤子席卷而跑。两种故事,却真实的发生在了同一个世界里。
有的病员在这里有吃有住,时间长以后,倒不想出去了。对周围的一切都渐渐生出了感情,药布,伤口,还有新长的血肉……一种妙不可言的情愫。是战争里培养出来了畸形价值观。
张爱玲每天多工作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见识着各种各样的故事。冷眼热往,她从不去插足,因为她知道自己除了安分守己的工作,别的也做不了什么。
张爱玲和她的同学们常常要值夜班,夜里没有什么事可做,便坐在屏风后看书,或者是吃夜宵,消遣时光。
有一个病人,骨头上蚀烂,痛苦到极点,面部却反倒像是狂喜,眼睛半睁半闭,整夜地叫唤:“姑娘啊!——姑娘啊!——”悠长地,颤抖地叫着,张爱玲在屏风并不理睬。她听着只觉得心里发毛,那一声声,就像是鬼魂的喊叫。他在那里受磨难,还要别人也受磨难。这样的想法让她心中升腾起更多的怨怒。
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很不负责,可是她却并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声,依旧不去理会。并且,这样一个病人的生命不会因为她的热心而得到解救。
生死宿命,早已注定,半点不由己,也半点由不得他人了。消耗再多的热情也是徒劳。
本以为那病人喊累了,也就算了。可最后,一房间的病人闹醒了,帮他喊“姑娘啊,姑娘啊”。一群人的叫喊,让她没办法再安宁下来。
张爱玲走出来,阴沉地站在他的床前,问要什么。她并没有太过正眼看着病人,而是职业的接近于冷漠地扔出去了这样一句话。
这病人想一想,呻吟道:“要水。”其实他只是难受,什么也不要,只要给他点东西,给他一点关切。
张爱玲告诉他厨房里没有开水,又走开了。
这病人叹一口气,静了一会儿,又叫,叫不动,就用含混的声音哼着“姑娘啊……姑娘啊……哎,姑娘啊”。一声声叫得她浑身发冷。
像是生命最后无力地哭喊,叫得每一个人心中一片哀凉。
夜色犹如鬼魅一般,虎视眈眈地看着每一个生命垂危的人。让深黑的绝望,渗入到每一个恐惧的灵魂里。
张爱玲去烧牛奶,穿过病房,多数病人都醒来了,眼睁睁地望着牛奶瓶,被她拿着走过。到厨房里,张爱玲把牛奶倒进铜锅里煮,蓝色的煤气火焰,澄静,犹如一个美丽的幽灵。奶香引得隔壁病人肚子发慌,那个拖长腔喊“姑娘啊!姑娘啊”的病人闻到牛奶香,跟踪到厨房里,张爱玲不理这个病人,看守着将沸的牛奶,静默着,故作无谓和冷漠,然而她的心里却是在发慌。她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浓烈的死亡气息,一个生命又将衰亡。她却同死亡走得这么近。死亡带给她莫名的寒栗。
天快亮的时候,这个病人死去了。张爱玲却觉得他那病痛的叫喊,始终还在耳际,并未散去,渐渐地,在记忆里真切地留了声。
几个女大学生将病人的后事交给有经验的职业看护后,便躲到厨房里,吃用椰子油烘的一炉小面包,互相品评着其中的味道,各自给出自己的品评。刚刚的生死事已经早已经被抛在脑后。
她们在这样冷漠自私的环境中,学得冷漠,自私,若无其事地活着,这是一种情感的自我防护。
不过,炎樱却是同这些人完全不同的,她自告奋勇地为病人理发。她的热心肠,甚至会让同学嗤之以鼻,但是她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她的热情和乐观并没有被这乱世所吹散。
整个外埠的学生都是这样,困在这里无事可做,整天就是买菜、烧饭,漫无目的地消磨着时光。她们深深知晓生命的可贵,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珍惜。
战争将文明炸得破碎,人们剩下的尽是最原始的生命欲望。
吃饭是为了享受这不知何时突然结束的生活;调情也不是普通的调情,是死神来临之际带来的感伤气息。
就这样大家聚在一起,拿诸子百家、诗经、圣经、莎士比亚消磨时光。而眼前的乱世浮生百态,早已经被抛在了话题之外。每天经历已经足够让每个人刻骨铭心,所以,她们不愿再次提及,加深记忆。
动荡乱世,香港大学三年来生活即告结束,结束,意味着一次新的起航,张爱玲心中是怀着诸多期待的。
整个香港已经沦陷了,无处栖身的她们不得不停下学业离开这个地方。战争给她们的学习生涯里上了一节特殊的课程,也草草结束了她们在香港的学习生涯。不管她们如何感想,结束已经是注定的必然。
张爱玲坐上船,重新再回上海。望着远去的海岸,她心中升腾起诸多情愫,海岸离她越来越远,渐渐地缩成了一个点,她将它珍藏在永久的回忆中。
重回上海,张爱玲心中是充满喜悦的,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去,虽然上海也同样是沦陷了,但是,归来的感觉总是好的。异乡里总是会带着伤愁。重回到上海,她从心底里感到安稳。而心灵安稳之处,才是真正的家乡。
张爱玲是香港的过客,一座城市陷落,她刚好经过。看起来是这个样子。然而,也许这一座城的沦陷,也许仅仅是为了给这一芳倩影演个故事,为她织一片回忆。
张爱玲的眼前晃着一个个人影,变态的舍监,滑稽的教授,活泼开朗的炎樱,受伤流血的年轻人,“姑娘啊姑娘啊”的垂死病人;各种各样的人,西方人、南亚人、中国人,男的、女的,笑声、哭声、怒骂声,重重叠叠的打成一片骚乱,这就是香港。
三年的生活多么熟悉,一切就在眼际,随手拈来,就是一个过往。而这又是多么荒唐的、怪诞的、陌生的,各色各样的人与各色各样的思想在这里交碰,迸射出各种人生幻念。
这些真实的生活素材像漫画一样,在眼前浮动。储存在记忆里,再也无法忘记。
暴躁的二房东太太,斗鸡眼突出得像两只自来水龙头,那少奶奶,整个的头与颈便是理发店的电吹风筒;像狮子又像狗模样蹲踞着的妓女,衣裳底下露出红丝袜的尽头与吊袜带……随意地涂抹着各种颜色,重重叠叠的香港印象。
即使以一生的精力为这些杂乱的人头写注解式的传记,也是值得的。自私、空虚、渺小、苍白,然而所有的人都是可怜的。
她的心中,总是有一种悲悯苍生的力量。在见识过种种悲凉的人生图景后,凝聚更强的力量。
不管是上等的英国人,发迹的华侨,还是杂种混血儿,临死的病员,在乱世中,褪去层层浮光,都是平等的、真实的。
一个个消失在时光里的人物,在日后张爱玲的笔下复活。成就了一幅幅华丽哀凉的画卷。在经年辗转里,生出沉香,被一代代人反复记忆、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