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今夜无月,只是借着从窗户透出的灯光,依稀可见那白色身影腾空跃起,轻盈灵动。
“唰唰唰……”手中竹枝作剑,气势却丝毫不减,凌厉万分,凌空刺出,继续念道:“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念罢,挽了个剑花,收剑,动作干脆利落。
“啪、啪、啪。”响亮的掌声自身后响起,随后,走出一名身着墨绿色长衫的男子。
“语儿,你这剑法大有精进——”声音很低很轻,似是有气无力,却又有一股余音鸣吟之气。
“涵叔莫要夸我,我久不持剑,如今以这竹枝作剑,没有生疏太多,已是庆幸了。”
方才舞剑之人正是这冰凝山庄的庄主,尘如语。她虽然依旧是身着白衣,却已不似平日里那般肃然,多了分随意谦和,意行洒脱,少了分端正。
“呵呵……不然,不然。”绿衣人涵叔轻声一笑,“剑之道,在于人剑合一,人即是剑,剑即是人,二者不分不离。若是能做到这一点,当可意随念动,剑由心生,即使剑不在手,一样可以使出绝世剑法……”
“咳咳……”只短短的几句话说完,他竟有些喘息了,俯身一阵剧咳。
“涵叔——”尘如语上前扶他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涵叔瞥眼看了看扶住他的那双素手,心中幽幽太息,有一股真气正由这双手的掌心,缓缓输入他的体内,整个人顿然就身心清凉舒畅了许多。
“你用这世间无上的心法来为我这枯朽之身疗伤,若让他人知道了,定是要笑你大材小用的。”涵叔心知自己阻止不了她,只是无奈低笑。
他可没有说笑,即使他心肺受损,可这股被尘如语输入他的体内,镇住他由伤病引发的剧烈咳喘的心法还是识得的。这可是已随无上大师绝于江湖的菩提心法,此心法练到高深时,可心如明镜,诸邪不侵,有清心化毒的功效。
“再厉害的武功,救不得人便是无用之功。”她语气轻缓,动作亦是,右手运气,一路疏通经脉,从手腕走至后肩,后颈,最后在后心合气收掌。
“涵叔,你是越来越不肯合作了。”她轻笑,嘴角泛起一丝无奈。
她眼力好着呢,那被泼在墙角的汤药,她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呵呵!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语儿,你莫要费心了。”涵叔语气坦然,他早已将生死看清,早该舍了这条命,就此离去。是尘如语救他性命,还把他安顿在冰凝山庄最隐蔽,甚至比后院竹舍还要隐蔽的深院里,两年来,整日为他寻找奇异药草。
可他明白,尘如语也明白,他的伤病早已无法治愈。这两年,若不是她找来的那些药材,他早已撑不到今日。
“庄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虽然她神色如常,可她眉角的那一丝黯然,透露了她的心事。相处两年,他怎会不了解这个孩子?人说,心静如水。她尘如语不是心静如水,却是冷如坚冰,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神态,可谓是无心无情,他人根本没有让她动色的能耐,除非——
“扬州颜家的掌门人颜碧天前辈遭人杀害——”尘如语顿了顿,眼神一沉,“死于牛毛针。”
涵叔神情微怔。
“这是已经传遍江湖的事。除此之外,临安罗家寨的罗寨主,奉天七星镖局的戚家,以及苏州御彤山庄上官家,已经在近日陆陆续续出了事。”她顿了顿,抬眼看着漆黑的夜空,星眸闪烁。
“御彤山庄?”是什么人,竟然会对御彤山庄动手?
“罗寨主和戚老爷子皆是在半途中遭人暗算,来者武功很高,招数套路怪异,全然不是中原的武功。所幸罗寨主身手敏捷,并无大碍,可是戚老爷子年老体衰,终是没能敌得过来人暗算。目前,七星镖局暂由戚少当家掌管……至于御彤山庄,上官庄主中了奇毒,虽然我让人捎去了楼主的暗香疏影丹,却也只能暂时压下毒性,三天之后若还取不来解药,只怕事有不妙。”
“你动用了一线天?”涵叔微微凝眉。
“呵呵……”笑声清朗明通,“不动用他们,我怎么能知道这些?”
“是你暗中派人前往,通知那些人暂时秘而不宣,以此引出幕后之人?”
“涵叔也觉得此事是有预谋的?”这样大规模的江湖侵袭,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江湖恩怨仇杀?毕竟,被袭之人皆是在江湖中有一定地位与声望的,别的不说,单说一个御彤山庄,就足够让人闻而生畏。
御彤山庄是江湖武林重地,那里是江湖之中最大的兵器制造之地,无论是怎样奇特怪异的兵器,只要你想得出,御彤山庄就一定能造得出,可以说是掌管着全武林的兵器生意往来。据说,武当、少林、峨嵋等六大门派皆派出高手前往守护,听七楼与冰凝山庄更是有高手前往相助,就连陆府每年都会从自己商号的铁器生意中留存大批精铁,送往御彤山庄。如此一来,若有人想要毁坏武林,御彤山庄自然是一块很重的绊脚石,不除不快。
两年多前,老庄主病逝,少庄主上官珣接任庄主之位,原本一众武林中人都在担心文雅谦和的上官珣担不起此重任,却不想他做了庄主之后,大刀阔斧地改换家丁,以及一干铸造兵器之人,悉数换成自己最亲信的下属,手段不可谓不狠。
如今,事情闹到了御彤山庄头上,岂可小觑?
“所幸,三位皆是通晓事理之人,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应允暂时不动声色,看凶手下一步行动。”尘如语说完,眼眸微微一沉。
又岂是单单的通晓事理呢?
冰岚带回话说,上官珣知道自己身中剧毒时,不惊不惧,只是神色淡然地接过冰岚带去的暗香疏影丹服下。
“上官庄主要有个心理准备,此丹并不能完全解了庄主的毒……”冰岚神情担忧。
“无碍——”上官珣温莞一笑,“我信如语,她定有法子解决此事。”
自从两年多前,初见尘如语,只那惊鸿一瞥,已教人念念不忘。
又是一个痴情儿!
“陆府,有何动静?”涵叔有些忧虑。
“二十八,翎瑶夫人在府中设宴一事,想必已经传遍江湖了吧。”尘如语笑意了然。
“为了陆少呵……”他微微太息,“你应邀了?”
“涵叔放心,如语自有对策。”她明白他的担忧,而听到她这么说,涵叔这才渐渐淡开紧蹙的眉。
丑时将过,秋风乍起,吹动她白色衣衫,吹落枝头一簇簇的琼花。
“落花不语空辞树,流水无情自入池。”她轻声吟道,步履竟然有些悠闲,与之前的深沉担忧截然相反。转声呵呵一笑,足尖轻点,身影直似一抹青鸿,直奔着冰凝山庄后院飞去。
她刚出深院,身后就有一道身影不紧不慢、不远不近地跟上,脚步身形近乎灵逸,无声无息,竟连尘如语都没有发觉……
不醉不归楼下一片嘈杂,很多人都在议论着翎瑶夫人宴请群侠之事,大家关注的重点却是一直不变的尘如语。只见有人一边喝酒一边指手画脚。
“我刚得到消息,这次尘如语和谷若烟同行,一同前往陆府。这就是说,到时候咱们就可以见到尘如语了,大伙儿有什么想法没?”
“能有什么想法?人家尘如语那是天仙下凡,难不成你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邻桌有人不满地应道。
“有何不可能?”那男子显然不服了,一捋袖子说道:“老子能看上她是她的福分,不就一小女子么?长得好看怎么了?又不能当钱花!除非她凭着她那张脸到妓院去卖!”说完便和一桌的人笑得放肆。
突然几双筷子射入人群,丝毫不差地扎中说话那人的手脚,痛得他嗷嗷直叫。与他同桌的那些人大吃一惊,定了定神后便开始四处张望,寻找行凶之人,最终目光锁定二楼靠近楼梯边缘的那桌,一帮人立刻凶神恶煞地向楼上杀去。
二楼那桌只有两个人,准确地说,桌旁站着一个人,只坐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男子,一个即使坐着也是那么身形颀长,气宇轩昂的男子,一袭白衣胜雪,执扇的手指白净修长,面容俊朗,浓淡适宜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清冽冰泉,寒气逼人。墨玉一般流畅的长发用玉色丝带束起一束,两鬓几缕散落,随风逸动。那是一种冷到让人想要却步的气质。
侍在他身侧的是一名眉眼清秀的二八少年,眼神却犀利如鹰,竟有些与其主子相似的狡黠明光。
听着上楼的脚步声,那静坐的公子不禁微微勾起嘴角,冷冷一笑,端起聂涯儿刚给他斟的酒一饮而荆聂涯儿一见,像是得令了一般,抓起桌上的一只酒杯握进手中,再张开手将酒杯掷出去时,酒杯已经裂成很多碎片,打在那些人的身上,深深扎进了肉里,那些人全都滚下楼梯,个个一边哭爹喊娘一边还不忘放狠话。
白衣公子笑意清冽,见他站起,聂涯儿便随着他一起下了楼,站在那些人身旁。
“聂涯儿,你这次下手挺重。”那白衣公子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开口说道。
“谁让他们打扰公子喝酒?扰了公子的心情便是扰了我聂涯儿的心情,该打!”聂涯儿听主子这话虽是责备的词儿,却并无一丝责备之意,气焰立即就上来了,瞪着那些人恨恨地说着,手指间捏着从那些人手中落下的,原本准备用来行凶的利刃,只用力一弹,利刃便断成两截。
那些人一听“聂涯儿”三个字,脸色顿时变了,再看那位白衣公子,腰间金色腰带上所配华玉通透晶亮,手中折扇及题字的好坏他们虽是不懂,但那扇上右下角的两个字总算是认识: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