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老将军走了以后,赤珠又常到老爹的店里帮忙。
这一日她坐在柴火堆上吹铜笛,可她始终没搞清这笛子的吹法,费了好大的劲却吹出闷笛的声音,噪的一边劈材的小宁子一耳朵灰。
“你会不会吹啊?”
小宁子一把夺过铜笛:“瞧你!笛膜都没贴上,还吹!省着点气帮我生火吧!”
“这要贴什么?”那小赤珠瞪大双眼不解的问。任宁用铜笛清敲她脑袋说:“吹笛子要先学贴笛膜,没有笛膜,你使再大的劲,吹出来的也是闷笛,会把狗都吓坏的,你看好啊!”不由分说,他扔下劈材的斧子,从自己的腰袋包里取出一个用竹叶包着的小包袋。一层层的剥开,里面竟是一片片即透明又齐整的小片苇膜片,他自己又从店里找来胶瓤,在铜笛的膜孔外圈涂了一层,撕下一小片苇膜,粘了上去。
“你听好了啊!”
任宁得意的向小赤珠挤了一下左眼,横拿起笛子,吹了起来,那漫妙的笛音瞬间迸出,似乎要穿透云层,愣是把小赤珠给听呆了。
赤珠愣愣的站在那里听完小宁子吹完一曲,兴奋的一把冲上前,抓住小宁子的手叫道:“宁子哥!你还会吹笛子啊?你教教我吧!”
任宁把她拉坐在柴火堆上说:“我这也是跟我爹学的,我爹就教了我两首曲子。我爹说了,东都里,真正吹笛子的高手,都能把笛子吹出各种鸟的声音,我们这只是小玩玩罢了!”
可赤珠不依不饶:“那你……那你就把刚才那首曲子教给我吧!真好听,我就学刚才那首!”
任宁看着她皱皱眉问:“你真想学?”
“恩!宁子哥,刚才那首曲子真好听。”
“这叫《玉妃引》,又叫《梅花三弄》!”
“《梅花三弄》?”赤珠又瞪了豆大的眼睛问。小宁子看着她一脸好奇样,顿觉得可爱,放下笛子开始给她讲故事:“晋孝武帝时,大将军桓伊是一个吹笛子的高手,世人又称他‘江左第一’。他最喜欢吹柯亭笛。一日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坐船进京,正巧桓伊在岸边经过,船上的人就起哄说:‘那个是会吹笛子的桓野王。’王徽之虽不认得他,但也跟着起哄说‘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那桓伊二话没说,跳下车就吹了一曲,把船上的人都听呆了。后来这首曲子就成了现在这首《梅花三弄》”
赤珠笑着拉着小宁子的手撒娇说:“宁子哥!你就教教我,教教我吧!以后我偷偷给你弄几样好菜孝敬您老人家,好不好”
任宁听到她称自己老人家,便故作深沉,佯装摸胡说:“好吧!乖徒儿,快去给师傅倒杯茶来!”小赤珠拾起一块劈短了的木头咂在他身上……
自此,隔三差五,这二人只要有空就躲到后院吹笛子。周老板看到了,私下和王氏笑话赤珠,说她没学会叩首就做着王妃梦,不过看着自己孩子高兴,他们也乐得他们偶而偷一点闲……
且说冷长青收到自己姐姐冷月云的家信,信中除描述长安的繁华外,就是告诉冷长青,自己的相公张世荣又高升了,任了户部的郎官。并寄言道:其工部尚书何大人有一小妾原是宫中内教坊的内人,舞伎超群。为打发闲暇空时,在自家另立了一个别院,收点官宦家女儿做女弟子,教习点宫廷歌舞,一时求教者众多。现圣主皆爱音,长安家有儿女者都愿送女儿去学音,何不让司玉到我这里寄住,我荐其去习艺,将来也好择得佳婿。
冷长青正为教导女儿烦恼,见姐姐信函,如梦方醒。想女儿在这荒山野林那里修得真正的琴棋书画,于是便与严氏商议送女儿进京,寄住在姐姐那里。
蓝碧是百般不愿意,想想去长安就要与赤珠分开,她满腹怨气,怎奈何,父母之命难违。
这一天,她写完字贴,坐在窗户口一个人望天解闷。突然看到对面的天空中飘起一阵黑烟,又看到对面赤珠家楼下人步纷纷驻足观望。她又仔细定眼观望:哎呀!不好,赤珠家着火了。
她飞奔冲下楼,严氏正和齐夫人在说话,就看到她的小女儿跌跌撞撞的跑下来:“娘啊!我看到赤珠家着火了!”
“什么?”
严氏和齐夫人大惊,忙丢下手中的针线,往外跑,想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刚没跑几步,见老管家已跑了进来,不停的叫:“哎呀!夫人不好啦!隔壁周大伯家着火啦!”齐夫人忙叫严氏和老管家带着自家几个下人,去院内的水缸里,舀水灭火。
当他们几个人冲出家门,看到早有邻居们在那里扑水灭火。一个壮汉喘着粗气的从赤珠家底楼跑出来说:“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要有人也一定在楼上,楼下一个人都没有!”
大家正焦急的不知所措。赤珠、周大伯和小宁子冲了回来。
“娘!我娘在楼上呢!”
小赤珠大叫了起来,想冲进去找自己娘,却被大家拉住,只得一边急得把嗓子喊破了,那刚才冲进去的壮汉道:“哎呀!我刚才在楼下叫了半天,见火势大,可没人应,想必周夫人给烟熏晕了!”
周大伯刚想冲进去,任宁一把拉住他说:“大伯!你等等,我来!”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小宁子一个箭步如飞冲进了火海,众人皆惊叫:“小宁子!小心点啊!”
等了一会儿,赤珠和蓝碧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就听见火海倒灰中传来一阵咳嗽声,冷家的老管家忙脱下自己的上衣也冲了进去。不一会儿就看到老管家用自己的衣服盖着小宁子背上的王氏,一起跑了出来,邻居们这颗心才放了下来。
任宁把周夫人放在地上,身上被熏的漆黑漆黑,那汗像油一般滚了一身,湿透了全身的衣服。邻居们递上湿布给他,怕他在里边给热伤了,他马上用湿布搽脸。小赤珠看到她娘没事,这颗放下的心顿时对任宁充满了感激,冷不丁的回过头,正瞧见任宁赤着上身,站在那里喘气。任宁回过头,看见赤珠正呆望着他,不由对她嘿嘿一笑,那一笑把赤珠的整颗心都吹开了,也吹开了周大伯的整颗心。
当晚,周大伯一家只能寄住在冷长青家里。王氏醒来,听说是任宁救了他,心里头的感激那是磕上百个响头她都觉得不够。周大伯安慰她说:“你先休息,别累心!小宁子救了你,怎么报答他,我自会有说法的!”王氏这才心安了,歇息去了。
周大伯起身走出房间,看到小宁子和赤珠站在门外,一把上前拉住任宁的手就要下跪。任宁吓坏了,忙要拉起周大伯:“大伯!你这样子就太见外了,我现在可都把您当自家人看了,您这样不是要羞死我了!”
周大伯拉着他的胳膊说:“好孩子!你虽命苦,但心不苦,我们家没有儿子,你救了赤珠她妈,真是比我们的亲儿子还亲啊!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任宁忙也跪下道:“我和我爹救人,从来都没有说要还的。我爹说了,帮别人一把就等于留一点青名,我们不图有什么好处,就是希望大家来往彼此能和和睦睦!不要有间隙。”
“好小子!可你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啊!”
小宁子笑着拉起周大伯说:“大伯,您要帮我,您就听我一句劝吧!送小赤珠和蓝碧一块进京学艺吧!为这事,您和赤珠没少闹过嘴。见你们两个不开心,我们大家心里也不痛快,赤珠快是大姑娘了。现在又有她的伙伴要走,您叫她怎么不寂寞,想想赶明儿她若看到别的姑娘会跳会唱的,她心里难道就好过?她难道就不怨您?当然我只是这么一说,我也只是不希望看到你们整天冷脸相对,我们做堂跑的也不痛快!不知道如果错了那里,会得罪了老板和小姐,您看?……”
周大伯站起身上,思索了半天,看看小宁子说:“好孩子!你不求我们谢,还这样处处为我们着想!你这个小子,我们算没白认识!你说的,我记在心里,不过这事,我要和赤珠她娘商量一下。这样吧!以后你就跟着我学手艺……你看?……”
一听到这个声音,小宁子像了腿被打断了一样,又扑通的跪在地上说:“师傅在上,请授徒儿一拜!”周围的人都大笑了起来。
夜里,周大伯来到王氏的房间,赤珠和蓝碧挤在一起睡觉,任宁回家去了。王氏吹了灯问:“我听说,你收小宁子做徒弟?”
周大伯笑了笑回答:“是的!我看这小子可以!”
“只怕,你不只想让他做你的徒弟吧!”
“我的心思永远逃不出你的手掌!”
“只是他们年纪还太小了,这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呵呵!我今儿个才算明白过来,小宁子他随他爹在外面漂泊,平时也没有个女人家照应。前些日子赤珠为了求他教笛子,几天来把他当神一样捧着,你看这小子现在笑话起赤珠来,真比亲妹子还要亲。如今,又左一个赤珠,右一个赤珠,只怕他心里早就在这里落了根,只是他不知道罢了!我们将来挑女婿也不求找什么大富大贵的,这样会心疼人的,就行了。”王氏听了笑着说:“就怕将来你女儿不愿意!”……
一连几日,周家都住在冷家,周大伯为料理家里的事,都不去店里照料生意。店里上上下下就交给了小宁子、赤珠和几位厨房师傅。
事隔几日后的一天,正逢那秋风种情落叶知的时节,小宁子见后院满是落叶,于是拿着扫把到后院扫尘,不一会儿就看见赤珠穿着黄色的小襦,白色碎花襦裙,扎着俏丽的同心发髻,手端着一个盖着圆碗的盘子,偷偷摸摸的摸到院后。
任宁见四下没人,轻声叫道:“赤珠!我在这里!”
两个一大一小的娃子躲在柴火堆后边吃东西边聊天。任宁一边啃着鸡翅膀,一边问赤珠:“赤珠,你家里人怎么说啦?他们让你跟蓝碧一起进京了吗?”
小赤珠得意的晃了晃脑袋回答:“昨晚蓝碧她娘亲自去说的。”她机灵的回过头看看柴火堆后,见确没有人影,马上兴奋的站起来说道:“跟你说!我昨晚和蓝碧偷偷去听她们说话了,蓝碧她娘这样对我娘说:‘司玉一个人进京,路上挺寂寞的,又没个伴。两个娃都不小了,也都知道和谁亲、和谁冷,你们要是把赤珠一个人留在这里,她也没个伴的,不是又要到街上寻事了吗?’”
“那你娘怎么说?”
“我娘就说:‘哎!妹妹的话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一时半会儿舍不得啊/蓝碧她娘又说‘哎!有什么舍不得的。既然就这么一个宝贝,那还不是要金山给金山,要银海送银海。不管她音学的好不好,这学艺的总是要教点规矩,将来也好给你们少操点心。’”
“那后来怎么说?”小宁子急着追问
“后来我就听不到了!”赤珠有点失望的摇摇头,转而又欢喜的跳到小宁子的面前:“不过,我今儿个上午听见我娘和我爹商量着,开春送我和蓝碧一起去长安!”
“真的啊!”
任宁也兴奋的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说:“看吧!我说你爹娘一定同意,你以后怎么谢我啊!”赤珠朝他做了一个鬼脸,捧着空盘子跑走了……
万辛终需休,百忙也得闲。
周大伯自是放不下店里的事,这日下午忙完家中的情况,典着肚子来到店里。
“大伯,您来啦!”
小宁子满脸堆笑着把自个儿的老板迎进店,周大伯见店里内外,收拾的干净整齐,心中甚是满意,一边喝着小宁子端过来的茶,一边看着小宁子在抹灰。
“小宁子啊!我这几天不在,店里还好吧!”
“好的很,老板,您放心吧!”
“噢!哎!小宁子,你过来,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周大伯是有备而来,招呼小宁子站过来说话
“上次,隔壁的吴老板来店里吃饭,走的时候说四两饺子里少了四个?这是怎么回事啊?”
一句话问的小宁子头顶开始冒汗,一时答不上话来,只得嘴上磨机了半天:“这个……这个……。”。
“噢!还有上次,我买了一篓大闸蟹,上锅蒸好后,一看,嗨!少了三只,这是怎么会事啊?你知不知道?”
任宁一看老板都记得清清楚楚,吓的扑跪在地上说:“周老板,您饶了我吧-…。”
周大伯看着小宁子吓的熊样,心里却乐得炸开了锅,但仍佯装生气道:“你们做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就觉得厨房不对劲,像是进了耗子,总少东西。但后来我观察了老久,我琢磨着这事不对劲,进来的应该不是一只。那天,我把那大闸蟹放在锅上蒸,回来一看,嘿?怎么又少了,难不成这老鼠背着大闸蟹挪了窝?我就四下找啊!想见识见识这百年不见的耗子精。终给我摸到了后院,可让我见识到啦!哼!原来是你们两个吃得跟个神仙似的!”
“老板,您饶了我吧!求求您了!”
小宁子急的都要掉眼泪了。周大伯一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笑着说:“我知道,你老实,你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肯定是那个馋嘴懒猫为了缠着你教她吹笛,拿这些讨好你的。不过啊!我这个女儿啊!明年开春就要去长安了,还是留着让那边的师傅管教管教她吧!说不定那天,她就能从别人家给我偷回个男娃做女婿,到时候别说偷东西给你吃,就是能不能安心伺候我这个老爹,都难说喽!”
说完,周大伯呵呵一笑,拍拍任宁的肩走向厨房。小宁子像是被闷棍打了后脑勺,突然觉得心里像是倒了五味瓶一般,不知道是啥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