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凡(梵)
文字工作者,西班牙语翻译。游历大千世界,观生命如梦幻泡影。走过17个国家,目前暂居委内瑞拉。
“我希望过的生活,是在炎热的下午,穿着巴基斯坦皮凉鞋和细麻的薄袍子,顶着满是发茬的光头,和一群和尚兄弟,骑着自行车,到处鬼叫。我希望可以住在有飞檐的金黄色寺庙里,喝啤酒,说再见……”
这是凯鲁亚克在《在路上》中描绘的梦想中的生活。2000年的时候,电影《海滩》里的莱昂纳多也穿着最简单的T恤、短裤,踏着最便宜的拖鞋,像其他来寻欢作乐的西方年轻人一样,把最荒唐放纵的青春留在了东南亚那片热到只知道流汗的土地上。
在泰国见过太多这样的年轻人,他们搭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在飞机上看着电影喝了6罐啤酒,彻夜未眠,然后终于抵达了东南亚的门户——曼谷,一座令人迷失、令人眼花缭乱的不夜城;他们用暑期打工赚来的钱出门旅行,肩上背着崭新的70升的背包,穿着印着大象的大甩裤,把青春安置在廉价旅馆的白床单上;他们在人来人往的考山路街头点一份炒面,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虽然手头并不富裕,却总有足够的钱买啤酒,在酒吧来一场烂醉。他们很穷,他们落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年轻,他们放纵,没有什么好仰仗,只有一副好皮囊,和一双明亮的眼睛,写满对世界的渴望。
但如果说岁月如金,人生里大概再没有如此挥金如土的岁月了。
帕岸岛上的满月派对,风中飘着浓烈的荷尔蒙的味道,鬼佬们穿着印有“Full Moon Party”字样的荧光色T恤,裸露出的胳膊和大腿上涂抹着五颜六色的图案,他们左手拿着啤酒,右手搂着朋友或爱人,如动物般昼伏夜出,在海滩的小巷里摩肩接踵,大声鬼叫,眼睛里发出幽亮的光,年轻的脸上写满兴奋与放肆。海滩上一排排的酒吧里放着和欧美同步的夜店歌曲,头顶的霓虹灯变换着迷幻的灯光,照在人们的脸上忽明忽暗,各种颜色的头发、眼睛、皮肤,各种分贝的尖叫,在一个个不眠的夜晚,他们在一片异域风光里他们对酒当歌醉生梦死,过着没有明天的日子。只因这里是泰国,人们在遥远的东方摆脱了世俗的牵绊与束缚。他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背景,只知道抓紧日光下无处躲匿的欲望。
年轻真好,可以荒唐,可以纵情享乐,可以为所欲为,可以宿醉一场,可以沉迷在酒精和性里无法自拔,且不计后果。
但也因为年轻,所有人都只看到了阳光海滩,大片的棕榈树,却没有人注意过派对结束后退潮后的海滩一片狼藉,那些荒芜的街道,随处可见的空酒瓶等垃圾,像青春席卷而后的残骸。
2014年4月的时候,我坐车穿过海岸线从巴塞罗那到法国的蒙彼利埃,西班牙的海水颜色深蓝,在太阳光线的折射下,竟美得让人时刻都想纵身跃入。同伴是在拼车网站上找到的,三个法国大男孩,20岁出头的年纪,稚气未脱中又带着几分成熟稳重,说起法语时柔软得像喃喃耳语。
在车上闲聊,后座的男孩问我来自哪里,我说中国,他突然叫了一声说:“Kilian,你去过亚洲吧?”前座开车的男生有一头蓬松的棕色鬈发,穿着圆领T恤、条纹衬衫,戴着深色墨镜,虽是简单的搭配,却也在细节里显出良好的品味,说话克制,彬彬有礼。处处照顾同伴,会帮女生先拉开车门,像典型精英阶级家庭里那些谦逊、富有教养的孩子,虽然物质丰盈,却并不炫耀。
我想象着他的人生,上最好的大学,读最好的专业,以后也会有拥有和父母一样稳定舒适的工作和生活。然后就在这时,这个叫Kilian的男孩透过反光镜眨着眼冲我笑笑,回答了刚才那个问题说:“嗯,我去年夏天和几个朋友去了泰国。”
“泰国”,听到这个词我忍不住会心一笑,脑补一下眼前这个法国“乖乖仔”,穿着印有“Tiger Beer”字样的,只要100泰铢的廉价T恤,戴着新买的5美元的塑料墨镜,背着背包和同伴走在曼谷白天热浪袭人的街头,穿梭于一个又一个旅行社、便利店、文身店和按摩店之间的场景,他也会在夜晚买醉,酒后失态宿醉一场,也会在房间里吞云吐雾抽着叶子,和在酒吧认识的、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享受片刻欢愉……
我好像一下明白了些什么,这个在自己国家一本正经、谦谦有礼的男孩,虽然以后也会穿上西装,打上领带,过上人人羡慕的安逸的生活,但他也像那些在东南亚随处可见的醉生梦死的年轻人一样,把最荒唐放纵的时光、最疯狂肆意的自己留在了那片欲望疯狂滋长的热带土地上。
直到成熟后的某天,世界甚至愿意原谅他们当时的幼稚。
我忘记了昨日旅行的意义
刘嗯嗯
虽然旅行本身对我而言毫无意义,但却是我永远花不完的财富。
我去了大西北。出租车司机师傅问我:为什么叫大西北?我说:因为地广人稀。我睁着略疲的眼睛望着车窗外,在北京晚高峰的时段在大西北的公路上飞驰,湛蓝的天上云彩也跟不上了。
从北京参加完姐姐的婚礼,匆匆卸了妆就想连夜赶到银川,结果到了目的地已是阳光明媚。空气好,阳光足。我与小珩裹成粽子一样去吃了旅行中的第一顿早餐:烩小吃加烤羊排。一想到羊排油滋滋地咬在嘴里的感觉和小吃的酸爽,我就禁不住想再走一遭。
要去沙湖得坐中巴车,一个多小时的颠簸把我俩瞌睡的小脑袋晃得乱扭。
从没想过征服高山、征服大海、征服天空、征服沙漠,也从未想过征服自己。当我勇敢地抚摸一个人的脸庞,发现温暖与胡茬并存时,我欣喜中略带着沮丧;当我睡下,我变成丹顶鹤,变成乌鸦,变成明星,变成爱人的爱人,我沮丧中也小有惊喜。
紧攥着的是命运,撒开的是幸福。流沙的人们,流沙的心。
人生如戏,每个人都是好演员。到了西部影视城,我才深深体会这句话,不走出去,你以为眼前就是世界。
走在一条条布景的街道,看着一个个似曾相识的小摊,也许到了下个世纪,下个几百年,王府井、南锣鼓巷、酒吧一条街也许会是另一个影视城了吧。时代变换是科技的不断发展,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化我还是不懂,是一个说走就走的旅行容易,还是一个说分开即东西的两个人更快一些?
每次旅行的开始像打开一本新书,前两页翻过去,精彩便会娓娓道来。旅行更胜一筹的是在路程中就能体会美好,银川飞往嘉峪关的飞机带我们穿越了沙漠,小珩一直问:这么多黑点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谁又知道下一次陌生带来的是笑声还是泪水呢?
嘉峪关给我带了很多礼物,比如阳光、流水、啤酒,还有歌声和情谊。
嘉峪关并不大,我们一到酒店就迫不及待地出去觅食,吃了烤串,喝了杏皮水,带着半分倦意进了嘉峪关11 livehouse ,不吵不闹地喝着啤酒叼着烟看他们聊天,听他们说话。我其实不在摇滚圈里,听着几首翻来覆去的民谣曲子,没有了家里的门禁,没有电话,了无牵挂,我像是真正地回到了家。
马上望祁连,奇峰高插天。西走接嘉峪,凝素无青云。未见祁连山,倒是看到了祁连山的雪水,站在天下第一墩屏障后的峡谷上往下望,水声浩大,那水青绿的透亮真想让人尝一尝,必定甘甜可口。愿你流到天边,迎接晚霞;愿你冲刷心灵,使之平安祥和。
没有过多的语言与嘉峪关新识的友人告别,只是迈着大步走出去,走出了嘉峪关,走到了下一站:敦煌。
讲解员是个女人,她说她是从大城市嫁过来的,便入乡随俗,原来的专业是外语,而现在的十几年的工作是在用最熟悉的母语讲述老故事。她的声音委婉诱人,每进一个洞窟就小心翼翼地把用手电照向壁画,曼妙地讲述着,轻声细语生怕惊醒了歌者和舞者,还有保佑福泽万年的释迦牟尼。我脑中空空的,壁画故事环绕耳边,在这黑色笼罩下的绚烂洞窟里,仿佛几千年前的画匠就伏在安静墙上作画,脑海里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鸣沙山便好像是一个成功的熟男。它的拥抱是疼痛的,感情是炙热的。
从莫高窟回来之后,小珩找了一个离鸣沙山月牙泉附近的农家院,宿在那里的当晚,我们与老板娘畅谈。老板娘说以前来过一群北京的老头,自驾去西藏的,身体健康,活泼风趣;还有一个北京的小姑娘,可惜赶上了沙尘暴;老板娘看我们的眼神是怜惜的,给我们削苹果,买花生和梅肉,她认真地疼爱着每一个过客。
在这里,有风来,你就眯起眼睛任凭沙子打在脸上,享受自然给予的疼痛。
鸣沙山的沙子每一颗都很认真,它们细微、独立又团结,柔中带刚,风一来集体顺着沙坡拼命地爬,拼命地飞扬,有很多还未来得及落地就摔在我的胳膊上、脸上、头发里,还钻空子进了内衣里、衣服里。就像一个成熟男人的亲吻,唇齿间的柔情带着胡茬一并给了你。
第二天,我告别了小珩,独自去了张掖。
旅行的意义分多种,我喜爱的是风土人情,晚上7点到了住处,饿得前胸贴后背,便赶紧叫老板娘做了炒炮和青菜,边吃边和老板她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和他们老板聊到尽兴之处,我连嘴里的羊蹄儿都掉了。我上了老板家的房顶,楼下那个和我说过话的青年叫我下去聊天,我隔着晾衣绳看着远方张掖的7彩秘密,心里什么也没想。
就是那一瞬间,我便爱上了这里。
清晨的丹霞宁静、清凉,日出微黄。我选择了步行,路过了“红黄绿青蓝”色的山,又碰上了“绿蓝青黄红”色的山。我挖了土,重新围好头巾开始唱歌,唱《你到底爱不爱我》,唱《一直往南方开》,唱《夜空中最亮的星》,唱《像鹰一样》……我拽着自己疯跑、跳跃、大喊、哭泣,我踏在彩色的石阶上,忘记了到底想了哪些似曾相识的事情。
后来离开张掖后,我去了兰州,书翻到了最后一页,就放慢了脚步。在兰州吃了拉面,盘旋着上了白塔山,山上陡峭多水,我得等喷水口转到树上才能快速跑过去。转到无人处,我也学着鸟儿唱歌给朋友听。白塔山犹如森林般树木郁葱,像在探险,像是生活。
我对大西北的印象在我临走那天已然记不得了,可能太专注沉浸,忘记了要记忆。而我现在回忆起,丹霞,拉面,白云,手抓羊肉,沙漠,仿佛成了最根深蒂固的记忆,但又依旧模糊不清。我摸着在嘉峪关峡谷捡的一颗石头,摸着它,闭上眼,就能好像能回到那里……
虽然旅行本身对我而言毫无意义,但却是我永远花不完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