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她特别留意余军脸部的表情,见他眸色似有所松动,心里顿觉宽慰不少。
在她的记忆里,三哥后来认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不过他心善,依然视月娟伯母和永康伯父自己为亲生父母,很孝顺听话。这些话,她也就放在脑子里想想,自然不能直接挑明了说。毕竟余军的身世也只是村上人在私底下偷偷议论。没人敢当着面说。
余然所住的村子叫西余村,整个村子八十多户人家,都是一个祖宗出来的。
“三哥,你们家今天请了多少人来吃馄饨那?你大伯伯家和二姑姑家请了没?”余然岔开话题,笑眯眯的询问。
余军抬手挠挠后脑勺,皱眉回答:“妈说喊你和你奶奶,二伯父一家,还有二姑姑一家一起吃。对了,马上要二月十九游庙会了,你外婆家不是在陆圩镇,你去吃饭吗?”
“不去,我们基本不来往的。”余然仰起小脸,眼神飘忽的望向屋子前面种的榉树。
余然家住在西余村的第一排,前面十二户人家,每家每户都在家门前的水泥场中间位置种了两三棵榉树。一到夏天,每家都喜欢搬张小桌子,坐到外面树荫底下乘凉,早上聚在一起喝茶,傍晚吹着自然风吃晚饭。
余军低垂着,右脚的脚尖在巷子里的石子路上,划来划去,吱唔了半天,请求道:“我家好像要去吃上梁酒,妈妈说让你奶奶带我一起去。你也跟我一块去吧?我一个人不想去。”说完,他飞快地瞟了眼余然,垂着头不再说话。
上梁酒是余然家乡的一种习俗,家里的新房子造好后,主人家一般要请亲戚朋友们吃一顿。这客也不是白请的,去吃饭的客人,都要送或多或少的礼钱。走的时候,主人家还要给每一位客人一份点心。八十年的点心统一标准是两肉馒头、两肉白团子、两青水的豆沙团子、两粽子、两块松糕、两红鸡蛋、一份喜糖。
“是去陆圩吃?”
余然猛然想起这件事,好像是余军亲生父母家的爷爷奶奶想看看抱养出去的孙子,所以借口家里上梁,请余奶奶和月娟伯母一家去吃酒。那时她年纪小,有的吃,自然喜欢得不得了,哪里顾得上隐藏的秘密。
“好啊!我也一块去。”瞥了眼心情不太好的余军,余然笑嘻嘻的答应下来。她记得余军三个亲哥哥的日子都过得挺富裕,对从小换出去的弟弟很亲近,不拿他当外人看。
“真的?”余军惊喜地抬起头。
余然点点头:“嗯!晚上我就同奶奶说。我们和我奶奶一块走着去。”
“那你一定别忘了,晚上要跟你奶奶说。”
“知道了。”
是夜,吃过晚饭,余然使出浑身解数,死赖着余奶奶,要求农历二月十九那天要一块去陆圩吃上梁酒。余奶奶拗不过她,只得同意带她一块去。但也三令五申,不许在路上喊走不动了。
余然小脸堆满笑容,一口答应。
陪着余奶奶看了会电视,余然看看时间不早了,站起来说了声晚安,就爬上二楼自己房间去睡觉了。一进入房间,她立马把锁上保险,防止余奶奶突然来袭。
走到窗子前,关好窗户,拉上窗帘,打开放在书桌一角的台灯,柔和的橘黄色光芒泼洒到绣架上,雪白的绣布染上了一层淡淡陈旧的黄。余然低下头,拿起余奶奶早上给的放掌门信物,一个大约小手指般粗细长短的雕花小抽匣。
小心地用大拇指按住上面的盒盖,轻轻一推,露出红色的绒布底衬,上面躺着一根非金非银的绣花针。
深吸一口气,屏住,余然小心翼翼地捏起绣花针,暗自思索上午的时候,她是怎么进入绣花针内的乞巧殿?
就在她起心动念的瞬间,一道细微的光芒从她的眼前闪过,睫毛扇动的刹那,她身边的环境已变换成另一个地方……供奉着织女画像的乞巧殿内。
吸取上次的教训,余然没敢上前上香叩拜。身不由己的滋味,她不想再尝一次。望了眼栩栩如生的织女绣像,动了动嘴唇,无声告罪了几句,余然转身跨出正殿大门,站到漆成朱红色的廊柱旁,抬眼环顾四周。
乞巧殿的格局与传统的四合院一样,入门处有装饰得异常华丽的垂花门,对着门的是正殿,两旁是偏殿,中间是花园。
余然侧头考虑了下,决定去偏殿看看。
推开靠西侧偏殿的一扇大门,抬头一瞧,里面空荡荡的,什么摆设都陈列。只有一个个漆得油亮的金丝楠木架子。余然之所以能认出那木架子是金丝楠木做的,完全归功于她爷爷余金法。她爷爷当年读了几年私塾,后来家道中落,余太奶奶供不起他念书了,只好把他送去当木匠学徒。做木匠的,自然能分辨出各种木头的材质。余然从小跟在爷爷身边耳闻目染,学到不少好东西。
走到架子前,发现上面堆放着很多木匣子。
余然眼神疑惑,伸手拿起一个打开,眼角一抖,薄薄的白纸上密密麻麻地爬满黑色的小点。看着像芝麻一样的黑色小点,余然感觉脊背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往上爬,她不禁打了个冷战,赶紧关上木匣子,放回原处。
太恶心了!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居然堆了一屋子都是。
离开屋子,余然摸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臂膀,心有余悸地瞥看一眼那间屋子,转向下一间。在红色的大门口站定,摸摸砰砰乱跳的心口处,余然吞咽了下口水,尽量压下先前残留的一丝紧张,伸出双手,推开沉重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