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父母以前过的日子不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没有谁能去左右,如果让父亲和大哥放弃读书,他们就没有生活的目标,一个人最害怕的就是人活着却没有目标了。
日子是比较清苦,这些年吃穿用度都是以往的积蓄,加上她们母女做些针黹补贴。父亲对家里的事一概不过问,但他对母亲周氏却事无巨细无微不至,让童若瑶颇为羡煞。大哥和父亲完全不同,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每逢赶集都会去市集上摆个写字摊子,虽然父亲和母亲都阻拦,可也知道根本就阻拦不了,也就随着大哥去了。大哥字写得漂亮,从开始无人询问,到现在还有人找来李家村。所以,现在一家子的生计问题也就不用吃老本了。
周氏穿着靛青色粗布衣裳,身形纤细,虽然已经三十六七,单看背影却依旧好似妙龄少女。童若瑶和大哥都继承了母亲的容貌和身材,不管童若瑶怎么吃,反正就是不长肉,大哥童若远亦是如此。
周氏从柜子里拿出一块熏肉,原是想递给女儿,抬眼见站在自己对面的女孩还像个孩子,不免自责起来。原也该是娇养着的女孩儿,却跟着他们吃苦。
瞧见周氏的神情,童若瑶就知道她想什么去了,忙一把拿过熏肉,“娘歇着吧,我去煮了,一会儿爹爹和大哥就回来了。”
“也不知他们如今走到哪儿了?”
“别担心了,反正也不算远,我估摸着他们也快到家了。”
周氏愁眉不展,看着女儿叹道:“真该劝劝你爹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童若瑶没说话,站在理智的角度确实该劝劝老爹,一把年纪即便考上了又能如何?可童若瑶也不确定,老爹除了读书还能做别的什么?这李家村的村民虽然都不算贫瘠,可没几家家长愿意让孩子读书,基本都是小小年纪就在地里干活,年纪大一点儿要么继续干农活,要么去城里做工,然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代一代继续这么下去。
这村里人口不少,孩子也不少,可就算老爹回来办个私塾估计也没学生。何况,本村的村民并不愿与童家来往。而且这个前提还必须是老爹放弃功名,童若瑶想到这里就叹口气。
母女两一时无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只那孤零零的油灯偶尔发出“嗤嗤”声。突然,外面传来一阵狗叫,童若瑶和周氏同时抬头,眼里露出喜色,忙从屋子里出来,又齐齐朝漆黑的院门口望去,没瞧见人影也没听见响动,而小黑的叫声却是从灶房传来的。
竟是炉灶里的柴火掉出来,童若瑶吓得不轻,灶房是后来用木头茅草搭建的!母女两忙朝灶房冲过去,这个时候,就是一向非常注重仪态的周氏也手忙脚乱的。一边叫童若瑶走远些,一边又叫小黑快出来,原就一点儿火星子,被周氏这一喊反叫童若瑶更紧张起来。
就在母女两冲到灶房门口的时候,又同时顿住脚,惊愕地看着那被小黑用尿浇灭的火星。
周氏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在女儿脚边撒娇的小黑,童若瑶弯腰抚摸着小黑的脑袋,笑嘻嘻朝周氏道:“娘,它也算是咱们家的一份子吧?”
周氏对女儿偶尔冒出的怪理论十分头疼,比如这条狗,女儿一直说它是家人,明明是狗,怎么就成了家人?可这一次小黑功劳不小,周氏甚至觉得小黑水汪汪的眼睛像人的眼睛一样,渴望着她的认可,而她不忍心反驳女儿的理论,不禁点点头。
童若瑶立刻欢喜地抱住小黑,周氏不认同地摇头道:“女孩儿就该有女孩儿的模样,年纪也不小了,如何就跟没长大的孩子似地?”
童若瑶厚脸皮地道:“就算以后我有了孩子,娘当了外婆,在娘眼里我还是孩子呀。”
说着就松开小黑,转身抱住母亲周氏,没有人知道,在童若瑶心里,这些年的日子就好似一场她永远不想醒过来的梦境。
周氏嘴里抱怨着女儿抱过小黑,却是一边抱怨,一边把女儿揽入怀中。她也习惯了这个已经年满十五却依旧在她跟前撒娇的女儿。
辰时四刻,童若瑶将做好的饭菜放在锅里热着,提着大哥制作的灯笼从灶房小心翼翼地朝正屋去。
周氏身子骨原就不好,之前两兄妹年纪小,家里的事一概靠她一个人张罗,岁月虽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却对健康有颇多损坏。即便没有下地做活,可初来李家村的那段日子对她来说,无疑不是人生最大的考验。
正屋里点着一盏油灯,周氏坐在床沿边,赶着做针线活计。童若瑶叹口气,为了剩下油灯开支,周氏夜里赶制活计总是只点一盏灯。而大哥和老爹倘或夜里读书,却是点着两盏,屋里亮堂的和白天一样。
“娘,别做了,歇歇吧,如今气候渐渐凉了,您还这样劳神。”童若瑶抢了周氏手里的伙计,捏着线头抖开瞧了瞧,遂笑道,“剩下的交给我吧,我眼睛比娘好使,手指也灵活,最多一个时辰就完工了。”
周氏抚着额头叹道:“娘真是老了,你却还像个孩子。”
童若瑶明白,这个像孩子并非只是指她的容貌,而是她年纪一天天大了,婚事却没有着落。女孩儿和男孩儿不同,大哥也已经十九岁,一样婚事没有着落,可男人毕竟是等得的,女孩儿过了年纪可就不妙了。
乡下和城里不同,乡下的女孩儿都是年满十六才开始说亲,十八岁出嫁。算起来童若瑶的年纪也没到,可童若瑶心里明白,周氏和老爹虽然是住在乡下,骨子里遵循的依旧是城里的规矩,也就是说童若瑶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而且年满十六就要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