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连生火都忘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响口起来。
千羽抬头一看,原来是七爷爷等不及,进厨房来看。千羽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轻轻“嗯”了一声。
“算了,还是等村里头的妇人们来了,让她们料理吧。”七爷爷叹了口气,语气中没有了不满,只有了怜悯。
看着七爷爷转身回了厅堂,千羽的眼泪慢慢流了出来,一个陌生的世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自己什么都不会,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正在暗自伤心,听到门外一阵喧哗,千羽心知是三爷爷把村里人都叫回来了。擦干净了泪水,走出了厨房,来到厅堂。
此时天色已慢慢亮了,不再需要火把和蜡烛都能看得很清楚。千羽一一扫眼望去,只见厅堂中已经站了二十多人,大多数是昨天晚上来过又被自己吓走了的。大家都离尸体远远的站着,有的人在七嘴八舌的说话,有的人在盯着自己看,也有的人似乎还怕自己是鬼,只敢偷偷地拿眼斜着瞄向自己。
看着这满屋子的人,千羽有些不知所措。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什么、该说什么。
一个大胡子的男人首先开口,望着千羽说:“招弟啊,你的事情,你三爷爷刚才都已经跟我们说过了,你傻了不要紧,我们清醒着,就是你大伯伯不来,你爷爷奶奶的尸体我们也会给你送到山上去。本来呢,大家以为你也死了,乡里乡亲的,每家凑点钱把你一家的事儿办了也算了,可是现在你又活过来了,事情就还得你拿个主意了。”
“但凭各位叔叔伯伯、爷爷奶奶做主就是了,我没有什么主意。”千羽低低的说。
大胡子摆摆手,说:“话不是这样说的,出殡是要花钱的!我们刚才看了,你爷爷奶奶也没备个棺材,这棺材买是不买?不买的话,就用草卷子卷了送出去?如果要买,你要买什么样的,好的就要贵些!还有,既然是白喜,免不了我们各家各户都要凑些份子钱,你也晓得的,都是穷山沟的农民,也没个生财的路子,各家都不宽敞,也凑不了几个钱,而且这些人来你家帮忙,总要置几桌饭大家吃吃吧?还有念经的和尚、作法的道士,要不要请?水陆道场要不要做?你先把这些事情都想好了,说明白了,我们才好办事。”
一番话说得千羽张口结舌,这些弯弯曲曲的她哪里知道?只得拿眼睛看向七爷爷。
七爷爷见她这幅模样,对大胡子嗔道:“她一个小丫头哪晓得这些事情?她爹娘死的时候她还小,都是她爷爷奶奶操办的,她又没个经验!”
“那怎么办?等大郎回来?”大胡子也没办法了,说。
七爷爷叹口气,又对千羽说:“招弟啊,你家里的银钱放在哪里你知道吗?你找找,看有多少,都拿出来,总不好让大郎一个人出的。”
千羽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七爷爷帮忙找找吧。”
七爷爷点了点头,去了厅堂,到哪个房间里面去翻箱倒柜了。一个中年女人走过来,搂着千羽的肩膀,说:“我是你四婶!可怜的孩子,如今只剩你孤苦无依的一个人了!以后多到四婶家来走走。”
千羽感激地朝她点点头,突然听到另外一个尖利的女声说道:“哟,她四婶,你倒好心!也不怕这克爹克娘克爷克奶克夫克子的硬命货克到你头上了!”
千羽闻言,顿时脸涨得通红,瞪着眼睛望过去,只见说话的那妇人远远地看着门口,斜着眼睛望着自己,继续说:“你别瞪我,我又不是瞎说,你克爹克娘克爷克奶,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早就有算命的先生说了你将来还要克夫克子!”
虽然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但好歹自己现在借着它活在这个世界上,被人这样明目张胆的鄙视加羞辱,千羽也觉得气不过,正准备反唇相讥,却见四婶一张慈爱的脸变成了青灰色,搂着自己肩膀的手也放下了,抬脚往门外走去,口里急急地说道:“天亮了,屋里娃儿还没起,我得先回去做早饭了……”
话未说完,人已经不见了,千羽愣愣的看着,目瞪口呆,变脸这样快?真的比翻书还快啊!千羽鼓足的气顿时泄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千羽找了把空着的椅子坐下来,也不看那女人挑衅的眼光,转头看向门口,却正好看见一老一少两个披麻戴孝的男人从门前山路上走上来。不等进屋,那个老的便放声大哭起来:“我的爹啊!你死的好惨啊!我的娘啊!你也死的好惨啊!”
千羽不由得皱眉,这是哭丧还是哭冤?还不等她站起来,那个年轻男人看到她安安稳稳地坐着,还皱着一双眉毛,二话不说,上前就揪住她的头发,一把扯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你这个丧门星!还跟没事人一样!”
千羽只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一时被打懵了。那男人却不停手,扯着她的头发,直拖到两具尸体面前,照着她的膝盖弯就是一脚,口里继续骂道:“都说叔叔婶婶是被你克死的,我原先还不相信,如今爷爷奶奶同一天死了,我才真的相信你是个灾星了!克死了爷爷奶奶还不说,你连一点孝道都不懂,就把两位老人家这样放着?也不殓进棺材里,也不点上长明灯!”一边说一边就对着千羽的后背踢了几脚,口里还在骂:“打死你这个灾星。”
千羽只被打得晕头转向,完全搞不清楚情况,只感觉全身火辣辣地痛,脑袋钝钝的,头发好像要被扯下去了一般,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猛子!”一声大喝从旁边传来,“你又在撒什么疯?”
七爷爷从里面房里出来,一把推开李猛,吼道:“拿你妹妹撒什么气?她昨天已经哭死了!刚刚才从阎王殿走出来!”一边说一边拿起跪在地上的千羽,一双眼睛狠狠盯着李猛,盯了一会,又转头对李大郎吼道:“你教的好儿子!爷爷奶奶死的时候,他还在县里喝花酒吧!现在又由着他胡闹……哭的什么冤?什么叫死的惨?满村的老老少少都在这儿呢,你的爹娘是被人害死的?那是寿终正寝,有什么惨的?是白喜!白喜你懂不懂?!”
一顿话说得李大郎哑口无言,停了哭,只拿眼望着自己的儿子。李猛冷笑一声,说:“哭死了?刚刚才从阎王殿走出来?你看到了?这种话只能骗骗你们这些无知的老儿!”
“你你你……”七爷爷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李猛的手不停的颤抖。
李猛却不管他,继续说:“又说什么寿终正寝?刚刚那位嫂子还说了,她克爹克娘克爷克奶,以后还要克夫克子,是先前算命先生就算定了的!”
千羽缓过一口气,恨恨地说:“你说我克死了爹爹和娘亲,又克死了爷爷和奶奶,也是你亲眼看到的吗?”
李猛一愣,继续大怒,说道:“你还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个灾星!”冲上前来又要打千羽。七爷爷将千羽一把拖到身后,说道:“有本事你打我下试试!”又朝三爷爷、五爷爷、八爷爷使个眼色,三个老人会意,都走上前来,拦在千羽面前。
李猛虽然无法无天,却也不敢当着满村人的面打这几个老人,狠狠一跺脚,伸着脖子对千羽说道:“等着!”
千羽松了一口气,抬眼去看屋内众人,只见人人躲得远远的,都像看热闹一样不说话。只有先前那个大胡子开口说:“吵什么吵?吵什么吵!你们都是一家人,如今到齐了,先商量下两位老人的后事怎么办吧!我们大家都还有事,谁有功夫陪你们耗着!”又转头对李大郎说道:“你怎么说?”
李大郎接口说道:“王大哥说的自然是对的,王大哥是办事办老了的,自然有分寸,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吧!”
大胡子冷笑一声,说:“你这话说得真是稀奇,你做儿子的不拿个主张出来,倒要我们来撑头?算了,我也不跟你废话了,现在大热的天,你爹娘总不能一直躺在这儿,说吧,你拿多少银子出来办后事?”
李大郎不说话,又拿眼看向自家儿子,李猛眼珠转了转,打了个哈哈,说:“爷爷奶奶勤勤恳恳一辈子,自然有些积蓄,就把两位老人家的棺材本拿出来吧。”
大胡子也不多说,转头又望向七爷爷,七爷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青色汗巾包起来的小袋子,递到大胡子手上,说:“我刚才到处都找了,只有这些。”
大胡子接过来,解开袋子,里面只有几块铜板,加两个小小的碎银子,大胡子皱了皱眉,叫一个妇人找出小秤来,将碎银子秤了秤,才两钱三分重。
“这点钱连一付棺材都买不起……”大胡子转头对李大郎说:“看来其它的还是要落到你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