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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法老爱上各斯特丽丝(2)

虽然我敏锐地意识到,他们单独在帐篷里多待一分钟,我们每个人的危险就会增长一分,但我还是不能叫他们分开。虽然后背上拉斯弗的鞭痕仍在作痛,虽然那一刻我试图隐藏起内心深处毫无价值的想法和本能,对他们的嫉妒也痛苦地烧灼着我,但我还是让他们比预期的时间多相处了一会儿。我没有听见英特夫领主走过来。他以前常穿最柔软的小山羊皮拖鞋减轻脚步声。他走路像鬼一样无声无息。由于我的主人悄无声息地走过王府大厅和走廊,无意中会听到某句话,许多随从和奴隶因而感受过拉斯弗的皮鞭或绞索。可是多年来我培养出了一种直觉。大多数时候,他还没从阴影中突然出现,我就已感觉到他来了。这种直觉从来没出过差错,但那天晚上,却失误了。我正环顾四周,他已悄悄穿过大厅的柱子,出现在我面前,像直挺挺的眼镜蛇,又瘦又高,致人于死地。

“主人!”我大声叫道,声音把自己吓一跳。“很荣幸你能来看我们彩排。非常感谢您提的建议……”我急促不清地说着,既想掩盖我的混乱状态,又想警告身后帐篷里的两个人。

我比想象中更成功地实现了这两个目的。我听见身后化妆篷中的那对恋人慌张地分开、逃离,听见塔努斯弯腰离去时帐篷的后围板飘动的声音。

我从来没有这么成功地欺骗英特夫领主。他已经清楚地读出了我脸上的内疚,就像我读神殿墙上的象形文字或卷轴上我自己写的字。但是那天晚上,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一心只想质问我新的不端行为。他既没有发火,也没有怒吼。如果英特夫领主话语柔和、微笑如丝,这才是他最危险的时刻。

“亲爱的泰塔,”几乎是小声在说,“我听说你改变了开场演出中的一些安排,尽管我本人是下过这样的命令。我不相信你会如此傲慢无礼。大热天我过来,就是想亲自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不能假装无辜,也不能装作不知道,于是低下头,尽量显得很委屈。“主人,不是我命令做这些修改的。是尊贵的圣座,奥西里斯神殿的主祭司……”

但我的主人不耐烦地打断我。“对,当然是他改的,但是在你提出意见之后。你以为我不了解你,还是不了解那个说话含糊的老祭司?他头脑中从来就没有新点子,但你有。”

“主人!”我反驳。

“这次又是什么样的阴险小把戏?是众神又托给你随时需要的梦吗?”我的主人问,声音轻柔得像神殿中出没的眼镜蛇滑过地上石板时发出的沙沙声。

“主人!”我尽力显得对指控感到震惊的样子。我确实向善良的主祭司描述说,奥西里斯神穿着黑乌鸦衣来到我梦中,抱怨他的神殿鲜血横流。

主祭司没有反对戏剧演出的真实性,于是英特夫领主才计划如何愉悦法老。当我无法劝阻主人放弃这一做法时,只好求助于梦境。我的主人命令在演出第一幕就出现此场景时,我极其憎恨与这样可恶的人为伍。当然了,我注意到,某些野蛮民族也将人作为祭物奉献给上帝。我听说,住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那边的卡赛特人把刚出生的婴儿扔进熊熊燃烧的火炉中。到过那些遥远国度的大篷车主谈到了用宗教名义实施的其他暴行,谈到了把年轻的未婚女子杀死来提高收成,或在三头神塑像前砍下战俘的头。

然而,我们埃及人是文明的民族,我们崇敬智慧、公正的神,而不是嗜血的怪物。我尽力说服我的主人。我向他指出,历史上只有一位法老用人当祭物:麦努特普在塞特神殿割开了七个造反王子的喉咙,肢解了他们的尸体,并把经过防腐处理的尸块送给每个总督以示警告。大家还对此嗤之以鼻。直到如今,麦努特普还被公认为是血腥国王。

“不是用人作祭祀。”我的主人反驳,“只是执行一个应受的惩罚,是用一种相当新颖的方式执行。亲爱的泰塔,你不可否认,死刑一直是我们司法制度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对吧?托德是个贼。他偷了皇家金库,必须死,哪怕只是给别人作示范。”

听起来很合理,但我知道他根本不是对司法感兴趣,而是对维护自己的财宝和压制法老感兴趣。法老很喜爱露天演出和戏剧。我没有选择,只能梦想着求助于好心的主祭司。现在英特夫领主双唇微张,笑了,露出完美的牙齿,但这笑却让我浑身发冷,颈背上的毛发直立。

“这有一个小建议。”他凑近我的脸低声说,“我建议你明晚再做个梦,让上次来拜访过你的那位神取消对主祭司下的那个指令,采用我的安排。如果不是这样,我会为拉斯弗找更多的事做——这是我对你的庄严承诺。”他转身,大步走了。我留在原地,既感到轻松,因为他没有发现那对恋人;又感到悲惨,因为我被迫上演他命令的邪恶演出。

不过,我的主人走后,排练获得了振奋人心的成功,这又重新恢复了我的神采。洛斯特丽丝和塔努斯约会后一直处在喜悦的光彩中,这使得她真的美若神灵;充满青春和力量的塔努斯就是年轻的荷鲁斯神的化身。

一想到我和剧中的奥西里斯一样,都处在英特夫领主安排的命运时,我就为这种角色而感到烦恼。剧中的奥西里斯由一个英俊的、名叫托德的中年人扮演。他曾经是一个管家,为了供养他迷恋的一个年轻爱花钱的交际花,去偷我主人的金库,被当场抓住。是我在查账时发现了漏洞,但我并不觉得骄傲。

我的主人在等候正式审讯和判决时,把他放了,让他在演出中扮演冥神。如果他能令人满意地演好奥西里斯一角,我的主人答应不再追究此事。不幸的托德没有意识到许诺背后潜藏的威胁,满腔热情地投入到角色中,相信自己会获得宽恕。与此同时——他不可能知道,我的主人已秘密签署了他的死亡令,并把卷轴交给了拉斯弗。拉斯弗不仅是国家行刑官,还被我选来扮演塞特一角。我主人的意图是,当明晚法老观看演出时,他将两个角色合二为一。虽然拉斯弗是塞特一角的合适人选,但是当我看见他和托德排练开场演出时,我后悔选他扮演这一角色。一想到正式演出和排练会有多么大差异,我就浑身发抖。

排练结束后,我最乐意做的就是陪着我的女主人回到后宫宅院。她不让我离开,让我待到很晚,听她一个人激动地讲述这一天发生的不寻常事,讲述塔努斯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你看见他如何召唤荷鲁斯神吗?神是如何立刻来帮他的?当然他得到了荷鲁斯神的所有恩宠和保护,你不这么认为吗?荷鲁斯不会让任何邪恶降临到我们头上,我现在对此十分确定。”

有太多这样幸福的幻想,没有任何分离和杀戮。年轻的爱恋发展得多么迅速啊!

“塔努斯今天挽救了豪华龙船,没让它翻船,他也一定赢得了法老的恩宠。你不这样认为吗,泰塔?有了神和法老的双重恩宠,我父亲再也不能把塔努斯派走了,是吗,泰塔?”

她所说的事情让我回想起发生在她身上的每个快乐瞬间。直到后来,我背下了至少十二条不朽的爱的信息,还发誓亲自带给塔努斯,我才离开了后宫。

最后我筋疲力尽地回到住处,可还是不能休息。几乎所有的男奴都在等着我,像我的女主人一样,情绪激昂,喋喋不休。他们也想知道我怎么看那一天发生的一切,特别是塔努斯救了法老的龙船及这件事的意义。我喂宠物时,他们围着我挤在河上方露台上,争着和我说话。

“大哥,塔努斯呼唤荷鲁斯神,神就立刻插手帮助他,这是不是真的?你看见了吗?有些人甚至说,神以隼的形象出现,在塔努斯头上盘旋,伸开保护的翅膀。是真的吗?”

“啊,法老已将塔努斯晋升为法老护卫,奖赏他一块五百费丹的河边肥沃土地,是真的吗?”

“大哥,他们说,智慧之神托特在沙漠神龛的圣祠已给塔努斯刻了一个星座。圣祠预示着他会是我们埃及历史上最伟大的勇士,有一天,法老会最恩宠他。”现在回想起这些小孩似的胡说八道,觉得很逗乐,似乎实现了他们心中勾画出的奇异真相。但在当时,我像对待小孩一样,语气严厉,嘲笑着把他们打发走了。

就在我静下心来要入睡时,我冒出了最后一个想法:卢克索和卡纳克两城的人们已经把塔努斯深深刻在心里,但这是有偿的、不确定的荣誉。荣誉和受欢迎在上层社会能滋生出嫉妒,下层民众的奉承是易变的。他们常常会以毁损他们厌恶的偶像为乐,就像当初把他抬到最高。

显然,悄无声息地生活更安全,我一直试图这样去做。

节日的第六天下午,法老从位于卡纳克和卢克索中间开阔乡村的皇家宅地中央的别墅出发,沿着两边林立着花岗岩狮子雕塑的礼仪大街,庄严地向位于尼罗河岸的奥西里斯神殿行进。

他乘坐的大橇车很高,经过时,大街两侧密密麻麻的人群不得不向后绷紧脖子,仰视着坐在镀金王座上的国王。橇车由二十匹纯白小公牛拉着。公牛厚实的双肩高高隆起,长角的头上带着花环。橇车的滑动垫木在路面压过时发出刺耳的声音,在石板路上留下道道痕迹。

一百名乐师走在队伍最前面,弹着里拉琴和竖琴,敲着钹和鼓,摇着拨浪鼓和叉铃,吹着又长又直的大羚羊角号和野白羊弯角号。埃及一百名最美妙的声音紧跟在后面,齐声唱着对法老和奥西里斯神的颂歌。我当然是领唱。我们后面是由塔努斯亲自率领的蓝鳄团。围观人群给予他特别的欢呼。他全身武装羽饰、盔甲,大步走过。未婚的女孩们高声尖叫,其中不只一人在灰尘中昏倒。人们都在歇斯底里地向他欢呼,为他新获得的荣誉欢呼。

光荣的护卫团后面是大维西尔和他的高级官员,接下来的是贵族及其妻儿,然后是鹰隼团分遣队,最后是法老的大橇车。总之,这是一个上王国几千名最有钱、最有势力的人的集合。

当我们接近奥西里斯神殿时,主祭司和所有祭司们都站在高门楼中间的台阶上欢迎法老麦摩斯。神殿已粉刷一新,外墙上的浅浮雕在夕阳温暖的黄光照射下发出夺目光茫。外墙壁龛里立着的旗杆上各色鲜艳彩旗飘动。

在最底下的台阶前,法老下了车,仪态威严地迈上一百级台阶。唱诗班站在台阶两侧。我站在第五十级台阶上,所以在国王走近我跟前的几分钟里,我可以细致地观察他。

我已经很了解他,因为他一直是我的病人,但我忘了他有多矮小——对神来说有多矮小。他还不到我的肩高,虽然他头上高高的双皇冠让他看起来高大些。他的双臂在胸前交叉,摆出礼节的姿态,手持象征皇位和神性的弯柄杖和连枷。我前面曾说过,他的双手无毛,光滑,像女人的手;双脚也是又小又匀称。他所有的手指、脚趾都戴着戒指,上臂戴着护身符,腕上戴着手镯。他胸前厚重的赤金胸铠镶嵌着五颜六色的彩陶,描绘的是拿着真理羽毛的托特神。这件饰物光彩夺目,有五百年历史,七十位国王曾经佩戴过。

双皇冠下,他的脸用粉涂得如同死尸一样白,眼睛四周涂得乌黑发亮,嘴唇涂成深红色。浓妆重抹之下,他的表情任性。嘴唇又薄又直,缺乏幽默;双眼游移、紧张,我想他可能就长那样。

这个伟大的埃及王国的根基十分脆弱,王国四分五裂,摇摇欲坠。即使神也和他一样焦急。他的疆域曾延伸到大海,横跨尼罗河三角洲的七个入口,向南到阿苏恩和第一个大瀑布,是地球上最伟大的王国。他和他的祖先却让这一切逐渐消失。现在他的敌人正虎视眈眈地集结在边界旁,随时准备进攻,吞掉我们的国家,就像鬣狗、豺和秃鹫一样喧闹着饱餐尸体。

南部是非洲黑人,北部大海沿岸是海盗似的海上族,尼罗河低地一带是伪法老领地,西部是背叛的贝都因人和奸诈的利比亚人。而东部新的人群似乎在一天天壮大,他们的名字让天生胆小、踌躇应战的国家闻风丧胆,亚述人、胡利安人、赫梯人——多得数不完。

如果我们的古代文明本来就是年事已高,软弱、衰老,还有什么优势可言?我们怎么能抵抗野蛮人的凶猛行径、无礼傲慢和抢劫掠夺的欲望呢?我确信,这位法老,就像马上要继承他的那些人一样,不能领导这个国家回到以前的全盛时期。他甚至无法生育一个男继承人。

埃及王国缺少继承人这件事似乎比丢掉整个国家都令法老困扰。他至今已娶了二十位妻子,生的都是女儿,真的是一个女儿部落了,没有儿子。作为男人,他不会接受这个过错。他咨询了上王国每个知名医生,拜访了每个神示所和每个重要神龛。

我之所以了解这一切,是因为我也是被请去的知名医生。我承认,那时我对给神开处方感到有些不安,还猜想,为什么他在这样小的问题上要咨询一位纯粹的凡人。不过,我向他推荐,把雄河马的睾丸和蜂蜜一起炒,然后服用;同时建议他在埃及找一位最美丽的处女,在她来月经后的一年内,和她结婚同床。

我不太相信自己开的处方,但用我的方法烹制雄河马睾丸却是一道美味佳肴。我同时认为,搜寻全国最漂亮的处女可能会分散法老的注意力,结果会证明这种方法不但可笑,而且令人愉悦。从实用角度看,如果国王和足够数量的年轻女人睡觉,那么她们中的一位最终一定会在后宫生出雄马驹。不管怎样,我安慰自己,我的治疗不会像我的其他同行那样糟糕,特别是像自称为医生的奥西里斯神殿那些庸医们编造出的令人作呕的处方。即使不是真的灵验,我的处方至少不会有任何伤害。这点我相信。命运会证明我犯了多大的错误。假如我知道我愚蠢行径的后果,我宁愿在演出中代替托德,而不是给法老提出这样轻浮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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