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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法老爱上各斯特丽丝(6)

一切都是徒劳。我应该更了解塔努斯,不要期望他刺穿一个投降的敌人。我看见疯狂的火焰从他眼中开始退去。他轻轻摇摇头,好像重新控制了自己。他没有将剑刺入,而是慢慢放下剑尖,正好戳到拉斯弗的胸口。锋利的剑尖挑起一滴血,在拉斯弗胸口乱蓬蓬的汗毛中,鲜艳如石榴石。塔努斯重拾起剧本中的台词:“因此,我要求你按照我的意愿行事,我把你从光明中驱逐出去。愿你永远游荡在黑暗中。愿你永远不再有凌驾于高尚和善良之上的权力。我允许你掌管窃贼和胆小的人,恶霸和骗子,掌管撒谎者和杀人犯,掌管盗墓者和侵犯少女的人,掌管亵渎神明和违犯信仰的人。从今以后,你是所有邪恶之神。你滚吧,带走对荷鲁斯和他重获新生的父亲奥西里斯的诅咒。”

塔努斯抬起拉斯弗胸前的剑尖,抛到一边,故意在敌人面前卸下所有武装,显示他的蔑视和嘲弄。剑在石板上乒乒作响。塔努斯昂首阔步,走向舞台上流动的尼罗河水,单膝跪下,用手捧起水,泼洒到脸上,冲掉血迹,然后从他褶裥短裙的折边撕下一条亚麻布,迅速包扎前额伤口,止住血。

拉斯弗的两个粗野大汉放开我,冲上舞台解救摔倒在地的指挥官,扶起他。他踉踉跄跄走在两人中间,像个硕大的可憎的牛蛙喘息着呼气。我看见他严重受伤,从舞台上被拖下去。人群吼叫着,对他表示嘲弄和憎恨。

我看着英特夫领主。他的表情很麻木,我的每个怀疑在他脸上得到了证实。这就是他如何计划报复塔努斯和他自己女儿:让塔努斯在全体人民眼前被杀死;让洛斯特丽丝的爱人在她眼前被杀死。这就是洛斯特丽丝藐视她父亲的意愿所受到的惩罚。

一想到拉斯弗必定会遭到报应,想到英特夫领主因此感到挫败和失望,我感到洋洋得意。拉斯弗可能更愿意接受塔努斯——而不是英特夫领主的粗暴惩罚。我的主人对违反他旨意的人极其残酷。

塔努斯仍因决斗喘着气。但他来到台前,深吸口气,稳定情绪,开始了标志演出即将结束的激情演说。他面向众人时,大家安静下来。因为身上沾染的鲜血,还有那愤怒的表情,他看上去令人生畏。

塔努斯双手举向神殿屋顶,大声喊道:“阿蒙拉,给我声音!奥西里斯,给我雄辩!”演讲人传统的祈求。

“给他声音!给他雄辩!”人群回应着。他们亲眼目睹这一切,面露狂喜,但渴望更多的乐趣。

塔努斯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他是个实干家,也是个能言善辩、足智多谋的人。我确信,他一直慷慨地接受那个卑微的奴隶泰塔灌输给他的许多思想。而这些思想一旦种下,就相当于种在了肥沃的土壤里。

说到演讲,他在战争前夜鼓舞船队的那番话很有名。当然了,我当时根本不在场,但他忠诚的朋友兼军官克拉塔斯已逐字逐句地复述给我听。我已经把演说内容记录在一套纸莎草卷轴,值得保留下来。

塔努斯有常见的机敏,能立刻吸引普通人。我常常认为,这种特殊能力多源于他显而易见的诚实和直率的态度。人们相信他,愿意跟着他,无论他把他们领到哪里,哪怕去死。

我仍感到十分紧张——为刚才目睹的冲突,为塔努斯从英特夫领主所设的陷阱中死里逃生。不管怎样,我十分希望聆听塔努斯在没有我的帮助或建议下准备好的演说。实事求是地说,我仍有点埋怨他拒绝我的帮助,甚至对他可能要演说的内容更是紧张。圆通和狡猾从来就不是塔努斯最著名的优点。

按照惯例法老做了一系列的动作,优雅地点下头,做出一个手势,请他开始演讲。人群安静下来,期待地向前倾身,目不转睛,不希望漏掉一个字。

“我,鹰隼头的荷鲁斯,开始演说。”塔努斯开始。人们鼓励他。“真的是鹰隼头!听他说!”

“哈卡布塔!”塔努斯称呼埃及的古代的名字。现在的这个名字是由此演变而来。几乎没有人知道原来名字的意思是布塔神殿。“我向你们谈谈一万年前我们的这片古老土地,那时,所有的神都很年轻。我向你们谈谈现在的两个国家原本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法老点点头。这是神殿和宗教权威认同的标准教义,他们既不承认下王国的伪法老,也不承认他的政权的存在。

“哦,卡梅里!”塔努斯称呼埃及的另一个古老的名字:黑土地,尼罗河每年泛滥后带来的泥土的颜色。“我向大家谈谈这个被内战弄得四分五裂、被分割的土地,血流成河,国家枯竭。”我的震惊反映在所有听他演讲的人的脸上。我想冲上舞台,用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但我麻木了。

“哦,达梅里!”又一个古老的名字:我热爱的土地。塔努斯把我教给他的历史学得很好。“我向你们谈谈古老脆弱的将领、元帅们,他们太软弱、太迟疑不决,不能把丢失的王国从篡权者手中夺回。我向你们谈谈那些昏慵的年高德劭的人,他们浪费财富,让你们的最出色的年轻人的鲜血像苦酒的渣滓,肆意流淌。”

我看见坐在观众第二排的号称“埃及雄狮”的奈荷贝特气得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地抓着胡子。他周围其他上了年纪的军人皱着眉头,在座位上不安地动来动去,鞘中的剑格格作响,以示不满。所有人中,只有英特夫领主看到塔努斯从一个陷阱逃出,又误入另一个陷阱,他笑了。

“我们的达梅里被一群敌人围攻,然而贵族的子弟们更愿意砍断自己的手指,而不愿拿着剑去保卫它。”塔努斯说到这里,目光尖锐地指向洛斯特丽丝的哥哥门赛特和索贝克。他们坐在第二排他们的父亲旁边。国王下令,对于那些身体有残疾的人,因为不适应,可以免征入伍。奥西里斯神殿的医生祭司通过对拇指上端关节实施几乎没有疼痛和感染危险的移除手术,那只手就再也不可能挥剑或拉弓弦。当他们坐在河边小酒店赌博和畅饮时,年轻的小伙子们傲慢地藐视他们的肢体残缺。而这两个人则认为,消失的手指不是胆小的标志,而是世故和独立精神的标志。

“战争是老年人拿年轻人的生命玩的游戏。”我听见洛斯特丽丝的兄弟们争论过。“爱国主义是那些老流氓设计出的神话,引诱我们进入地狱的游戏。他们愿意打仗就让他们去打吧,可是我们不想参与。”我告诫他们说,埃及公民的特权伴随着义务和责任,但我的努力白费。他们用年轻和无知的傲慢把我打发走了。

然而,在塔努斯目光直视下,他们坐立不安,把左手隐藏在衣服褶皱里。他们用雄辩和少许金子已说服了国家的征兵官员。

大厅后面的普通百姓发出嗡嗡声,跺脚表示赞同塔努斯说的一切。是他们的儿子坐满战船划桨的座位,或在备战状态下穿越荒凉的沙漠地带。

然而,我在舞台侧翼绝望地挥动双手。通过那短短的演说,塔努斯已和观众里五十名年轻贵族成了敌人。他们有一天是继承上王国势力的掌控者和有影响的人,他们的仇视会比普通人的言辞有力一百倍。我祈祷塔努斯停止。他在几分钟内造成的伤害已足够让我们承受一百年,但他继续漫不经心地说着。

“哦,塔纽里!”这是另一个古老的名字:众神之地。“我要对你们说说违法犯罪者和抢劫者。他们埋伏在每个山头、每个灌木丛中。农夫们被迫把盾放在一边耕地,出行的人必须手拿脱鞘的剑行走。”

老百姓们又一次鼓掌。抢劫团伙的掠夺对他们所有人都是一个可怕的灾难。在城镇泥墙外没有人是安全的。强盗首领傲慢、猖狂,称自己是施勒克人;他们不守法,只崇拜自己。没有人会从他们那儿获得安全。

塔努斯准确地说出了人们的想法。突然,我被其中所包含的、比表面看起来更深刻的想法感动了。革命已经形成,这样的群众呼吁就会推翻法老王朝。塔努斯接下来的话加深了我的怀疑。

“当穷人在税收官的鞭子下哭喊时,贵族却用来自东方的最珍贵的油涂抹他们忠爱男孩的屁股……”大厅后面传来一声呼叫,我的恐惧被巨大的兴奋代替。这是精心策划的吗?塔努斯比我原来想的更诡秘和狡诈吗?

“以荷鲁斯的名义!”我心中叫道。“革命已在这块土地成熟,谁能比塔努斯更适合领导呢?”我只是感到失望,因为他不信任我,没有让我参与他的计划。我可能会像设计水园或写剧本一样,熟练、狡诈地谋划革命。

我伸长脖子,从众人头上望去,期望在这一刻看到克拉塔斯和他的兄弟们带领船队的一群勇士冲进神殿。一想到他们取下法老头上的双皇冠,放到塔努斯沾满血迹的眉毛上时,我感觉我的前臂和颈背的毛发兴奋地直立。我高兴地加入到呼喊声中:“法老万岁!万岁塔努斯国王!”

塔努斯继续演说,我头脑中的形象一直在眼前晃动。我看见沙漠圣所的预言应验了。我梦想,塔努斯坐在埃及的白色王座上,身旁是洛斯特丽丝小姐,我则穿着华丽的上王国大维西尔的服装站在他们身后。但为什么,哦,为什么他在进行这样危险的冒险时不征求我的意见?

他让推理看上去简单明了。我错误地判断了我的塔努斯;我诚实、平淡、善良的塔努斯;我高贵、直率、可信赖的塔努斯。他只是缺乏狡诈、诡秘和欺骗。

这不是阴谋;这只是塔努斯没有畏惧、没有偏袒地说出他的想法。平民百姓几分钟前还为他嘴里说出的每个字神魂颠倒,现在却出乎意料地被攻击、辱骂了。

“哦,埃及,听我说!这是一块什么样的土地?卑鄙的人尽力压制伟大的人,爱国者遭到辱骂,古人的智慧得不到尊敬,卑鄙、嫉妒的人想方设法把高尚的人驱逐出境。”

现在没有欢呼,因为坐在大厅后部的那些人在这个描述中认出了自己。塔努斯毫不费力地孤立了他们中的每个人——伟大的、渺小的、富贵的、贫穷的。哦,我哀叹他为什么不和我商量。答案很清楚:他没有和我商量是因为他知道我会反对。

“社会有什么秩序?奴隶口头上是自由的,把自己看成和那些出生高贵的人一样平等。”他冲他们爆发。“儿子应该辱骂他的父亲,斥责用灰白头发和长出皱纹的前额换来的智慧吗?河边的妓女们应该戴着天青石戒指,把自己置于贞洁的妻子之上吗?”

以荷鲁斯的名义,我痛苦地想,他不会让其中任何人逃过他的舌头。和往常一样,为了追求他认为光明正大的方式,他会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安危。

神殿里只有一个人为他演说的内容着迷。洛斯特丽丝出现在我身边,抓住我的胳膊。

“他是不是很出色,泰塔?”她低声说,“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理。今晚他真是一个年轻的神。”

我既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也没有心情对她表示赞同。塔努斯继续毫不留情地说下去,我则陷入痛苦中。

“法老,您是人民之父。我们呼喊您是希望得到保护和救助。把国事和战事交到诚实、聪明的人手中。让流氓和傻瓜烂在自己家里。取消不忠诚的祭司和放高利贷的国家公务员——那些生活在我们身体上的寄生虫。”

荷鲁斯知道我也恨祭司。但是只有傻子或极其勇敢的人才会把埃及每个人对神的愤怒揽在自己头上,因为神的权力无边,人们的愤恨无处宣泄。

政府官员的影响力和腐败已存在几个世纪了,英特夫领主就是他们所有人的首领。当我这可爱的愚钝的朋友继续指示法老该如何重建整个埃及社会时,我颤抖着对他表示同情。

“注意圣贤说的话!哦,国王,尊重艺术家和文书。奖励勇敢的斗士和忠诚的仆人。铲除荒凉要塞的流氓和强盗。给人民生活的榜样和指引,让这个埃及重现繁荣、伟大。”

塔努斯跪在舞台中央,伸开双臂。“哦,法老,您是我们的父亲。我们严肃地保证对您的爱。同样,请向我们展现一个父亲的爱。倾听我们的恳求,我们乞求您。”

直到那一刻,我被我朋友的愚蠢惊呆了,但现在,太迟了。我重新恢复理智,疯狂地示意舞台工作人员在塔努斯做出更多傻事之前拉下幕帘。隐现的折叠幕帘飘下来,把他隐藏在观众视野之外。人们不知所措地安静坐着,好像根本就不相信这一晚所见所闻的一切。

法老自己打破了魔咒。他站起来,僵硬的白色脂粉后的脸不知是何表情。他快速离开神殿时,人群拜倒在他面前。在英特夫领主行礼走下之前,我看见他的脸上写满了胜利。

我陪同塔努斯离开神殿,回到他的住处——靠近船队停泊的码头,屋里家具稀少。我走在塔努斯旁边,一只手握着匕首,随时准备应对他可能招来的危险。可塔努斯却还不悔悟,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鲁莽的诚实行为可能会造成的后果。确实,他似乎还深陷于自己的蠢行之中,极度满意自己的表现。我经常说一个人如何刚从严峻考验和致命危险中解脱出来,就变得喋喋不休、得意扬扬。塔努斯,最坚毅的勇士,也不例外。

“该有人站出来、说些该说的话了。你不同意吗,老朋友?”漆黑的小路上,他声音清晰、洪亮,好像决心招来要暗杀我们的刺客。我默不作声,表示同意。

“你不期望我说,是吗?实事求是地告诉我。演说令你很惊讶,是吗?”

“令我们所有人惊讶!”这次我略微热情地表示同意,“法老可能也非常惊讶。”

“他听了,泰塔。我敢说,他全听见了。今晚我表现得很好,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告诉他,拉斯弗可能受到英特夫领主怂恿,对他阴谋袭击。塔努斯对此完全不以为然。“不可能,泰塔。都是你想象的。英特夫领主是我父亲最亲爱的朋友,他怎么会希望我有不测呢?另外,我即将成为他的女婿,不是吗?”尽管他已受伤,却还在兴奋地大笑。笑声把沿途漆黑棚屋里睡觉的人都吵醒了,他们粗暴地冲我们喊道:“安静点!”塔努斯却不理会他们的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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