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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在生活里,多少人寻求过或者正在寻求着真正的友情。但是,只有在今天,在无产阶级革命的时代,在为着崇高的目标而进行的艰苦斗争中,结成的战友和同志的情感,才远远超过了一切狭义的友谊,才是真正的最崇高最无私的友情。

想起那些经历过的珍贵的战斗岁月,谁能不心情激动,热血沸腾?在那紧张艰险的环境里,几个人合盖一床棉被,几个人分吃一块冰凉的窝窝头,人们心里谁都没有“你”字和“我”字;有的只是对战友关心爱护的深挚的阶级感情。那些艰苦活跃的战斗岁月啊,产生了多少温暖而幸福的回忆,产生了多少崇高无私的革命的友情。

高骏涛和尉迟恒那亲密的友谊,就是从这样的战斗环境里产生和发展起来的。

虽然在他们建立友谊后的那几年岁月里,他们总共才不过见了三次面。

这种情形,也许会使人们感到奇特和难以理解。可是请想一想,在那些充满着许许多多传奇般的复杂艰险的战斗生活里,发生过多少在平常人们难以想象和难以预料到的事情呢?要理解高骏涛为什么如此尊重尉迟恒的为人,要理解高骏涛为什么如此珍惜他和尉迟恒的这段友谊,这就需要从他的性格和过去的那些经历来谈起了。

七年前,刚进十五岁的高骏涛,就从黄河北岸的家乡出来参加了八路军。这个黄河边上的放羊娃,在苦难重重的童年生活中,就锻炼得格外勇敢顽强。黄河岸边贫瘠的土地,磨炼了他顽强的意志;滚滚黄河的奔腾巨流,哺育着他茁壮地成长。

在旧中国令人难以置信的黑暗深重的岁月里,幼小的高骏涛尝尽了人间罕见的辛酸和苦难。他在八九岁上,就干起了半个长工的重活。十岁那年,共产党八路军解放了他的家乡,建立了民主政权;他的家乡变成了抗日根据地的边缘区。他的父亲参加了武工队,他和姐姐也参加了儿童团。他的父亲不久成为那一带一个有名的武工队长。但是后来,在一次阻击敌人的战斗中,他的父亲为了掩护同志,不幸英勇牺牲了。十三岁的高骏涛,接过父亲的枪,站到了武工队的行列里。那时候,强力的劳动已经磨炼了他的体质,十三四岁的高骏涛就已经长得和十六七岁的孩子一样高了。不久,他就成为了一个以勇猛机警著称的小武工队员。那一年,在日本侵略军向他们的家乡——抗日根据地边缘区进行的一次疯狂残酷的突然袭击里,他的家乡和周围的许许多多村庄一样,变成了一片通红的火海。当他们的武工队配合主力部队,在运动中消灭敌人,粉碎了敌人的进攻后,回到家乡来时,他们的整个村子都被疯狂的敌人烧毁了。高骏涛在废墟中找到了被敌人活活烧死的母亲、姐姐和一个刚满五岁的小弟弟的尸体:一个九岁的小妹妹失去了下落,连死活也不知道。十五岁的高骏涛,以惊人的坚强毅力承受了这场对成年人来说也是难以承受的痛苦的灾难。他没有哭泣,复仇的战斗的烈火在他的胸中燃烧。在他的坚决而恳切的请求下——也因为他的仇恨是那样激动人心——一支八路军部队收下了他。两年以后,他就成为全团有名的一个优秀的骑兵班长。那时,在另一支兄弟的骑兵部队里,也有一个名震全军的人物;关于他的那些传奇一般的战斗事迹,也在高骏涛他们的部队里被人们热烈地传诵着。据说,他曾经带领自己的一个班,好几次深入到敌人的主力中间去完成重大的任务,每一次都得到了令人惊奇的胜利;他们那个班因此得到了“英雄骑兵班”的称号。那位传奇似的英雄班长就叫尉迟恒。在高骏涛的想象中,那一定是个身高八尺、膀阔腰圆、全身像铁塔一般结实健壮的汉子。他实在渴望着想会一会这个令人羡慕的久已闻名的人物。

不久,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那是一个北方的明净的秋天,高骏涛他们的部队奉命追歼一股企图向东边逃跑的敌人的主力;他们的任务是沿着敌人的右翼迅速赶到敌人的前面,配合另一支从左翼赶到的兄弟部队,把敌人完全包围在自己的铁臂之中,最后干净彻底地予以消灭。而左翼的那支兄弟部队,就正是高骏涛久已想见的那位尉迟恒所在的单位。当天半夜,队伍就从驻地的小村出发了。在闪烁着星光的深夜,铁蹄飞溅着火星;在夜色中闪亮的高骏涛的大白马像生了翅膀,飞一般的疾驰在他们队伍的最前面。黎明时分,他们就同敌人遭遇了。顷刻间,在一片震耳的喊杀声和战马嘶鸣声中,骑兵们投入了紧张激烈的搏斗。在混乱的敌群中,高骏涛只见到处都是奔驰的铁骑,到处都是闪动的刀光和人影,到处都是一片杂沓的马蹄声和惨厉的哀叫声。他凭自己的感觉就能知道,左翼的那支兄弟部队也已经差不多同时投入了战斗;然而,那个闻名已久的尉迟恒又在哪里呢?不过,他当时没有工夫多想这些;他只是想着用自己锋利的马刀,准确而迅猛地砍死更多的敌人。

当太阳完全在天空升起的时候,一场激烈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夺得胜利的战士们骑在战马上,浴着朝阳,纷纷向各自的连队集合。高骏涛带着自己那个班的人,正要往部队指定的集合地点奔去,这时,旁边有一个不久前才从兄弟部队调来的战士,突然指着前方向人们说道:

“看,那就是他们的英雄班!”

高骏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他们前面不远的那个小山岗上,集合着十几名骑兵战士,正在成一列纵队向他们集合的地点走去。高骏涛惊喜地忍不住了,回头向后面的副班长交代了一声,就纵马向那边奔驰而去。

他那匹大白马似乎也明了主人的心意,一眨眼工夫就赶上了正在轻松愉快地行进着的尉迟恒骑兵班。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最前面那个骑着一匹又高又大的乌骓马的人,魁梧高大的身材,黑里透红的大脸,宽肩厚背,强壮得像一座铁塔。多么符合他想象中的英雄班长啊!高骏涛赶上前去,兴奋地大声问道:“喂,同志,你就是尉迟恒吧?”

那个战士愣了一下,出乎意料地急忙摇头回答道:

“不,尉迟恒是我们班长。”

高骏涛惊异地迅速向前后看了一看,却再也没有看见一个和他想象中相似的那样的人了,不觉疑惑地问道:“你们班长在哪儿?”

“那不是——!”战士指着后面一个正在和别人说话的人,接着便热情地帮着他叫:“班长,有人找你!”

骑着一匹青鬃马的尉迟恒就在高骏涛的面前了。但是他的形象,却完全和高骏涛原来想象中的不一样:高骏涛在听到尉迟恒那些英雄事迹的传说中,以为他一定是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人;但实际上他只有中等身材。在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特别的地方:一张像庄稼人一样、晒黑的平静沉默的脸,淡淡的眉毛,一双并不显得很有神采的淡褐色的眼睛;微笑时,眼角便出现了几条牵动的细纹,这是年轻人过早地变得老成的标志。总之,他给人的印象是那样诚实,平易,和蔼而质朴。在他的身上,似乎没有人们通常认为的骑兵们那种特有的奔放和豪迈,他仿佛看不出年轻人的旺盛的精力和火一般的热情。

尉迟恒却好像并没有觉察到高骏涛的好奇,他微笑着亲切地问:“同志,你有什么事情?”

他那谦逊而亲切的微笑,富有一种感人的力量;高骏涛也笑着点点着,友好地说道:

“没什么,就想认识认识。”他说出了自己部队的番号,接着自我介绍道:“我叫高骏涛。”

“哦。”尉迟恒像是早就熟悉这个名字似的叫了一声,但他似乎是个不大善于表达内心感情的人,说不出什么客套话来,只是带着在陌生朋友面前不大习惯的笑容道,“我们早就听说过你的事迹了,总希望找你学习学习。你们在哪儿住?能到我们那里去玩一玩吗?”

“不了。”高骏涛望了望自己的部队那边,在他那匹急躁跳动的大白马上说道,“我们也想找你学习。一一将来会有机会的。好,咱们下次战斗再见!”他说完,匆忙敬了个礼,又像来时那样纵马飞一般奔去了。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短暂地分手了。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像通常初次见面那样的握一握手。

第二次见面,是在这次的半年以后。不过,却不是像他们约定的那样在炮火激烈的战斗里,而是在一场胜利的战斗之后,军里召开的庆功授奖的英模代表大会上。

那一次,高骏涛和尉迟恒都以他们出色的勇敢和动人的事迹,在大会上受到了首长和同志们的热烈尊敬和赞扬;但是,对于总是不断在寻找自身的差距和向着新的更高的理想境界攀登的高骏涛来说,却认真学习了尉迟恒英雄班的经验,暗暗下定决心:在下次英模代表大会上,一定要让全班战友都得到和自己一样的光荣战绩,要使他们班不只作为个人,而且作为一个光荣的战斗集体出现在这里!

几天的大会结束了,他们又带着人民的更高的期望和要求,充满信心地奔向各自不同的战斗岗位。在分别的那天早上,当他们骑着自己的战马,要向两个不同的地方奔驰而去的时候,尉迟恒带着他那特有的、诚实而淳朴的笑容望着高骏涛道:“谢谢你,高骏涛同志,你的事迹给了我们很大的鼓舞。我一定把你的战斗精神带回部队去,带到以后的斗争中去;为人民创造更大功勋,消灭更多的敌人!”

高骏涛和他用力地握了握手,一双刚强的大眼里带着充满信心的微笑望着他,简短有力地说道:

“你的事迹也给了我们很大启发。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我们一定要学习你们的团结互助精神,到下次的大会上再见吧!”

第二次又是这样匆匆地分手了。尽管他们战斗的地方越隔越远,他们互相勉励的那些话却仍然都清晰地时刻记在心里。一年后,高骏涛带着自己的英雄班的光辉战绩,出席了军里召开的又一次英模代表大会。但是,在这次大会上,他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看到尉迟恒。从他们那个骑兵部队里来出席大会的,是另一个英雄班的班长。为什么他这次没有来呢?是调走了?还是出了别的什么意外的事情?答案很快就得到了,那天晚上,尉迟恒他们那个部队英雄班的代表,找到高骏涛,交给他一封尉迟恒写给他的信。那晚上代表们都要去看文工团的演出,他们也就没有来得及从容地交谈。那位同志只是简短地告诉他说:“尉迟恒同志受伤住院了。”

高骏涛拿着那封信回到宿舍,在油灯光下仔细地看了一遍,仿佛又看到了尉迟恒那亲切而谦逊的面影。

尉迟恒在信上简略地告诉他分别这一年后的情形,然后抱歉地写道:“我没有做到像你临别时希望的那样,同你一起参加这次大会。但是,我们一定要努力向这次大会的英模代表们学习,争取在未来的战斗中为党为人民立下更多战绩。”接着,他简单地谈了谈受伤的情形,只是告诉他:伤并不重,大约不久就能出院重返前线。

最后希望同高骏涛今后能够经常地保持联系。

看完信,高骏涛真想立刻到医院去看看受伤的尉迟恒;不仅看他的伤势,而且一定要他详细地讲一讲这一年多的战斗经历。高骏涛相信,像尉迟恒这样的战士是一定不会在前进的路上退步的;他这次没来。准是有什么更复杂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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