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梅珏送还钞票后,也不断往老郑头家里跑,今天来缝缝补补、洗洗刷刷,明天送点好吃的水果点心什么的。大家又说,郑蟾这个孤老头子好像又多了个孝顺女儿。
郑蟾老头为了揭开“真假扒手”之谜,他不动声色,冷眼观察,不几天他就发现一个奇怪现象:石梅珏撞见侯小利显得自然随便,若无其事,而侯小利见到梅珏姑娘却是骨节骨骱不舒坦,不是泼粪泼到了田埂上,就是坌田坌到了脚板上,一副丧魂落魄、六神无主的狼狈相。
一天,电闪雷鸣,风雨大作。郑蟾老头想到侯小利还在田里干活呢,他担心小外甥光着身子,淋在雨里会要伤风感冒,便赶紧拿起一把雨伞,从桌上抓起侯小利的外衣,正准备给他送去,只见“叭”从口袋里掉下一块用纸裹着的硬东西。他从地上拾起来,好奇地剥开纸,里面竟是一枚金灿灿的军功章,摊开皱巴巴的纸,原来是一封信,只见上面写着:痛苦的石梅珏同志:
你看到这枚军功章,一定知道我是谁了!是的,我就是偷你钱包的扒手。请你别再苦恼了,更不要再找到我娘舅家里来,要是暴露了秘密,那还得了!我恳求你,让我这卑劣的扒手独自一人来赎罪吧!
真正的扒手
啊,这不正是他宝贝外甥的笔迹!这只小猢狲到底在捣什么鬼呢!一会儿说三年前扒了我的一百八十元,一会儿又说是偷了梅珏姑娘的钱包。郑蟾老头感到其中必有奥秘。
就在这时,石梅珏从屋外进来,一眼看到桌上的这枚金灿灿的军功章,她大惊失色,就像根木头一样呆在原地。郑蟾老头刚要开口,只见窗外雨帘中侯小利正朝自己家奔跑着。好,郑蟾老头想:机会来了。他马上利索地把信压在军功章下面,迅速拿起雨伞走到屋外。当侯小利冲进屋里时,他早已偷偷踱到后窗边,从窗缝里望进去,只见石梅珏捧着信和军功章在嘤嘤哭泣。侯小利闷声不响地用块干毛巾在擦脸上的雨水,雨水早已擦干了,可他还在机械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擦着脸。过了好长时间,石梅珏抹干了眼泪,收起军功章,向门外走去。这时侯小利才快步走过去:“小石同志,你现在已经明白了,我就是偷你钱包的小偷。那天,我在汽车上扒了你的钱包,跳下车,拉开包,首先看到一百八十元,心里一喜欢,再看了顾霞林烈士写给你的遗书,我追到车站,可汽车早就开走了。我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一百八十元替你归还给郑蟾老人。现在我已还了,请你今后再也不要到我娘舅家来了。”
石梅珏把军功章紧紧捧在心窝口,两眼泪汪汪地说:“事情的真相,你全知道了。我也可以做到今后不来了,但,你必须把他的遗书还给我……”
侯小利打断她说:“不,遗书是不能给你的!”
石梅珏走到侯小利面前:“我给你下跪,我恳求,还给我吧,还给我吧。”
侯小利却像一尊泥塑木雕,毫无表情,两眼直呆呆地看着前方。半晌,他才说:“这是你的性命宝贝,也是我的性命宝贝,我侯小利只要一看到它,就再也不会做坏事了。”
郑蟾老头看到这里,心里有点谱了,可还是不明白:他俩提到的顾霞林烈士,是老山前线的排雷英雄,是全乡人民的光荣和骄傲,他为什么要给梅珏写遗书?看来,现在只要把遗书拿来一看,就可弄个水落石出了。
郑蟾老头他“嘭”地推开门,一下子出现在两个年轻人面前,“侯小利!什么遗书,快拿出来!”郑蟾老头把手一摊,直盯着侯小利。
“不,不!”石梅珏慌忙地支支吾吾说了半天只吐出个“不”字。
侯小利在一愣怔之后,尴尬地朝娘舅一笑说:“老娘舅,我们没说什么‘遗书’的,您老听错了。”
“什么!”郑蟾老头又瞪大了眼,“小猢狲,你娘舅还没有老到耳聋眼花的地步。”
石梅珏忙在一边说:“郑大伯,我们没有说过什么‘遗书’。您确实是听错了。”
郑蟾老头这时反倒坐了下来,倒了一杯酒,稳笃笃地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既然你们都说我听错了,那么,我也只有请公安同志来,把真正的小偷捉出来。”谁知,话音刚落,两个年轻人像被电触到似的,一下子奔到郑蟾老头前,苦苦恳求:“不要去报案,不要去报案。”郑蟾老头把手往桌上猛地一拍,人“呼”的一下子站起来,说:“上派出所!走!”说着就揪住侯小利。侯小利是知道自己老娘舅脾气的,看来今天是执拗不过他了,这才从内衣口袋里抖抖索索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塑料包,揭开塑料纸,又是一层牛皮纸,摊开牛皮纸,又是一层透明的玻璃纸,郑蟾老头一把抢了过来,只见一张留有血迹的信纸上写着:
我最亲爱的梅珏妹:
明天拂晓,一场激战要打响了,我可能在这次战役中“光荣”,我不愿将我的终生悔恨带进坟墓,就是三年前,我送给你的那根金项链,是我在镇上扒了一位老大爷一百八十元钱买的。当时,我想等到我凑齐这些钱再归还给他,因此我一直保留着他卖猪的那张发票,谁知钱未凑齐,我上了前线。我在老山,内心不得安宁,我再也憋不住了,鼓起勇气向战友诉说了。战友们谁也没有嘲笑我,纷纷拿出自己的钱,凑足了一百八十元,要我偿还这笔宿债。请你看到此信后,把这钱归还给这位老大爷。地址,姓名都在那张发票上。我在九泉之下会感谢你的。
永远爱你的顾霞林于激战前夜
郑蟾老头放下这封遗书,坐在桌前,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原来如此。”郑蟾老头好像在自言自语地喃语,“烈士……小偷,烈士……小偷。原来三年前,是这个烈士……”这时郑蟾老头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划了好几根,才算划上了。
当火焰刚舔上遗书的一角时,两个年轻人又一次扑向郑蟾老头,石梅珏拉着他拿着火柴的手,侯小利抢他手中的遗书,一起喊着:“不、不能烧掉它!”
郑蟾老头猛然地把两个年轻人推开,几乎是用吼叫的声调说:“你们懂什么?懂什么!你们要把它藏起来,让英雄的污点留给人家当话柄吗?”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皱纹像斧砍刀刻一般,用命令的口吻对两个年轻人说,“这件事只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们俩胆敢泄漏出一个字,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说着,又划上一根火柴。
石梅珏再也忍不住了,爆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悲泣:“他都是为了我!是我害苦了他……”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份珍贵的遗书渐渐变为灰烬,化作了翩翩起舞的黑蝴蝶,她摊开洁白的丝手绢,把这堆纸灰珍惜地包裹起来。
不久,这个乡改名为“霞林乡”,烈士出生的小镇,改名为“霞林镇”。
烈士生前的部队也派代表出席了命名大会。这位代表在部队里是搞宣传报道的,他知道烈士在激战的前夜,淌着眼泪,给未婚妻写过一封遗书,而且写得很晚很晚。这应该是了解烈士的最珍贵资料。可是经乡党委几次追查才知道:它早已成了梅珏姑娘手绢包里的一堆纸灰了。谁也不知道:作为烈士的顾霞林是怎样从泥泞的道路上,一步步地走过来的。只有梅珏和侯小利最清楚,为国捐躯的英勇战士顾霞林是多么真实,多么亲切,完全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冬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