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的主人公哈姆雷特是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的典型。他虽然身为王子,但在(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的中心威登堡大学学习,接受了人文主义思想。他对人抱有美好的看法,把人看作“天使”、“天神”,赞美人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对爱情、友谊、人性,他也有一整套人文主义观点。他为人民所拥戴,用奥菲利娅的说法,他是“朝臣的眼睛,学者的辩舌,军人的利剑,国家所瞩望的一朵娇花 ,时流的明镜,人伦的雅范,举世注目的中心。”这时的哈姆雷特性格开朗,生气勃勃,对人、对人生、对美好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悲剧开始时,哈姆雷特已经陷入不幸之中,父亲被害,母亲匆促改嫁,克劳狄斯篡位。奸王统治下,民怨沸腾,鬼魂显灵,灾象频频出现,哈姆雷特的人文主义理想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开始破灭。先前的那种幼稚和谐的精神状态被打破。他痛感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恶行败德猖行社会,“丹麦是一所牢狱”,世界也是“一所很大的牢狱”,“在这世上,一万个人中间只不过有一个老实人”。在忧郁的心境下,他感觉“负载万物的大地,这一座美好的框架,只是一个不毛的荒岬,这个覆盖众生的苍穹,这一顶壮丽的帐幕……只是一大堆污浊的瘴气的集合”。特别是父死、母嫁、凶手是他叔父这三件事,动摇了他对人生、对人的信念,从中看到了人性的软弱、堕落。亲人变仇敌,过去他眼中作为王室女性的理想偶像的母亲,现在也变作人性软弱的明证,他对人类失去了信心。理想与现实脱节,除掉奸王“重整乾坤”的重任,复仇任务的艰难、曲折,一时难以实现,这种种原因促使他焦思苦虑,变得忧郁起来。他装疯迷惑、麻痹敌人,发泄胸中不满。阿尼克斯特认为他装疯意在惊动敌人,接着情人被人利用,老同学背叛友谊,成为奸王帮凶,他的理想在丑恶现实面前彻底破灭,因此想到“生存还是毁灭”的问题。
经过思索,哈姆雷特克服优柔寡断,振作精神,开始有所行动。他安排“戏中戏”向敌人挑战,证实了奸王的罪行,但由于他想寻找更好的复仇时机和手段,又放过了在奸王祈祷时杀死敌人的机会,反而使自己处于被动局面。哈姆雷特为什么延宕?学术界一直众说纷纭,或言软弱,或言优柔寡断,长于思索而失去行动能力。弗洛伊德则认为是对敌人的仇恨被良心的自谴所代替,“因为良心告诉他,自己其实比这杀父娶母的凶手并好不了多少”,“因为这人所作出的正是他自己已经潜抑良久的童年欲望之实现”。[1]
哈姆雷特从海上逃回,接受了严酷现实的教育,剖析了自己的弱点,认为自己明明有理由、有决心、有力量、有方法,可以动手干我所想干的事,但“始终不曾在行动上表现出来”,是“因为三分懦怯一分智慧的过于审慎的顾虑”;并从福丁布拉斯的果断复仇行动中,受到启发教育,决心采取有效行动。在决斗场上面对敌人利剑、毒剑、毒酒多重杀人计,死亡在即,他终于刺杀奸王,与敌人同归于尽。
纵观哈姆雷特的作为,忧郁、延宕不是他的本性,而是他遇到骤发的种种变故,面临强大的邪恶势力,感于责任重大,力量孤单,且又找不到相应的行动方式而呈现的暂时状态。在哈姆雷特身上有着明显的人文主义思想家的特色,勤于思考、善于剖析、敏感多虑而易于冲动,是其主要性格特征。他深受人文主义思想熏陶,对人生社会抱有美好的理想;他对封建暴君深恶痛绝,赞美英明君主,抨击封建等级制度,主张人与人之间平等相处。他同人民比较接近,同情他们的苦难,关心他们的命运,深得人民喜爱。但由于阶级局限,他轻视群众,看不到人民群众的力量,甚至害怕人民,因而在强敌面前,只能孤身奋战。最后的决斗,他虽然杀死敌人,但也毁灭了自己,“重整乾坤”的重任并未完成。
哈姆雷特的悲剧是人文主义者的悲剧、时代的悲剧。在当时封建势力十分强大、现实社会尚未给人文主义者取得最后胜利提供条件的情况下,这样的结局在所难免。哈姆雷特形象的典型意义,就在于从他身上,我们不仅可以看出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的革命斗争精神和时代精神,同时也能看到由于时代和阶级局限,人文主义者本身的弱点及内部矛盾,看到他们的理想和现实之间难以解决的矛盾以及当时英国矛盾纷繁的社会现实。
克劳狄斯是与哈姆雷特对立的一个反面人物,“一个戴王冠的丑角”。在他身上集中了封建暴君和资本原始积累时期野心家的特征。他弑兄娶嫂,败坏伦常,篡位窃国,祸国殃民。在他统治下,政治腐败,社会黑暗,到处是灾象凶兆,天怒人怨。他每喝一杯酒,都要鸣放礼炮给自己壮胆。为了维护岌岌可危的统治,他表面上爱护安抚王子,暗地里千方百计刺探他的心事,当他看出王子对他的威胁后,便两次使用“借刀杀人”计,暗害王子。这个人物身上既表现出封建暴君的腐朽、荒淫、专横,也表现出资产阶级野心家的两面三刀、狡诈卑鄙。但这一人物并非简单的脸谱化的恶人。他内心也有良知与邪恶的斗争,经受着犯罪感的折磨,甚至表现的并非全是凶恶之状:对妻子体贴,关注政治大事,也没有如伊阿古一般不可遏制的一味作恶的欲望。但整体来看,他是一个恶人形象。
剧中同克劳狄斯同一阵营的人物还有阿谀奉承、圆滑世故的老宫臣波洛涅斯,见利忘义、卖友求荣、甘当帮凶的罗森格兰兹、吉尔登斯吞。此外,剧中人还有王后乔特鲁德,她意志薄弱,操守不坚,既怀有深深的母爱,又浑身散发肉感气息。她的爱能使人向善,也促人作恶。她的身上带有一种难以捉摸的色彩。王子对人的不信任即由对她的印象而来,当然也有其他因素。
奥菲利娅是一个温柔、软弱的人文主义女性形象。她单纯天真而又无知,爱情是其天性,她既爱哈姆雷特、也爱父兄,当命运把她推到两难境地,要她从中必须做一选择时,她感到迷惑不解,不自觉充当了奸王、庸父的工具。接着,情人对她的爱情的弃绝、嘲弄,意中人杀死父亲这两件事,给她致命打击。她的脆弱的神经、优美的心灵被矛盾撕裂。然而,发疯后的奥菲利娅心灵依然是美好的,她唱着情歌谣曲,拿着鲜花,流露出一种温柔的天性、温和的抒情气息。
雷欧提斯是一个典型的贵族子弟,他为父复仇,主要是为封建家族荣誉。为了这一目的他沦为奸王的杀人工具。霍拉旭是剧中的一个重要正面人物。他和哈姆雷特一样,是人文主义者的典型。他是哈姆雷特的好友,正直、冷静、机警,忠于友谊,抱有美好理想。他同情王子的遭遇,支持王子的斗争,被哈姆雷特视为唯一可以依赖的人,最后王子嘱托他把自己的事迹告诉后人。
《哈姆雷特》的艺术成就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广阔的社会背景。莎翁的剧作非常注重在剧中展现人物活动的社会背景,写出主要人物与下层群众的紧密联系,以加强作品的深度和广度。在《哈姆雷特》剧中,从豪华的王宫大厅,到荒凉寂静的郊野墓地,从戒备森严的城堡露台,到幽雅溢香的花园,在这宽广的社会舞台上,作者刻画了各个阶层众多的人物:上至王公将相、皇胄贵媛,下至兵士、艺人、大学生和掘墓工人。他们的生活际遇、矛盾冲突,构成了一幅五光十色、富于时代特征的社会图画,为主人公的活动以及性格成长、变化提供了典型环境,大大拓宽了作品的容量,增强了作品的表现力。
第二,情节的丰富性和生动性。莎翁打破古代戏剧单线发展的框框,在剧中设置多重交错发展的情节线索。剧中有三条为父复仇情节线。哈姆雷特为父复仇为主线,雷欧提斯、福丁布拉斯为父复仇为次线,次要线索起着衬托、突出主线,深化主题,推动和丰富剧情的作用。在复仇情节之外,剧作还穿插有爱情、友谊、家庭关系等场景,以烘托主要情节发展。莎翁还突破古代悲、喜剧界限,把悲、喜剧因素融合在一起。在剧中,糅合了许多明显的喜剧因素,如波洛涅斯的“诫子格言”、掘墓人的“插科打诨”、“戏中戏”的演出,等等,使悲剧庄谑互补,张弛相间,格调庄重而不显沉闷。
第三,栩栩如生、各具特色的人物形象。莎翁擅长运用对比、心理独白等手法,塑造性格丰满、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剧中,同是人文主义者,霍拉旭正直机警、理智冷静,忠于友谊而又秉性温和、缺乏壮志;哈姆雷特则抱负远大、敏感多虑、勤于思考、善于剖析、易于冲动,带有思想家特征;此外,剧中成功塑造的人物还有残暴、阴毒、虚伪、狡诈、卑鄙,集封建暴君与资产阶级野心家、冒险家邪恶于一身的奸王克劳狄斯,意志薄弱、操守不坚的王后乔特鲁德,头脑简单、愚蠢封建的贵族纨绔子弟雷欧提斯以及纯洁而软弱的奥菲利娅,等等。
第四,生动、丰富、个性化的语言。莎剧的语言丰富多彩,全剧主要用无韵诗体写成,同时也结合了散文、韵诗诗句、歌谣等,诸种文体交杂一起,各有不同用处。他还善于使用比喻、隐喻、双关、讽刺等手法,采用对白、独白、诗歌、演唱等多种多样的形式。人物语言格调灵活多变,能够随着人物的个性、阶级、身份和情绪的变化而变化。比如哈姆雷特的语言词汇丰富、充满智慧与哲理。对奸王诸臣,他嬉笑怒骂,讽刺、嘲笑、揶揄备至,语言符合其王子身份,带有思想家的特征。清醒时,他机智雄辩,装疯时又曲折隐晦,令人难以捉摸,反映了他在不同时期的情绪与心境。
思考题
1.莎士比亚喜剧为什么被称为“抒情喜剧”?
2.莎士比亚笔下的人文主义女性形象。
3.如何看待哈姆雷特的忧郁与延宕?
4.莎士比亚的创作成就以及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和贡献。
注释:
[1].[奥地利]弗洛伊德:《梦的解析》,赖其万、符传孝译,170页,北京,作家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