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中包含着丰富而深刻的生态哲学思想。马克思恩格斯从实践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出发,不仅揭示了人——社会——自然的一般生态系统,而且重点剖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生态环境问题,形成了自己的社会生态学。他们关于人与自然的关系、社会与自然的关系的科学论述,无不闪耀着生态智慧之光,而且具有超越时空的前瞻性。今天,我们有必要把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哲学思想系统地发掘出来,充实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理论,用以指导当代的人类生态实践,特别是指导我国建设生态文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伟大实践。
近几年来,随着全球生态危机的日益加剧,可持续发展理念逐步深入人心,随着我国生态文明建设实践的开展,国内学界研究马克思恩格斯生态思想开始逐步升温,学者在不同的学术背景下,于不同的学术领域,从不同的研究视角,用不同的研究方法,对马克思恩格斯生态哲学思想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挖掘。本书在学界同仁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从生态自然观、生态经济观、生态社会观、生态伦理观和生态环境观五个主要方面来展现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哲学思想。
第一节 马克思恩格斯的生态自然观
生态自然观是一种基于生态学等科技发展最新成就的新的思想模式和新的价值观念。“同传统的自然观相比,生态自然观更注重生态系统的整体性、有机性、可持续性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性,是对传统自然观和发展观的积极扬弃,是自然观的当代形态。”[1]生态自然观的生成经历了一个复杂的、长期的历史过程。而这个过程的开启,我们最早可以追溯到马克思恩格斯。众所周知,马克思恩格斯的自然观是在批判唯心主义自然观和近代形而上学唯物主义自然观的过程中出场的,他们科学地回答了自然的本质,人的由来,正确地揭示了人与自然的辩证关系,揭示了人在自然界中的生态地位以及人对自然的依赖性,揭示了自然的人化和人的自然化的互动过程。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马克思恩格斯的自然观本身就包含着丰富的、系统的、科学的生态学基本思想。换言之,马克思恩格斯的自然观本质上是生态自然观。
一、自然对人的优先地位
马克思恩格斯的自然观是在超越黑格尔派的唯心主义自然观,扬弃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旧唯物主义自然观的基础上形成的。与黑格尔派的唯心主义自然观不同,马克思恩格斯自然观强调自然的对人的优先地位和客观存在性;与费尔巴哈的旧唯物主义自然观不同,马克思恩格斯自然观强调从人以及人的实践角度去理解自然,强调人的主体作用。既肯定自然对人的优先地位和客观存在性,又强调人的主体能动性,强调从实践的角度理解自然,这是马克思恩格斯自然观内在统一的、不可或缺的两个方面,抽掉了其中的任何一个方面都是对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背离。“马克思理解自然的方式既不同于唯心主义,也不同于唯物主义,而是采取把这二者结合起来的方式,马克思曾经把这种方式称为‘彻底的自然主义或人道主义’,认为这种方式是把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结合起来的真理,从而避免了在探索自然时走两极的偏颇,使自己的自然观呈现出既同于唯心论的也不同于机械的自然观的新特征。”[2]对于这一问题,西方马克思主义中存在种种混乱的思想。一些学者因马克思考察自然的实践方式而否认马克思视野中的自然对人的优先性和客观存在性。如德国学者施密特认为马克思关于外部自然界的优先地位“只能存在于中介之中”,“决不是从本体论意义上来理解人之外的实在”。他指责恩格斯“超越了马克思对自然和社会历史的关系的解释范围,就倒退成独断的形而上学”[3],把马克思恩格斯在自然观上截然对立起来。事实上,马克思从来都没有否认过自然界对人而言的优先地位,而把全部自然物质存在看成是人的实践产物,马克思从来没有否认自然界事物发展的过程性、规律性和辩证性。他说:“宇宙的一切现象,不论是由人手创造的还是由物理学一般规律引起的,都不是真正的新创造,而只是物质的形态变化。”[4]马克思还指出:“自然规律是根本不能取消的。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能够发生变化的,只是这些规律借以实现的形式。”[5]他指出:“人并没有创造物质本身,甚至人创造物质的这种或那种生产能力也只是在物质预先存在的条件下才能进行。”[6]毫无疑问,马克思强调人化自然和自然的人化,但这并不意味着马克思主张离开人自然界就不存在。马克思也没有否定作为人类生存和发展的物质前提的自然界的先在性,而是强调“各种自然条件——地质条件、地理条件、气候条件以及人们所遇到的其他条件。任何历史记载都应当从这些自然基础以及它们在历史进程中由于人们的活动而发生的变更出发。”[7]
马克思恩格斯把自然、环境和生态摆在对人的优先地位的观点,深刻体现了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这一彻底的唯物主义观点,它充分说明了在人与自然、环境、生态的关系中,自然、环境对人具有客观性和先在性。当然,人具有主观能动性,人们可以认识自然规律,适应自然规律,利用自然规律,但人却不能违背自然规律。人们对客观世界的改造,必须建立在尊重自然、尊重自然规律的基础上。一旦人们主观性膨胀和滥用,违背自然规律,那就必然遭到历史的惩罚。正如恩格斯指出的:“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8]
二、人是自然的产物,人靠自然生活
人从哪里来?马克思恩格斯根据当时自然科学发展的最新成果,给予了科学的回答,彻底否定了上帝创世说。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人源于自然,是自然界长期进化的产物,是自然生成的。马克思说:“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所以关于他通过自身而诞生、关于他的形成过程,他有直观的无可辩驳的证明。”人是自然界的产物,“历史本身是自然史的即自然界成为人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9];“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而且是“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一方面具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动的自然存在物,这些力量作为天赋和才能,作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另一方面,人作为自然的、肉体的、感性的、对象的存在物,和动植物一样,是受动的、受制约和受限制的存在物,“也就是说,他的欲望的对象是作为不依赖于他的对象而存在他之外的”[10]。
恩格斯以他和马克思创立的新哲学为武器,在大量占有科学材料的基础上,对自然界的存在、演化过程及其规律进行了全面的研究。他不仅揭示了“整个自然界被证明是永恒的流动和循环中运动着”,揭示了自然界的物体相互联系、相互作用构成了运动,自然界各种运动在一定条件下是相互转化的,自然界的运动变化是有规律的,矛盾决定着“自然界的生活”,而且还揭示了自然界从低级到高级的发展的同时也是向人的生成过程。恩格斯认为,自然界就其在无限时空的变化来说是一个无目的性的物质循环过程,但就其在有限时空的变化来说,则是一个从低级向高级发展的过程,最高发展阶段是人的生命。恩格斯把自然辩证法的研究和历史辩证法的研究结合起来,论证了从自然界到人类社会的辩证转化,第一次明确提出劳动创造了人的科学论断,实现了人类起源问题上的突破。恩格斯在《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一文中,详细地论证了“劳动创造了人”。他指出:“经过多少万年之久的努力,手和脚的分化,直立行走,最后确定下来了,于是人和猿就区别开来,于是音节分明的语言和头脑的巨大发展的基础奠定了,这就使人和猿之间的鸿沟从此成为不可逾越的了。手的专门化意味着工具的出现,而工具意味着人所特有的活动,意味着人对自然界进行改造的反作用,意味着生产。”[11]人与动物的区别在于,“动物仅仅利用外部自然界,简单地用自己的存在在自然界引起改变;而人则通过他所作出的改变来使自然界为自己的目的服务,来支配自然界”[12]。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还告诫我们:“我们每走一步都要记住:我们统治自然界,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决不是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相反地,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之中的。”[13]
人向何处去?人类被自然界所孕育出来之后,并不意味着人类就可以脱离自然界。事实上人类为了生存,须臾不能离开自然界。既然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那么人要靠自然界生活。无机的自然界,是人赖以生存的基础。人对自然界的依赖性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自然界为人的肉体提供直接的生活资料,也为劳动提供生活资料,它执行着劳动对象、劳动资料的职能。从人的肉体生活来看,同动物一样,人靠无机界生活;从理论领域来说,自然界(包括动物、植物、石头、空气、光等)是人的科学和艺术的对象,人的精神的无机界,是人的食粮;从实践领域来说,自然界是“人的生活和人的活动的一部分”,一方面,把自然界“作为人的直接的生活资料”;另一方面,人把自然界“作为人的生命活动的材料、对象和工具”[14]。“自然界,它本身不是人的身体而言,是人的无机的身体,人靠自然界生活。这就是说,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不断交往的、人的身体。所谓人的肉体生活和精神生活同自然界相联系,也就等于说自然界同自身相联系,因为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就什么也不能创造。它是工人用来实现自己的劳动、在其中展开劳动活动、又由其中生产出和借以生产出自己的产品的材料。”[15]另一方面,自然界是人类生存的外部环境,执行着生态的功能。在马克思看来,外部环境表现为地质条件、地理条件、气候条件,例如空气、水、土壤(包括土壤的无论性质,受物理条件决定的土壤的开发方式),阳光,以及瀑布、河流、森林、煤炭等。[16]在考察劳动过程时,马克思强调说,自然界存在一些物的条件,它们虽然不直接加入劳动过程,但它们是条件,没有它们,劳动过程就不可能进行。马克思还在广泛的意义上把它们归为劳动资料,认为用来播种的土地就属于这类资料。他还强调新鲜的空气、充足的阳光、清洁的水、爱清洁的习惯都是人的自然的需要,这些都是自然界赋予人类的,是人类生活必不可少的。人类的这些需求一旦被剥夺,人的感觉将不再以人的方式存在,而且不再以非人的方式,因而甚至不再以动物的方式存在。“如果按照马克思的思路继续前行,可以说作为生命维持系统的外界环境,也是劳动过程得以进行的条件,很难想象,离开阳光、空气和水的人会是什么样子。”[17]“这些观点都表明,马克思在一定程度上也强调了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强调了作为外部环境的自然界的生态功能,从而为激发同时代和后世的生态意识奠定了一定基础。”[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