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上来在走廊上,微微地笑着说:“假如你看见了鬼,不要忘了和他说说话。”他犹豫地站了一会儿,就走到前面去了。
他在梳妆室的门口又停了一下,转头对我说:“我的卧室就在这里,你要是有什么需要,请来找我。晚安!”说完他关上了房门。
我沿着走廊进了为我安排好的房间,点亮了灯光后就脱了衣服,读了几页小说便关了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睡着了。
我不知睡了多久便醒了,似乎是受到一种潜意识的影响。
我躺在床上,听见壁炉里很轻的毕剥响声。屋外面的斜坡上有猫头鹰在叫。因为天还有点黑,我希望在早餐前能再好好睡一觉,可是一点儿困意也没有,清醒得很。
没办法,我想还是读几页小说吧,等到想睡了再说。于是,我摸索着找床边的电灯开关绳,拉亮了床头灯。
灯亮了,照得我眼有点儿花。我眯着眼睛在枕头底下摸索我的小说。等眼睛适应了亮光,无意间我的头低了一下,看了看床脚……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喉咙自动收紧。望着地上那个恐怖的东西,我本能地向床头缩起了身子。
在我的床脚,一个人形的东西在盯着我,还裹着一块破的纱布,纱巾披着头,但是露出两只眼睛和右半边脸。床脚被她的一只手抓着。
那是张不完整的脸,脸上是没有肉的,但是,还有一层干枯的皮肤紧贴在骨头上,另有些皮肤贴在手上。那东西前额上搭着一丝头发,应该是个女的,她丝毫不动。我们就这样四目相对。
我的手里还握着电灯开关绳的坠子,我紧紧握着坠子,不敢关上灯。我闭上了眼睛,但马上又睁开。
我的心怦怦直跳,身上直冒冷汗。
壁炉的余烬又毕剥响了一声,墙上一块木板跟着吱吱地响着。
这时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布劳顿和他朋友讨论我的场景。
我猜想这可能是一场恶作剧。我必须经受得住这个考验,不要让人家当作是胆小鬼。
想着,我猛地跳下床,挥起拳头就朝那个东西打了过去。那个东西被打碎了,而我的手也受了伤。
这样一看,这真的是个玩弄人的恶作剧。毫无疑问,这种恶作剧以前一定玩过许多次。
布劳顿和他那两个朋友,一定是拿我在打赌,赌我看到那可怕的东西后会是什么反应,他一定下了一大笔赌注。
如此一来,我的愤怒要比恐怖强烈多了,我开始大声咒骂那该死的布劳顿。
我胸中燃起了怒火,扑了上去。我撕扯着那披着纱巾的骷髅,一面撕扯一面想,想看我的笑话,没那么容易。
我把骷髅摁在地板上,用力地敲。干枯的骨头被我踩在脚底下,我把她胸部的肋骨一根根扯下来,把大腿骨掰断,扔得到处都是。
我的火气越来越大,纱布已经被撕得不成样。最后,我的破坏工作干完了。骨头碎块和纱布碎片散落了一地。
我捡起一块骷髅骨头,走出了房间,沿着走廊向布劳顿的梳妆室走去。
到了房门口,我踢开房门直接就走了进去。
布劳顿在床上。听见声响就开了灯,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像是受了惊吓。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我说了很多话,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因为愤怒和恐怖,有些饶舌,只是说个不停。可是他只是听,并没有回答。
当时,我拿着骷髅骨头的那只手在流血,我的样子看上去一定很古怪。
布劳顿还和刚才一样,缩在床头上。他还是不解释不回答。只是在不断地摆弄着自己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通向布劳顿太太房间的门打开了。穿着睡袍的布劳顿太太走了进来,苍白的脸色和恐惧的神情显露在她的脸上。
“怎么了?噢,天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喊了几声,接着,扑到她丈夫那儿,坐在床上。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并没有因为她在场,而对她丈夫有所宽容。
我狠心地对他们说:“可恨的恶作剧根本就吓不着我。”
然而,布劳顿好像没有听明白我在说什么,缓缓地抬起头来。
“我已经把那该死的东西击碎了。”我又大声地说了一遍。
布劳顿舔了舔他的嘴唇,这次他说话了,“天啊!”
我怒气冲冲地叫道:“这就是你招待朋友的方式吗?好,给你吧。”我把那块骷髅骨头扔了过去,扔到他床边的地板上,“这是给你的纪念品,因为今晚你那该死的恶作剧!”
布劳顿看见那骨头,吓得浑身哆嗦。他开始疯了似的大叫起来,直到布劳顿太太靠到他身边,像哄孩子一样哄他才停息。
但是,布劳顿从他妻子的怀里挣脱出来,从床上爬到地板上,浑身哆嗦着把手向骨头伸去。
它上面沾着我手上的血,看上去很是恐怖。
他并没有理睬我。当时,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手里还握着那块骨头,站着一动不动,似乎在竖着耳朵倾听什么。
“时间,时间,会不会是时间的原因?”他喃喃地说。说完之后,他直挺挺地倒在了地毯上,头已经破了。那块骨头从他手中飞了出去,落在房门边。
我把布劳顿扶起来,他脸上全是血,他用沙哑的声音慌乱地说:“听,听!”
我们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着。
房间里没有什么声音,和夜色一样安静。
然而,大概过了十秒钟,我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起先,我也是半信半疑,但到最后就不用怀疑了。
那是很轻盈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散步。
步伐迈得很是均匀,以女人才有的轻盈脚步向我们走来。布劳顿靠近他妻子,脸色苍白,坐在床上一句话不说,把妻子的脸埋进自己的怀里。
他关掉了电灯,我还是可以隐约看到走廊里的灯光。我看到他向前扑倒,把头塞到枕头下面。我的脸面对这房门,伸出一只手,在黑暗中,碰到了布劳顿太太的肩膀。
可到了最后的时候,我也跪了下来,把头捂到床上。
我们全都听到了。
那脚步已经走到了门口,停了下来。那块被扔到门口的骨头,发出移动时的嗒嗒声。
布劳顿太太大气都不敢喘,身体在不由自主地抖动着,我听到布劳顿在枕头下面小声地祈祷,我还暗自怪自己怎么就这么胆小。
接着,脚步声又走远了,在走廊的木地板上,慢慢地消失了。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走到门口向外探望。
在走廊尽头,我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一点点地模糊起来。我把头靠在门框上直直地站在那里,呕吐的感觉在我胸口里翻涌着。
“把灯开开吧。”我说。
灯马上就亮起来,门口的那块骨头也消失了。布劳顿太太已经昏了过去。布劳顿什么事也办不了,像吓呆了一样干坐在一旁,我好不容易才把布劳顿的妻子弄醒。
布劳顿只说了一句话,他的声音很呆板,有怪我的意思,“你没有听我的话,你没有对她说话。”
这一夜,余下的时间我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
天快亮时,布劳顿太太总算睡着了。
布劳顿自言自语了好几次。每次他太太都用力地握紧他的手,什么话也不说。
天已经彻底亮了,鸟的叫声不绝于耳,我们觉得必须做点什么。但是,谁也没有动,大家都已经身心疲惫。
三个人还是那样坐着,直到布劳顿的男管家敲响房门走进来。
我们三个人仍然谁也没有动。
布劳顿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过五分钟后再来吧。”
之后我们就相互看了一下。
我说:“我先回我的房间去了。”事实上,我简直不敢一个人再回到我的房间去。
这时,布劳顿站起来,说他陪我一起去。
布劳顿说:“只要把房间所有的门窗都打开就好。”
就这样,布劳顿和我两个人相互靠着进了我的房间。
晨光照得整个房间都很亮堂。整个房间里,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痕迹,只有我自己的血还留在床头、沙发上。
然而,恶心的气味却弥漫在整间屋子里,让人有种想呕吐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