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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公元九二三年(2)

王宴球大哭不止,连忙遣人报知段凝。次日,段凝率军抵达封丘,对王宴球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我等只能投降了。”当即遣使者去见李嗣源,请求归降。李嗣源大喜,连忙至郊外受降。五万梁军缴械后,段凝脱去铠甲,一身素服地亲率诸将径往大梁待罪。李存勖大喜,对其厚加抚慰,下诏厚赐诸将锦袍、御马、金币,随后又亲至北郊,慰劳降军士卒,令各将回本部待命。

次日,李存勖于元德殿下诏,贬梁宰相郑珏为莱州司户,萧顷为登州司户;翰林学士刘岳、任赞等九人皆被贬为司马、司户;其余朝官则各就原职。

梁朝旧臣本担心新皇帝会大加杀戮,却没想到只贬了十一位重臣的官爵,众臣皆暗自庆幸,大感欣慰。不料,段凝突然出班奏道:“梁朝权臣敬翔、李振、赵岩、赵鹄、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朱圭等人,助纣为虐,结怨于百姓,不杀不足以立新朝之威,圣政惟新,宜诛首恶。”

李存勖闻奏,连连点头,赞道:“段公所言甚是,皇朝宽政固然重要,但对于元凶之人也决不可姑息,敬翔、李振协助朱温祸乱大唐,赵、张等人蛊惑朱友贞,不杀不足以慰藉先皇及众英烈之心。”

段凝闻言,一脸的自得之色;梁室旧臣则人人恨得牙齿发痒,恨不得咬其脸,挖其心。

李存勖随即下诏,诏曰:

朕既殄伪庭,显平国患。好生之令,含弘虽切于予怀;惩恶之规,决断难违于众请。况赵岩、赵鹄等,自朕收城数日,布惠四方,尚匿迹以潜形,罔悛心而革面,须行赤族,以谢众心。其张汉杰昨于中都与王彦章同时俘获,此际未详行止,偶示哀矜。今既上将陈词,群情激怒,往日既彰于僭滥,此时难漏于网罗,宜置国刑,以塞群论。除妻儿骨肉外,其他疏属仆使,并从释放。敬翔、李振,首佐朱温,共倾唐祚,屠害宗属,杀戮朝臣,既寰宇以皆知,在人神而共怒。敬翔虽闻自尽,未豁幽冤,宜与李振并族于市。疏属仆使,并从原宥。朱圭素闻狡蠹,唯务谗邪,斗惑人情,枉害良善,将清内外,须切去除,况众状指陈,亦宜诛戮……其朱氏近亲,赵鹄正身,赵岩家属,仰严加擒捕。其余文武职员将校,一切不问。

当日,李振、赵鹄、张希逸、张汉杰、张汉伦、张汉融、朱圭并其妻子儿女,皆被斩于汴桥之下。敬翔虽已自尽,但他的尸体还是被拖到刑场之上,被斩首。

临刑之前,李振悔恨不已,叹道:“早知如此,何必上赶着参拜?徒落万世骂名!”

诏命抵达许州,温韬当即就把赵岩斩杀了。赵岩临死前问道:“赵某待你何等恩厚,你竟然如此无情!”

温韬冷笑道:“朱氏待你之恩岂不更厚,你又是如何对待朱家的?”赵岩无语以对。温韬当即遣使将赵岩首级送到了大梁,并上书归降。

王瓒又惭又忧,竟暴病而死!李存勖为安抚其他梁室文臣武将,特意追赠王瓒为太子太师。

李存勖令卢质建制庙堂,并在李克用灵前祷告道:“朱梁已灭,孩儿不负遗命,三桩大仇,尽已得报,父皇可以瞑目了!”遂将李克用留下的第三支箭折断。

梁西都留守、河南尹张全义回到洛阳后,亲自将大批金银、良马送到大梁。当初,张全义被李罕之击败之时,其弟张全武及其家属皆为晋兵所得。李克用本欲杀掉,却被李存勖拦住了,而且还给以田宅,让他们安家。李存勖袭位后,待之更厚。朱温驾崩后,张全义曾密遣人至太原访问。此时,李存勖便对张全义言道:“卿家弟侄,终于可以相见了。”张全义俯首叩谢,老泪纵横。

张全义此时已年老体弱,无法登殿施礼,李存勖特意让人搀扶着他,之后又在后宫设宴犒劳。宴上,李存勖命皇子李继岌等以兄长之礼拜见张全义。张全义受宠若惊,连连敬酒致谢。

李存勖对张全义道:“朱温乃先皇平生大敌,可惜,这个老贼已经死了,朕不能太便宜了他,明日朕就下诏掘其坟墓,斫其棺木,焚其尸体,以为先皇报仇。”

张全义沉吟半晌,方才说道:“朱温虽为国之深仇,然其人已死,刑无可加,屠灭其家,足以为报。圣上若再斫棺分尸,已然于事无补,反而让人议论。”

李存勖想了想,就答应了他。不过,次日还是下诏铲平了朱温的坟墓,伐掉了坟墓周围的树木。

李存勖随即大封功臣、降将,郭崇韬、李嗣源封赏最厚,郭崇韬开府仪同三司,守侍中,兼真定尹、镇州成德军节度使,晋爵太原郡侯;李嗣源则被封为检校太傅,兼中书令、郓州天平军节度使、开国公。众降将也各有封赏:以段凝为滑州留后,赐姓名李绍钦;以王宴球为检校司徒、辉州刺史,赐姓名李绍虔;以霍彦威为保义军节度留后,赐姓名李绍真。

唐兵进入大梁后,将士兵卒倒还严守军纪,并未骚扰大梁百姓,倒是有一些宦官、伶人不遵守法纪,依仗着李存勖的恩宠,肆意欺辱大梁百姓和梁室旧臣,尤其是兵马都监夏彦朗,竟然侵占百姓房舍。郭崇韬奏请严加惩处,以儆效尤,李存勖准奏,下诏将夏彦朗斩首示众,宦官、伶人们这才有所收敛。

如此一来,大梁很快就安定了,李存勖当即遣使宣谕诸道,各藩镇诸侯速至大梁觐见。没过多久,梁朝所封节度使五十多人皆上表入贡,宋州节度使袁象先率先入朝,陕州留后霍彦威次之。

花见羞

袁象先自从与杨师厚合谋诛除朱友圭后,即被朱友贞授为检校太保、同平章事、开封尹,晋爵开国公,后来又被授为青州节度使,加检校太傅,不久,又移镇宋州,加检校太尉。其后,袁象先掌管宋州有十年之久。

梁太祖朱温在大唐节度四镇之时,拥兵数十万,威震天下,关东藩镇郡守大多为朱温部属,将吏补授也多由朱温保荐,于是,每日里皆有载着金银宝物之人,来往其门庭,如此情形,延续了十几年,渐渐变成了一种恶俗。上至藩侯牧守,下到衙官小吏,很难找到一个廉洁清白之人,人人皆对下收敛盘剥,对上贿赂权门。袁象先更是依仗皇亲国舅的威势,大肆侵夺搜刮,其家财不下千万之巨。

袁象先既为梁朝皇亲,又为藩镇节度,能否在新朝保得住性命,他心中也没有底,整日里惴惴不安。于是,他也像张全义一样,亲自将数十万珍货运至大梁,对刘玉娘及朝中权贵、伶官、宦者大肆贿赂,不到十天,朝廷内外就对他一片称誉之声了。

此时,大多梁将尚未复官,郭崇韬奏道:“眼下梁室将吏尚未聘任新的官职,因而,他们上奏表章不敢称呼梁朝廷所授职爵,只能自称姓名,陛下若不尽早颁布规制,必会引起这些人的担忧疑虑。”李存勖深以为然,当即下诏命梁室将吏皆以原职待命,各安本职。至于袁象先,仍以其为宋、亳、耀、辉、颍等州节度使、检校太尉、同平章事,赐姓名为李绍安,令其归镇。

袁象先接到此诏,心中的重石这才落地,喜滋滋地回到了宋州,大肆庆贺。不想,乐极生悲,袁象先回到宋州的第三天就染上了重病,不久,就不治而亡,时年六十一岁。

河中节度使朱友谦也是亲自入朝,李存勖特意设宴招待,并赐其姓名为李继麟。接着,李存勖又任命康延孝为郑州防御使,赐姓名为李绍琛;温韬因擒杀赵岩有功,仍以其为许州匡国军节度使,赐姓名为李绍冲。

岐王李茂贞遣使致书,祝贺李存勖灭梁,不过,他俨然以叔父自居,辞礼甚为倨傲,李存勖大为不悦。

李存勖大宴勋臣于崇元殿,梁室故将也尽被邀请赴宴。酒酣之际,李存勖对李嗣源道:“今日宴客,好多贵客皆我前日之劲敌,如今能坐在一起饮宴,这都是太傅的前锋之力啊!”霍彦威、戴思远等梁将惶恐万分,皆伏身叩头请罪,李存勖一一赏赐御衣、酒器等。

段凝、温韬故伎重演,以金帛、宝物大肆贿赂刘玉娘及权贵、伶官、宦官,果然大为奏效。不久,段凝即被任命为徐州泰宁节度使,温韬也只在大梁呆了十天,就又回到了许州。

郭崇韬闻听此事后,大为不满,奏道:“国家为唐雪耻,温韬却遍掘唐陵,其罪与朱温有何不同?如今,不惩治他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让他居于许州这样的天下名镇?段凝卖人国家,无才无义,陛下却恩赏重用,天下义士将如何看我?”

李存勖道:“入汴之初,既已赦免其罪,怎可出尔反尔?”竟不听郭崇韬劝阻。

张全义想请李存勖移驾洛阳,他为朱友贞南郊准备的仪仗法物,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便说道:“请陛下移幸洛阳,臣已有郊礼之备。”次日,李存勖即颁诏以张全义为尚书令、魏王、河南尹,并答应了他移驾洛阳的奏请,废除镇州北都称号,仍改为成德军;梁东京开封府则降为宣下军,仍称汴州;宋州宣武军更名为归德军;永平军大安府,也就是长安,仍旧为西京京兆府,并诏令文武百官先往洛阳。

李嗣源的原配夫人夏氏不久前病故,安重诲偶然听说刘浔之妾王氏甚有美色,便特意遣人详细打听王氏的底细,这才知道这位王氏确是大梁有名的美人,外号“花见羞”,本是邠州一家烧饼店老板的女儿,自小卖给刘浔为侍女。刘浔死后,她一直没有去处,至今还呆在刘浔府上。

安重诲将花见羞之事告诉了李嗣源,李嗣源大感兴趣,便找了个理由,特意到刘浔府上探查。李嗣源见花见羞果然是名不虚传,美丽动人,不禁喜出望外,当即把她纳为了妾室。

刘浔死后,花见羞得到了刘浔留下的许多金银。嫁入李嗣源府后,她便把这些金银全都拿了出来,赠给李嗣源左右及几个儿媳,故而,李嗣源全家皆赞誉王氏,再加上李嗣源夫人曹氏为人质朴,也不爱管事,故而,王氏渐渐就成了李嗣源府上真正的当家人。李嗣源不但对她宠爱有加,而且对她言听计从。王氏对李嗣源道:“刘公在世之日,对妾身有大恩。刘公留有三子,长子遂严已被梁帝所杀,其余二子现已长大成人,也颇有才干,但一直闲居在家。大人若有便利,请为刘公二子谋一养身之职。”

李嗣源本就钦慕刘浔为人,花见羞跟了他之后,心中也一直觉得有愧于刘浔。王氏说罢此事,他当即入宫求见李存勖,保荐刘浔二子刘遂凝、刘遂雍。李存勖也对刘浔甚为钦服,再加上是李嗣源保荐,于是便将刘浔二子分别用为隰州刺史和西京副留守,刘浔二子自是大喜。

李存勖见中原初安,便分遣使者前往吴、蜀、楚、闽、南汉、吴越、荆南等地,一为报捷,二为安抚,但各地反响并不一样。

李存勖使者到达长沙后,楚王马殷连忙遣其子马希范入朝觐见,表明归附之意,并将梁朝所授都统之印上交。马希范到达大梁后,李存勖见他仪表儒雅,风度翩翩,颇有好感,便问道:“闻听洞庭湖烟波浩渺,景色绮丽,不知洞庭湖究竟有多大?”

马希范答道:“若陛下车驾南巡,洞庭虽大,也不过仅够陛下饮马之用。”李存勖闻言,大加赞许。

楚王马殷以都军判官高郁为谋主,高郁也确实有经天纬地的才能,这才使得楚国日渐富强起来。但邻国皆对高郁既嫉妒又痛恨,必欲除之而后快,于是就不时地散布他的谣言。李存勖见马希范年少,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也想趁机离间马殷、高郁,便手抚马希范之背故作长叹地说道:“曾有谣传说马氏江山必为高郁所取,如今看来,马家有子如此,高郁又怎能得逞?”

马希范本就对高郁没有好感,尤其是对于高郁的贪婪与奢侈,很是不满。高郁与马殷皆起身于行伍,马殷喜欢节俭,高郁却崇尚豪华,据称,他嫌家中的水井不够清澈,竟用银叶子把整个井壁镶了一层,还美其名曰“拓里”。此时,马希范听到李存勖之言,深以为然。回到长沙后,他就把李存勖之言告诉了马殷,并请马殷速将高郁除掉。

马殷却笑道:“咱们这位新主是经过了十几年征战才得到天下的,肯定惯于用谋。他见高郁帮助我成就霸业,便想离间我二人,就像大梁罢免王彦章兵权一样。若中其计,湖南必会败亡。你说要杀高郁,正说明你已经落入他的圈套了。看来你还是阅历太浅。为父告诉你,从今之后,万万不可再提此事。”马希范虽然嘴上答应,心中却不以为然,屡与其兄高希声言及此事。

马殷对于李存勖身为大国之主,却公然离间其属国君臣,大为不满,密对高郁道:“我观中原新主,雄则雄矣,但其心胸太过狭隘,恐怕难称圣主。”高郁连连称是。

马殷称臣于李存勖,吴国却不然。李存勖的使者到扬州后,徐温对严可求抱怨道:“之前,我欲沿海北上,以助胜者,你却劝阻于我。如今,我该如何应对?”

严可求笑道:“闻听唐主得中原之后,志气骄满,御下无法,不出数年,必有内变!如今,我国只管卑辞厚礼,保境安民,以待其生乱。”

徐温一听此言,心中就有了主意,故而在唐使令吴王称臣接诏时,他没有让吴王杨溥接诏,只是以邦交之礼厚待唐使。唐使回到大梁后,李存勖大为不悦,竟以敌国之礼改换书信,称谓也换成了“大唐皇帝致书于吴国主”,徐温则让吴王回书“大吴国主上大唐皇帝”。

徐温遣司农卿、洛阳人卢频奉使洛阳,临行之际,严可求预料李存勖所问之事,皆将应对之辞告诉了卢频。卢频见到李存勖后,李存勖所问果然如严可求预料的一样,没有丝毫出入。

卢频回到扬州后,回报说唐主耽于唱戏围猎,吝啬财物,不纳忠谏,内外皆有怨言。徐温大喜,对严可求的预言就更加笃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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