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故意刁难
长江滚滚,日夜奔流。就在长江边上,有一座江阴县,江阴县里有一座江鲜酒楼。酒楼烹制的刀鱼,真的可以说是香飘十里,名闻遐迩了。江鲜楼的老板就是廖平。廖平为人刚正不阿,很有侠风,因为他带头拒交官府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江阴县的县令牛子禄对他恨得牙长三尺。
阳春三月,正是收获长江刀鱼的好时节,牛子禄写了一个帖子,派管家给廖平送了过去,帖子上写着,三日后,他要来江鲜楼品尝刀鱼宴。
廖平看罢帖子,轻蔑地一笑,对牛府的管家说道:“廖某静候牛大人光临!”
江鲜楼可是江阴县最大的酒楼,酒楼中的大厨就是号称“江南厨神”江百变。有江百变主理厨房,口味再刁的客人,廖平都能应付。
廖平送走了牛福,他找到江百变,和他一说备宴的事儿,江百变皱眉道:“牛子禄笑里藏刀,他来咱们江鲜楼品尝刀鱼宴,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呀!”
廖平不以为然地道:“咱们一不作奸,二不犯科,怕他作甚?”
江百变见廖平又犯了牛脾气,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有小心备料,准备三天后的刀鱼宴了。
三天后,牛子禄身穿便装,他身后跟着江阴县的侯刁嘴,两个人瘟神似的来到了江鲜酒楼。侯刁嘴本名侯成,他父亲原本也给他留下了万贯家资,可是他饕餮成性,为了口腹之欲,竟不惜一掷千金,遍尝天下的珍馐美味。几年光景下来,侯刁嘴就把自己吃成了一个穷光蛋。牛子禄将侯刁嘴请来,绝对是心怀不良。果然,两个人来到酒楼,并没有去雅间,而是直奔酒楼的后厨房而去。
江百变领着十几个徒弟正在后厨忙活呢,他一见牛子禄走进来,急忙跪地见礼。牛子禄看了一眼砧板,砧板上放着的六条一尺长的刀鱼,问道:“刀鱼都在这里?”
江百变瞧了一眼廖平,点头答道:“都在这里!”
这六条刀鱼是渔民们一大早从长江里刚打上来的,不仅个大形正,身上的鱼鳞,也都没有被网罟损坏的痕迹。
侯刁嘴摇摇脑袋,酸溜溜地说道:“宋代名士刘宰曾有诗称赞:肩耸乍惊雷,腮红新出水,芼以姜桂椒,末熟香浮鼻。吃刀鱼贵在新鲜,看这几尾刀鱼恐怕已死两个时辰了吧?”
牛子禄竟想吃活的刀鱼。要知道刀鱼性格暴躁,触网被捕后,不像其他江鱼那样安静,而是拼命挣扎,一转眼的时间,就脱力死掉了。想吃活的刀鱼,这恐怕难办呀!
廖平刚把刀鱼出水即死的特性一说,侯刁嘴却奸笑道:“我在靖江的魁元楼就吃过活的刀鱼,江鲜楼号称江阴第一,这点小小的要求,对廖老板来说,恐怕不算什么吧?”
廖平刚要说话,江百变却对着牛子禄一拱手说道:“牛大人,请您明天中午的时候再来,我一定给您做活刀鱼尝鲜!”
二、困难重重
第二天中午,牛子禄迈着方步,领着侯刁嘴又来到了江鲜酒楼。等他来到厨房,一看厨房正中放着的大木桶,牛子禄当时就愣住了。
江百变真的很聪明,他竟叫木匠打制了一个带盖的大木桶。木桶桶底的钉子上系着一个草囊,这只草囊中装的就是刀鱼爱吃的红线虫。渔民们把这个木桶沉到了江畔的水中,有十几条贪吃的刀鱼悄悄地钻到木桶内,去偷吃草囊中的红丝虫,渔民们找个机会,潜进水中,然后猛地关上了木桶上面的盖子。
木桶中漆黑一片,桶内的刀鱼就糊里糊涂地被“请”到了江鲜酒楼中。牛子禄想吃活刀鱼的要求,就这样被江百变轻易实现了。
牛子禄夸了江百变几句,然后就寒着脸坐到雅间里等上菜去了。一桌子鱼宴,共有八个菜,其中最令人叫绝的就是莲蓬刀鱼翅、兰花笋刀鱼、刀鱼炖辽参和两屉燕皮刀鱼小馄饨。
牛子禄挨个儿尝了一遍,这些菜做得真是令人拍案叫绝,不仅保留了刀鱼的奇香,在菜形上更是有独到的创意。特别是那屉燕皮刀鱼小馄饨,其主料就是刀鱼的肉蓉和头茬秧草的嫩尖,将这两样东西用土鸡蛋的蛋清调匀,再用燕麦面粉擀成的皮包起来,馄饨就做成了。如此美味的小馄饨,套用一句俗语来说——真的可以鲜掉人的眉毛呀!
牛子禄挑不出江鲜楼刀鱼宴的毛病,他转头望着侯刁嘴,侯刁嘴一边吃菜,一边咂嘴,他也不得不承认,江百变的手艺比靖江的魁元楼的厨师高了一个档次。
侯刁嘴就是被牛子禄请来挑毛病的,挑不出毛病,就不算完成任务。侯刁嘴吃到最后,他手中的筷子停在了燕皮刀鱼小馄饨上,侯刁嘴眼睛一瞪,对小伙计叫道:“把大厨和你们老板都叫来!”
用刀鱼肉蓉做馄饨馅,可是很有讲究,一定要选用肥硕的雌鱼鱼肉,否则就算馄饨不地道。廖平和江百变听侯刁嘴竟问到了做肉馅的刀鱼雌雄,他们两个张口结舌,回答不出来了。
雌雄刀鱼体形相近,一年四季,只有在雌刀鱼怀孕待产的时候,从鱼腹的鼓胀程度,才能判断出刀鱼的雌雄,但是刀鱼产完卵后,即使剖开鱼的肚子,雌雄刀鱼也是无从辨别了。
牛子禄听完一摆手,他不满意地说道:“啥时候弄明白肉馅里刀鱼的雌雄,啥时候我们再来吃小馄饨!”
廖平冲着这两人的背影直骂,江百变急得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我舅舅就是长江边上最有经验的渔民,只要他能帮我们分清楚刀鱼的雌雄,牛子禄那个狗官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江百变跳上马车,直奔江边的渡口而去。可是到了晚上,他却是低着脑袋回来的。他舅舅虽然打鱼的经验丰富,可是对于分辨刀鱼的雌雄,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廖平听江百变说完,气得他“砰”地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茶壶茶碗“叽里咕噜”地都滚落到了地上,江百变急忙弯身去捡,可是手指却被碎瓷片割出了血来。
看着江百变流血不止的手指,廖平忽然大声叫道:“我有办法了!”
三、借尸还魂
廖平修书一封,派伙计给牛子禄送了过去,那上面写道:江鲜楼已经找到了辨别刀鱼雌雄的方法,明天中午,恭请牛侯二位过来品尝那美味的燕皮刀鱼小馄饨。
廖平第二天中午,早早地等在了酒楼的门口,可是日头偏西的时候,却把侯刁嘴等来了,今天不巧,牛子禄去府台大人那里有公务,三天之内是没时间过来吃馄饨了。
侯刁嘴来到了酒楼的后厨,他看着木桶中游动的几条刀鱼说道:“廖老板,您是用什么方法鉴别刀鱼雌雄的呢?”
廖平呵呵一笑,说道:“方法很简单!”廖平将完话,他一指江百变手指上裹着的带血布条,说道:“虽说刀鱼不是什么凶猛的鱼类,可是它被困在木桶中,也是充满了攻击性。如果把手伸到水里,雄鱼就会立刻游过来,张口就咬,而雌鱼只有用手去抓它,它才会用牙齿咬你的手指!”
廖平讲完,把手探到了木桶中,侯刁嘴还没等细看,就听廖平一声惨叫,他的右手手指流血,很显然是被雄刀鱼咬了一口。
侯刁嘴看着廖平血淋淋的手指,吓得他一缩脖子,说道:“高,你们想出的办法真是高,我回去告诉牛大人一声,三天之后,我们就过来吃你们用雌刀鱼鱼肉包的小馄饨!”
廖平看着侯刁嘴远走,藏在指缝间的一枚刀片才“当啷”一声,掉到地上,不是廖平用刀片临时割破了自己的手指,侯刁嘴一定会借题发挥,贬低江鲜楼的声誉呀!
三天之后,就是清明节。刀鱼和别的鱼类完全不同,一旦过了清明,它的骨头便硬如顽铁,鱼肉枯似干柴,别说花银子买回去吃,就是白送都没人要了。
到了清明节这天,牛子禄借故去给死去的父亲上坟,还是没有过来,直到清明节过完的第四天,牛子禄才领着侯刁嘴奸笑着上门来了。
因为过了清明,江鲜酒楼现在已经不卖刀鱼了,廖平听完两个人还要吃刀鱼宴的无理要求,他想了想说道:“就请牛大人略等一会儿!”
过了不大一会儿,一桌子的刀鱼宴上齐。侯刁嘴刚尝了一口小馄饨,他就把筷子“啪”地拍到了桌子上,大声叫道:“这次用的刀鱼,一定是清明前用冰冷冻起来的死刀鱼!”刀鱼过了清明,哪还有这么好吃的味道。
廖平面不改色地说道:“本店用的刀鱼,绝对鲜活,如果二位不信,可以到后面的厨房去看!”牛侯两个人气势汹汹地来到酒楼后面的后厨,后厨地上的那只木桶中,装着十几尾刀鱼,这些刀鱼卧在桶底,尾巴和身子还在不停地搅水呢!
侯刁嘴指着木桶中的活刀鱼,对江百变说道:“你就用桶里的活鱼,现场给我们做一道菜!”
江百变答应一声,他的右手猛地探进木桶,将一条摇头摆尾的刀鱼抓了出来,这一次他并没有杀死这条刀鱼,而是闪电般去鳞,然后飞速地油炸浇汁,一道红烧活刀鱼被放到盘子里,这条被做成菜的刀鱼躺在盘子里,还在一下下地扭动身体呢!
红烧活刀鱼侯刁嘴吃过,做这种鱼最需要的就是速度,红烧的部位只有鱼腹部,头尾是绝对不能红烧的,否则鱼就死了。可是江百变做的红烧活刀鱼,刀鱼的全身都被红烧过,刀鱼躺在盘子里还能不死,看来他的厨艺真的是卓然不群,神乎其技了。
侯刁嘴和牛子禄接过筷子,各自尝了一口红烧活刀鱼的鱼肉,这条鱼做得可比龙肝凤髓,极其美味。这两个人最后面面相觑,就像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离开了江鲜酒楼。
侯刁嘴不相信过了清明的刀鱼还能吃,他回去买了几条刚从江里打上的刀鱼,蒸熟成菜后,侯刁嘴伸筷子一尝,鱼肉又硬又柴,真的没法下咽。他翻遍了菜谱,寻遍了高人,到最后也没弄明白江鲜酒楼蒸制清明后刀鱼的秘密。
半个月后,钦差侯大人奉天子之命,到江阴县巡视长江的堤防。牛子禄为了讨好钦差,特意到江鲜酒楼点刀鱼宴,为侯大人接风。
廖平和江百变一研究,竟在一个三尺长的大木盘子中,做出了一道刀鱼大菜——千里刀鱼汤。江百变将几十条刀鱼鱼肉切碎,做成肉蓉,蒸熟的肉蓉被堆成了两道江堤模样,两道鱼肉江堤中间,盛放的是刀鱼的鱼汤,奶白色的鱼汤上面飘着绿豆蔻,红草莓,紫葡萄……这道菜不仅色香绝美,而且滋味醇正。
侯大人先品鱼汤,再尝鱼肉,没想到筷子刚刚触到了鱼肉上,用鱼肉做成的江堤就塌了一尺多,那“江堤”里面装填的并不是鱼肉,而是不能吃的生笋,牛子禄一见江鲜酒楼竟敢糊弄钦差大人,他一拍桌子叫道:“来人,将廖平和江百变都给我抓起来!”
侯大人看了一眼大抖官威的牛子禄,他讥讽地说道:“牛大人,您难道还没看出江鲜酒楼做这道菜的深意吗?”
牛子禄主持修建江堤,本来江堤的内部应该填放巨大的石块,可是牛子禄偷工减料,命人在江堤内部装填的都是拳头大小的河卵石……侯大人命人挖开了一段豆腐渣般松软的江堤,牛子禄当时就瘫倒在地。
半年后,牛子禄死于狱中。江阴县的百姓得到消息,无不拍手称快。廖、江二人这才讲出了清明后的刀鱼能吃的秘密——其实那些在桶底扭摆身子的刀鱼并非活鱼,而是用冰镇过的死鱼,它们之所以会动,是因为鱼腹内被江百变塞进了活鳗鱼的缘故。
听到这个秘密的人,脸上的神情尽是无奈和愤慨,面对贪官酷吏的欺诈盘剥,才会出现这种死去活来的闹剧……但愿以后,不会再发生如此荒唐的事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