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街头。日。
一帮大人孩子惊惶失措地向维克多家门口跑来,胆战心惊地盯着维克多家门前停放的奔驰轿车,悄声嘀咕:“是不是来抓维克多的?”
“不知道,太可怕了!”有人在胸前连连划着十字。
维克多家。
老夫人吓得面色苍白,声音颤抖:“长官,您……您要干什么?”
一名三十多岁的德国军官站在门口,礼貌地说:“夫人,您好。我是赫夫曼总督的秘书胡里昂,请问金铃小姐住在这吧?”
老人一脸狐疑:“请问您找她有什么事?”
胡里昂:“我受赫夫曼总督之托,来接金铃小姐到总督家里做客。”
正给患者看病的维克多,顿时释怀地微微吁出一口气,起身向楼上走去。
金铃在收拾房间,把胡琴挂到墙上,把一些化学书及一套线装《红楼梦》从皮箱里拿出来。
维克多敲门走进屋来,脸色凝重,神态严肃地说:“金铃小姐,有件事情我要跟您谈谈。”
金铃疑惑不解地望着维克多:“请坐,维克多医生。”
维克多:“您去拜访赫夫曼我不反对,他是您的朋友,但我希望你有起码的正义和良知。”
金铃疑惑不解:“维克多医生,我不明白,您这是……担心我?”
维克多:“不,我不能不叮嘱您。”
金铃放下手中的书籍,严肃地说:“维克多医生,我和赫夫曼将军虽然是朋友,但您应该相信我懂得什么叫正义。如果不是德国人的入侵,我想我不会流落到这里。再说,日本侵略者也同样入侵了我的家乡,他们给中国人民带去的同样是杀戮和灾难。我想我无须再多说了。”
听到这番话,维克多向金铃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们互相理解就好了。快收拾一下,赫夫曼派来的人在楼下等您哪!”
金铃惊愕:“啊,是吗?”
维克多家门口。
门口聚了许多人,大家都紧张地盯着维克多家院子。有人紧张地悄声嘀咕:“维克多医生到底出什么事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正说着,忽然看到胡里昂陪着金铃从屋里走了出来,金铃身穿海蓝色连衣裙、化着淡妆,显得既高雅又美丽。胡里昂抢前一步为金铃打开车门,扶着她走进轿车,奔驰轿车转眼就风驰电掣般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人们惊讶得面面相觑,满腹狐疑地悄声议论开来:“噢,上帝,这个女人可真漂亮!”
“德国佬对她那么毕恭毕敬,简直令人……”
“这个东方女人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受到德国佬的宠爱?”
“哼,她一定跟德国佬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说不定……”
邮递员艾德蒙双腿跨在自行车上,愤愤地说:“我告诉你们,这个中国女人是德国将军赫夫曼的朋友,赫夫曼就是德国派来的那个狗屁总督!”
“她是德国总督的朋友?”人们一脸惊诧地望着艾德蒙……
维克多家。
老人手捂胸口,有气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地说:“可怕我吓坏了,那个德国军官一进来,我以为……上帝,太可怕了!维克多,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吗?”
维克多:“妈妈,这并不是金铃小姐的过错……”
老人:“维克多,我们娘俩在这个古朴安静的小镇生活了十六年,从未干过伤害大家的事……”
维克多:“妈妈,您究竟要说什么?”
老人:“莱加死了,普拉西的儿子死了,全镇十几条狗都被打死了,不知道今后还会发生什么事?大家对德国人恨之入骨……可是,德国将军却派来专车,跑到我们家接走了我们的客人,你想想,大家会怎么看我们?”
维克多惊愕地望着母亲……
老人:“孩子,我并不想伤害你……”
维克多:“妈妈,仅仅因为金铃是德国将军的朋友,就断然把一个走投无路的姑娘推出门去,我想这既不符合您对我教导,更不符合《圣经》的教诲!金铃小姐现在没钱,没证件,更没有去处……”
老人:“可她有德国将军的朋友!”
维克多惊讶地盯着母亲,半天无言以对。
老人:“估且不考虑大家对我们的态度,可你想想,地下室里藏着好几个伤员,我们家里却住着德国总督的朋友,你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吗?”
维克多:“妈妈,我们可以把金铃变成我们的力量!”
老人嗔怒:“什么力量?让她去反对德国人?让她像你一样去干那种掉脑袋的事?这对一个柔弱的中国姑娘来说,可能吗?现在,就连比利时都有不少人投靠了德国人,成了比奸,你敢保证一个中国女孩子死心踏地像你一样反抗德国人?你应该明白,这里不是她的国家,没有她的民族,她不可能像我们一样恨德国人!”
维克多:“妈妈,我相信她会的!”
老人斩钉截铁:“我不相信!起码现在不能相信!”
维克多:“但我希望您能做到一点……”他忽然愣住了,只见窗外站着不少人,都用嗔疑的目光望着屋里。
老人瞅一眼窗外:“你看见了吧?说吧,要我做什么?”
维克多:“不要难为金铃……”
母亲惊讶地盯着儿子幽默而倔犟的脸,半天没说出话来。
赫夫曼豪宅。日。
宽敞豪华的客厅里,无处不显示着富豪与权势的交融。此刻,传来优美的钢琴声。贝多芬的《欢乐颂》在流光溢彩的吊灯上、在造型精美的家具上、在价值连城的古玩和世界名画上,在《圣经》和希特勒的画像及《我的奋斗》一书上,欢快地流淌着。
琴声戛然而止,赫夫曼惊喜地说:“小金铃,终于把你盼来了!相见时难别亦难,这可是你教我的诗句啊!”他起身向进门的金铃迎过来,热情地握住金铃的手,完全没有了将军的高傲与威严,“我像当年一样叫你小金铃,你不会介意吧?”
金铃微笑道:“不但不会介意,而且非常高兴。”
赫夫曼拉金铃坐到茶几前,他指着茶几上的紫砂茶具:“请喝茶,这是你父亲送给我的茶具。”又举了举手中的木雕烟头,“瞧,这是你哥哥送给我的。”
金铃微笑道:“啊,您把我家送给您的一点儿礼物都搬来了?”
“不,还有最重要的。”赫夫曼起身拿起钢琴上的两幅镶着镜框的照片,递给金铃一幅,“先看看这张,这是我的一家三口。”
照片上,赫夫曼与气质高雅的夫人并肩而立,一个英俊的少年亲切地搂着父母的肩膀,一家三口开心地笑着,周围满是盛开的鲜花。
金铃笑道:“好漂亮的夫人啊,儿子长得也很英俊,他们现在……”
赫夫曼:“都在柏林。”
金铃:“为什么不来布鲁塞尔?”
赫夫曼:“他们不愿意来。你再看这张。”
金铃接过另一张照片,惊讶地叫起来:“啊,您把这张照片也带来了?”
这是一张发黄的老照片。身穿长袍马褂的中国老绅士夫妇双手搭膝,与西装革履的赫夫曼并排坐在前排椅子上,身后站着一位国民党少将及梳着齐眉留海短发的少女金铃。
金铃笑道:“看来,您还没有忘记我们家啊?”
“嗨,我怎么能忘记得了啊?”赫夫曼感慨万端地长叹一声,一幕幕刻骨铭心的往事渐渐闪现出来……
闪回:
1934年夏天的傍晚。三十年代的中国南方绅士家庭。
院内雕龙画栋,花草繁茂,庭院幽深。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几个国民党官兵抬着一个血肉模糊的高大男人,走进了拱形小门,匆匆地向客厅走去,身后跟着一位国民党少将。他是金铃的大哥金悦诚。
金家客厅。
古色古香,典雅、肃穆,清一色紫檀家具。墙上挂着几幅古代名人字画,透雕壁柜上摆着昂贵的古玩,正面墙上挂着“浩然正气”的烫金牌匾。考究的紫檀桌前,坐着一位身着长袍马褂、留着花白长须的绅士老者,叼着大烟袋,在慢条斯理地抽烟。
几个人抬着血肉模糊的男人走进来,将伤者放到床上,纷纷退了下去。
金悦诚匆匆来到老先生身边,对老先生急切地耳语:“父亲,请您……”
老先生瞅一眼儿子,慢条斯理地磕掉烟灰,慢腾腾地站起来,迈着方步来到伤者面前,挽起长袍袖子,来检查伤者的伤情。这才看清昏迷不醒的伤者是个洋人。此人就是蒋介石从德国请来的军事顾问冯·勃伦道夫·赫夫曼将军。
老先生回到紫檀桌前坐下,拿起毛笔慢条斯理地开着药方。
金悦诚急切地问道:“父亲,您看……怎么样?”
老先生不悦地抬起头来,嗔怪地盯着儿子:“什么怎么样?”
金悦诚:“赫夫曼将军的伤情?”
老先生:“双腿骨折,非常严重!”
金悦诚:“那您……”
老先生:“只能尽力而为!”低头继续写方子。
金悦诚心急如焚,几次张口又犹豫了,最后还是开口道:“父亲,您知道这位德国将军是委座请来的军事顾问,刚才委座亲自打来电话,命令我们……”
老先生大为不悦,把手中的毛笔“啪”地一摔,厉声嗔怒:“你们委座的命令只对你们军人有用,对我这个老头子毫无用处!你马上把人给我抬走!”说完,起身拂袖而去。
金悦诚顿时大惊,急忙大喊一声:“父亲,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老先生回过头来,嗔怒地盯着儿子,愤然道:“我谁都可以救,就是不救洋人!”
金悦诚:“爸爸,您怎么能……?”
老先生气愤不已,胡须颤抖,一字一板地说:“你们年轻人可以忘记,可我这个老头子永远不会忘记,那场浩劫给中国人带来的灾难!也许这个伤者的老子就是八国联军的一员!”说完,转身离去。
金悦诚心急如焚,大喊一声:“父亲,您不能这样!”
这时,从血肉模糊的洋人嘴里,忽然嗫嚅出几句不太连贯的中国话:“老先生说得对……我父亲是八国联军的一员……我向您老人家谢罪……”
已经掀开门帘的老先生,忽然被这几句话给拽住了。他转回身来,狐疑地来到赫夫曼面前,嗔怒地盯着赫夫曼……
赫夫曼微微睁开肿胀的眼睛,冲老者艰难地点点头,嗫嚅道:“对不起……我代我父亲向您谢罪……向中国人谢罪……”
老先生盯着赫夫曼的眼神由愤怒渐渐变得缓和,继而变成宽容了。
金家客房。仲夏之夜。
典雅、清静。竹帘。藤椅。紫檀家具。
两名国民党士兵毕恭毕敬地站在床头,给赫夫曼扇着蒲扇。赫夫曼双腿打着夹板,头和胳膊都缠着纱布,整个人被纱布裹得像粽子一样,一动不能动地躺在床上。
赫夫曼烦躁不安,不断地哀声叹气,冲士兵大发脾气:“都给我离开!我不想见到任何人!痛快走!”士兵急忙走出门去。
赫夫曼痛苦地望着窗外的一轮浩月,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叹:“嗨——”
一双穿着绣花鞋的小脚蹑手蹑脚地穿过竹帘,轻轻地来到床边,传来少女小声小气的问候声:“疼吧?”
赫夫曼痛苦地点点头。
少女声音:“热吧?”
赫夫曼又点点头。一只小手拿起床边的蒲扇,给他轻轻地扇起来。
赫夫曼微微睁开眼睛,眼前不觉一亮,被这美丽的少女一下子惊呆了。她一头乌黑的短发,穿着绣花小袄,绣花鞋,满月般的脸上镶嵌着一双黑珍珠般的大眼睛……她美丽、清纯得如同含苞的花蕾一般。她就是十四岁的小金铃。
小金铃忙安慰赫夫曼:“叔叔,您别难过,请您相信我爸爸的医术……”
赫夫曼痛苦地摇摇头。
小金铃:“您想吃水果吗?”
赫夫曼又摇头。
小金铃:“想听二胡吗?”
赫夫曼问了一句:“是乐器吗?”
小金铃:“是的,我取来给您看看!”转身,一阵风地跑了出去,又一阵风地跑了回来,将一把二胡举给赫夫曼看:“您听过拉二胡吗?”
赫夫曼摇摇头。
小金铃不解:“你们德国没有二胡?”
赫夫曼摇摇头。
小金铃:“想听吗?”
赫夫曼点点头。
小金铃笑了,好像终于给他找到乐趣似的,急忙坐到小板凳上,给他轻声拉起了阿炳的《二泉映月》。
胡琴声声,如泣如诉。
赫夫曼痛苦的脸上渐渐舒缓开来,聚精会神地听着琴声,渐渐地,他被这优美的琴声深深地吸引住,淡忘了身心的痛苦。
曲子拉完了,小金铃胆怯地问道:“您听这曲子高兴吗?”
赫夫曼备受感动,两眼闪着泪花,向她伸出惟一能动的一只手,握住金铃的小手,声音颤抖地说:“谢谢……谢谢您小姑娘……”
金铃冲他娇羞地笑笑,用力抽开自己的手,小声小气地说:“您要愿意听,以后我天天来给您拉,不过得等我放学回来。”
赫夫曼:“非常感谢……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金铃:“我叫金铃。大家都叫我小金铃!”
短镜:
琴声悠悠,时光漫漫。
金铃坐在小板凳上,聚精会神地拉着二胡。
赫夫曼在优美的琴声中,渐渐地舒展开紧蹙的眉头;渐渐拆掉了头上的纱布;拆掉了胳膊上的纱布……
悠扬的琴声,排解着德国将军内心的痛苦;少女的善良,悄悄地净化着德国将军冷漠的心灵。
小金铃像个老学究似的,倒背着手,教赫夫曼背诵着诗句:“相见时难别亦难,春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
赫夫曼笨拙地说道:“相见时难别亦难,春风无力百花香……”
小金铃忍不“哈哈”大笑,纠正道:“不是百花香,是百花残!”
小金铃唱起《运动歌》,赫夫曼为她打着拍子。
“世界风潮涌,撼得山河动。中国像东亚病夫,休梦梦!休梦梦!快醒醒!快醒醒!东亚病夫供人嘲弄,苦痛!苦痛!尤其是我女界,几千年来叮叮摇摇,尤苦痛!运动!运动!愿我女界齐奋勇,运动!运动!愿我女界齐奋勇,齐奋勇……”
又是一个闷热的傍晚。
赫夫曼烦躁地躺在床上,焦灼而痛苦地哀声叹气,不时望一眼门口。
一名士兵掀开竹帘,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阁下,有事需要帮忙吗?”
赫夫曼不耐烦地摆摆手。
小金铃怀里揣着一样东西,掀开竹帘,神神秘秘地跑进来,笑眯眯地道歉:“对不起,赫夫曼将军,回来晚了。您一定等急了吧?”
赫夫曼脸上的焦灼顿时云消雾散,微笑:“是的,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小金铃悄声道:“您猜,我给您带来什么好东西了?”
赫夫曼:“什么?”
小金铃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只美丽的鹦鹉,神秘地送到赫夫曼面前。
赫夫曼大为惊喜:“鹦鹉?”双手接过五颜六色的鹦鹉,“噢,它太美了!”
小金铃美滋滋地:“我把它挂在您床头,我不在,就让他陪着您。寂寞了,您可以教它说话!真的,您可以教它说德语呢!”
赫夫曼两手捧着鹦鹉,望着眼前这位天真无邪的少女,竟激动得满眼泪水,说了一句:“小金铃,我永远忘不你!”将头深深地抵在鹦鹉上,久久没有抬起来。
金悦诚拎着礼品盒掀开竹帘走进来,一见这情景,惊讶地愣住了。
又是一个深秋落叶的傍晚。
已经扔掉双拐的赫夫曼和小金铃站在窗前,赫夫曼双手捧着那只鹦鹉,送到唇边亲切地吻了吻,又送到金铃手里。小金铃亲了亲鹦鹉,双手把鹦鹉送到窗外,撒开了手。鹦鹉扇动着五光十射的翅膀,向着久违的天空飞去,转眼飞出了深宅大院。
赫夫曼搂着小金铃,激动得满眼泪水。
回到赫夫曼的豪宅。
金铃微笑道:“赫夫曼将军,没想到您能这么重感情?”
赫夫曼摇摇头,感慨道:“我虽然是个职业军人,可也是一个血肉之躯!对于那样的人生经历,我想任何人都不会忘记,除非他是一个良心泯灭的人。金铃,你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当时,我感到人生到了末路,心情十分沮丧,是你给我带来了希望……你的善良像金子一样,一直珍藏在我的心灵深处,常常净化着我这颗冷漠的心。”
金铃微笑道:“那可您过奖了。您的腿,一直没问题吧?”
“没问题,您父亲真是一位神医。”赫夫曼拿起茶几上一只精致的礼品盒,递给金铃,“我永远忘不了你送给我的那只鹦鹉,今天,我也回赠给你一件小礼物。”
金铃打开礼品盒,惊讶地愣住了,只见铺着宝石蓝缎子的小盒里,放着一只翡翠鹦鹉。它色彩斑斓,栩栩如生,令人惊叹。
金铃笑道:“啊,它可太昂贵了!”
赫夫曼淡淡一笑,感慨道:“再昂贵也是有价的。当年你送给我的那只鹦鹉,却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留着吧,做个纪念!”
金铃对他莞尔一笑:“那……太不好意思了,谢谢您。”
赫夫曼:“你我之间不要谈谢,要说谢,我用什么样的礼物、多少金钱,能答谢了你们全家对我的恩情呢?你父母现在怎么样,他们都还好吗?”
一谈到父母,金铃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好久没得到父母的消息了。中国一直在打仗,该死的日本鬼子几年前就入侵了中国……”
赫夫曼:“啊,是这样……”
金铃忽然话题一转,不假思索:“赫夫曼将军,我真不明白,日本明明有自己的国家,有自己的领土,为什么要去侵占别人?就像现在……”她自知失言,急忙打住话头,慌忙瞅一眼赫夫曼。
赫夫曼平静地:“这个问题,不是一句话两句话所能说清楚的,各个国家有各自不同的原因。比如德国,第一次世界大战战败以后,协约国给德国强加了许多不平等条约,要德国赔偿几十亿的战争赔款,德国人受不了这种欺压,就起来反抗了,所以就发生了这场战争!”
金铃疑惑:“真是这样吗?”
赫夫曼笑了:“欺骗你这样善良的姑娘,主都会惩罚我!好了,金铃,谈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太沉重了,也太难为你了。我们还是谈点轻松话题吧,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俩为音乐家的事争论了?”
金铃娇嗔地笑道:“当然记得了!当时,您说中国没有音乐家,说德国是音乐家的摇篮。您给我举出门德尔松、巴赫、贝多芬、理查·施特劳斯一大堆音乐家的名字。可当时,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赫夫曼笑道:“可你不服气,伸着小脖跟我争辩,说德国没有京剧,你如数家珍般地给我列举出中国的京剧、花鼓戏、黄梅戏、越剧、沪剧……噢,上帝,我永远记不全那些剧种的名称!”
金铃:“还有川剧、豫剧。”
赫夫曼大笑:“噢,对对!我永远也记不住这两个剧种!”
金铃:“当时,你还说德国是诗人和哲学家的故乡,给我列举了歌德、海涅、黑格尔、马克思、尼采等一堆我根本不知道的名字,让我目瞪口呆。”
赫夫曼笑道:“你不也同样搬出《红楼梦》、《水浒》、《西游记》、李白、杜甫等诗人和作家的作品来难为我吗?你还问我,洋叔叔,你怎么长了一双波丝猫样的眼睛?我说,你怎么长了一双黑珍珠般的黑眼睛啊?”
金铃笑道:“我说我爸爸妈妈都是这样啊!你说你爸爸妈妈也是这样!”
赫夫曼“对极了!哈哈哈……”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笑够了,赫夫曼又说:“你还说,洋叔叔,你的额头真大,下雨连眼睛都浇不着!”
金铃:“我还给您背了一首苏东坡跟苏小妹开玩笑的打油诗……”
赫夫曼笨拙地背起打油诗:“未到街前三五步,然而脑袋撞到墙上了!”
金铃笑着更正:“不对!是‘然而额头到街前’!”
“噢,对对!”赫夫曼拍打着自己宽大的脑门,“瞧,这光秃秃的额头比以前更大了,快成半个欧洲了!”
金铃戏谑道:“啊,您野心真不小,还想称霸欧洲啊?”
赫夫曼:“记得当时,你一心要学化学,说长大要当中国的居里夫人,现在怎么样?”
金铃顿时就没了情绪,沮丧道:“我本来准备在这读化学博士的,可是战争爆发了,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都怨这该死的战争!”
赫夫曼急忙岔开了话题:“哎,你在朋友家住得怎么样?”
维克多家。晚。
暮霭笼罩着寂静的院落。从教堂里传来晚八点的钟声:“当——当——”
维克多忧心忡忡地站在窗前,大口地吸烟,焦急地等待着金铃的归来。
老人更是忧心如焚:“维克多,她到现在还没回来,为了安全起见,我看,我们还是把地下室的伤员换个地方吧,以防万一……”
维克多:“妈妈,如果她想出卖我们,就不会等到这个时候了!”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维克多急忙前去打开门,出现在门口的却是酒店女老板拉丽特。
维克多:“您好,拉丽特。快请进。”
拉丽特微微一笑:“维克多医生,我好像令您失望了。”
维克多幽默地笑道:“有您这么漂亮的姑娘来访,我怎么会失望呢?”
老人忙迎上来,与拉丽特热情地寒暄:“拉丽特小姐,我知道莱加发生了不幸,您母亲怎么样,她还好吗?请坐,我去沏茶。”
拉丽特:“我母亲挺好,非常坚强。不客气,夫人,我想和维克多医生单独谈谈!”
老人:“好,你们谈吧。”向厨房走去。
拉丽特接过维克多递过来的烟,点着吸了两口,快言快语地开口道:“维克多,我们是多年要好的朋友,有些事情我不能不告诉您。我不希望看到您这样一位有声望、有前途的医生,遭到不应有的伤害。您知道,今天一天,全镇的人都在议论您和夫人……”
维克多平静地吸着烟,笑笑:“我已经知道了。”
拉丽特:“您打算怎么办?”
维克多:“目前还没有打算。据我所知,金铃小姐跟赫夫曼只是朋友关系,而且是在中国相识的。我不能就因为她是赫夫曼的朋友,就断然把一个走投无路的姑娘推出门去!”
拉丽特毫不客气地说:“但我不能不提醒您,现在,在比利时无恶不作的纳粹头子,不是别人,恰恰就是赫夫曼!而您这位朋友又跟赫夫曼有着特殊的关系……”
维克多微蹙眉头,反感地反问一句:“什么特殊关系?”
拉丽特:“我说的是朋友关系!”
维克多盯着拉丽特好一会没言语。
拉丽特起身:“维克多医生,对于这样一个有着特殊背景的中国女人,我劝您还是应该多留点心为好!告辞了,再见!”拉丽特起身向门口走去。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及金铃的喊声:“维克多先生,是我,请开门!”
维克多急忙奔到窗前往外瞅瞅,确信门外只站着金铃和胡里昂两个人,这才打开屋门。
金铃走进屋来,胡里昂向金铃规规矩矩地敬个礼:“再见,金铃小姐。下次再来接您!”
金铃:“谢谢。进屋喝杯茶吧?”
胡里昂:“谢谢。晚安!”
拉丽特盯着金铃,脸上顿时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鄙视。金铃却丝毫没有觉察出什么,热情地打着招呼:“小姐,晚上好!”
拉丽特不得不回一句:“好上好。”瞅一眼维克多,匆匆走出门去。
老人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转身向卧室走去。
维克多:“金铃小姐,请到我的卧室里,我想跟您谈谈。”
维克多的卧室不大,简单、洁净,书架上除了一些医学书籍,还摆着不少俄罗斯作家的作品,墙上挂着几张人物肖像画,看来,他是一个兴趣广泛的人。
维克多严肃地开口道:“金铃小姐,您对我家的一切都看到了,您应该明白,这一旦被德国人发现……”做了一个掉脑袋的动作。
金铃:“维克多医生,我说过,我有起码的正义感,我不会干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维克多:“但我不能不提醒您,我们的一切行动都在德国人的眼皮底下,不仅我们随时可能掉脑袋,而且,地下室几个人的性命,都掌握在我们手里,所以……如果您想离开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金铃有些懵懂,迟疑地:“维克多医生,您不是在撵我吧?”
维克多:“当然不是。”
金铃:“那您……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
维克多:“我不希望您受到无辜的伤害……”他低下头去,大口地抽着烟,从他夹烟的微微颤抖的手上,不难看出,他内心是多么希望她留下来。
金铃:“维克多医生,我非常感谢您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所给予我的帮助,如果您和夫人不介意的话,我想留下来。我在等待家里寄钱来……当然,如果您感到为难的话,我可以马上离开。”
维克多迟疑地抬起头来,用一种很怕失去她的目光深情地望着她,半天没言语。
金铃完全误会了他的意思,忙说:“啊,如果您感到为难,我马上就可以离开。”
维克多:“不,恰恰相反,我很希望您能留下来。”
金铃惊讶地望着维克多……
维克多家院子。午夜。
夜风拂过,犬鸭无声。小镇进入一片阴森森的宁静。街上除了偶尔响过一阵德国巡逻兵的皮靴声,没有了其它声息。
维克多来到大门口,四处瞅瞅,拍拍托力,低声叮嘱:“托力,精神点儿!有人来立刻通知我!”回头走进屋里插上门。
维克多地下室。
屋里一片漆黑,幽幽烛光照着维克多严肃的面孔。他手举蜡烛,推开地下室的小门,回头对身着白服、手托药盘的金铃悄声叮嘱:“别害怕,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人。”
金铃严肃地点点头。
地铺上躺着的四五名伤员,一看金铃,立刻投来惊疑的目光。
维克多冲着伤员们笑笑:“晚上好。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金铃小姐是我新请来的助手!”
几个伤员盯着金铃,谁都没言语。
金铃有些难为情地问候一句:“大家晚上好……”
几个人毫无表情,惟有一个人冷冷地回了一句:“晚上好。”
一个头上缠着纱布的中年男人,突然冒出一句:“维克多医生,我可不想死在德国鬼子的走狗手里!”
金铃顿时一惊,端着药盘的手猛一哆嗦,急忙用求救的目光望着维克多。
维克多却笑了:“希里奥先生,你是指那天晚间的事,那是金铃小姐不了解情况,看到我从这里抬出死人,以为这地下室是杀人魔窟呢,所以半夜三更就跑了。”拍拍金铃的肩膀,“金铃小姐,别难过,没关系!这些伤员非常可爱,我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喜欢你的!”
金铃迟疑地点点头。
维克多对伤员严肃地幽默道:“各位听着,金铃小姐可是我请来的助手,如果你们谁敢对她不恭,可别怪我……把你们交到德国人手里!”
希里奥冷冷地说:“现在就交出去好了,免得浪费你的药品了。”
维克多幽默:“那就请吧,我绝不留你!”
希里奥瞪维克多一眼,赌气一头躺下去。
维克多冲希里奥笑笑,开始检查伤员的伤情,走近一个双腿缠着绷带的青年,亲切道:“小伙子,感觉怎么样?”
小伙子一脸绝望,沮丧地:“维克多医生,您让我死吧。我可不想活了!”
维克多微笑着安慰他:“小伙子,疼点没关系,只要不感染就没问题。”
小伙子接受不了这种残酷的现实,拼命拍打着已经炸掉的双腿,突然大发歇斯底里,大声哭喊道:“可我的腿呢?我的腿在哪?我要我的腿——您知道我有一条多么好的大长腿,可现在,我再也不能跑步,不能打球……什么都不能干了!不——我要我的腿——”
维克多忙安慰他:“小伙子,坚强点儿!您看前几天晚间送来的那个小伙子,跟您一样,只有十九岁,他不仅没了双腿,而且永远长眠在树林里了。”
“不——你不要用别人的痛苦来安慰我——我不听——我要我的腿——”小伙子根本听不进去,拼命拍打着空荡荡的裤管,绝望地哭嚎着。
希里奥厉声嗔斥小伙子:“莱蒙连克,你他妈坚强点儿,别他妈给男人丢脸!你看看我们几个,哪个没缺零件!谁像你?一点儿骨气都没有!”
“不——我不要听——我要我的腿——”小伙子却越发大哭不止。
看着小伙子绝望的样子,金铃泪眼婆娑,情不自禁地走近小伙子,试探着,轻轻地抚摸着小伙子蓬乱的头发,啜泣着安抚他:“小弟弟,我知道您很痛苦……我也为您很难过,您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的小伙子……都怨那些该死的德国人,是他们毁了您……”将脸伏在小伙子头上轻声抽泣起来。
她的举动令全屋的人为之一震,惊惑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继而变得敬佩了。
屋里忽然变得静悄悄的,小伙子止住了哭闹,他像孩子见到母亲似的,扬起满是泪水的娃娃脸,乞怜地望着金铃,委屈地哭诉道:“小姐,我痛苦死了……我不想活了,我真想死啊!谢谢您小姐……您真好……除了妈妈,没有女人抚摸过我……您叫……”
金铃忙说:“我叫金铃,您叫我金铃大姐好了。小弟弟,别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她捧起小伙子稚气未脱的脸,极力爱抚着他。
小伙子满脸泪水,乞求地望着金铃:“金铃大姐,您真好……您会唱歌吗?我在临死前真想听听女人为我唱支歌……”
金铃:“不,您不会死的,您只是少了两条腿……”
小伙子执拗地:“可我想听歌,就像电影里那样……一位战斗英雄在一个女人的怀里死去了,那女人一直为他唱着动人的歌。尽管我不是英雄,可我希望像他们那样……求您给我唱一首歌好吗?”
金铃极力安慰他:“不,小弟弟,您是英雄!您是比利时人民为之骄傲的英雄!”
小伙子:“那么说,您肯为我唱歌了?”他满怀希望地望着金铃……
金铃忙瞅瞅维克多,用目光征求着他的意见。
维克多笑了,幽默道:“唱吧,为我们的英雄们唱一首吧。不过得小点声,要让德国鬼子听见可就麻烦了!”
屋里的空气顿时轻松起来,大家都用期待而好奇的目光望着这位美丽的东方姑娘,惟独希里奥仍然不理睬金铃。
维克多:“给他们唱一支中国歌曲吧。”
金铃犹豫一下:“还是给大家唱一支《我爱你,比利时》吧。”她坐在小伙子床边,抚摸着小伙子蓬乱的头发,轻声哼唱起来:
“我的祖国位居欧洲心脏,人民纯朴善良,热情奔放!姑娘们像天使一般美丽,小伙子像健牛一般强壮。这里的田野广阔芬芳,放牧着成群的牛羊……”
屋里静静的,只有歌声和呼吸声。
所有伤员的眼睛,都一动不动地望着这位中国姑娘。那一张张因伤痛而扭曲的脸,渐渐地舒展开来,沐浴在这充满激情的歌声中。小伙子躺在金铃的怀抱里,也不知不觉地跟着哼唱起来:
“我的祖国位居欧洲心脏,走进这里,如同走进天堂。歌声伴着琴声,鲜花伴着笑脸,我们永远追求自由、平等、博爱……”
渐渐的,其他几个伤员都跟着小声哼唱起来,就连希里奥也不由自主跟着哼唱起来:
“我的祖国位居欧洲心脏,独立自由,平等博爱,是我们永远的向往,是我们永远的向往……”
伤员们越唱越激动,越唱越满脸泪水。
老人却站在地下室门外,趴着门缝,焦急地看着地下室里的情景。她怕有人听见,几次想敲门又犹豫了。她一会儿跑到客厅窗前往窗外看看,一会儿又跑回地下室门口听听。地下室里的歌声越来越大,她终于忍不住了,抬手敲门,冲着地下室里小声喊道:“维克多,千万不要再唱了,让德国人听见就麻烦了!”
地下室的人聚精会神地唱着,没人听到敲门声。老人无奈,只好用力敲门:“当当当!当当当!”
维克多终于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立刻制止大家停下来,急忙吹灭蜡烛,拉着金铃,摸黑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听听外面没有动静,这才打开门,看到母亲站在门口,正用嗔怒的目光望着他。
维克多疑惑地问道:“妈妈,出什么事了?”
老人小声嗔怒:“你们在干什么?想把德国人引来是不是?”――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