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广东增城,那里的村庄丰富多彩,各有特色,每一个村庄就像是一篇耐读的散文。
增城是全国著名的荔枝之乡。从古到今,几十个品种的荔枝使增城夏天遍野丹红,处处飘香,引得人们“年年相约荔枝红”。三部尚书湛若水在福建“怀核以归”育出“怀枝”,八仙之一何仙姑绿线缠丹荔成就“挂绿”等故事更是村村家喻户晓,寨寨老少皆知。
荔乡增城,除了村村乡乡都有荔枝外,地理上有水乡与山村之分。水乡河涌纵横,山村山岭延绵。语言上有广府与客家之分,广府流行粤曲,客家流行山歌。有的虽然地理与语言同属一类,但由于受历史、宗族、信仰等诸方面因素影响,村庄在发展过程中又会形成不同的文化特色。
退休十年,我走访过增城五十多个村庄。我为家乡写散文,就特别注意发掘这些村庄的历史与文化特色。
最具水乡特色的是石滩镇三江平原上的金兰寺村。这个千年古村最大的亮点是六千年前的贝丘文化遗址。在那里,规模宏大的姚氏祠堂折射着村庄姓氏的繁衍与变化,宽阔的花岗石河埠头彰显着昔日商贸的繁荣,天后庙和洪圣庙体现着自古以来水乡人对水神的信仰……如此种种,都印记着水乡在历史岁月行走中留下的独特足迹。
新塘镇瓜岭村既是典型的水乡,又是广东省著名的侨乡。一座由华侨集资兴建、融中西建筑风格于一体的“宁远”水碉楼,以其罕见引起建筑界的高度关注,成为广州市重点保护文物,村中还有保持完整的明清古村落和由华侨于辛亥革命时期创办,有孙科、于佑任等名人政要题字的瓜洲小学,使瓜岭村在水乡中具有别样的地理个性与人文风韵而入选第三批“全国传统村落”。
石滩镇岳埔村也是水乡。长长的石街沿着蜿蜒的河涌环回;众多古树拥抱着错落有致的傍水人家;座座祠堂记录着岳埔人迁徙创业的历史;个个蚬螺鱼虾原始美食散发着水乡饮食文化的芳香。游泳运动更是这个河涌纵横的水乡之灵魂。村里为国家和省市输送过不少游泳运动员,屡获世界蹼泳冠军的游泳王子袁海峰就出生于这个水乡。
划龙舟是水乡共有的民间习俗。新塘镇大村敦故名“龙田”。这个龙的田园,以独享五月初五端午正日为龙船景而闻名遐迩。村前一千多米沿街而过的东江河道,是得天独厚的龙舟赛场。新建的沿江石堤和石堤上古色古香的廊亭与江水交映相辉,彰显着美丽龙舟之乡的崭新格局。
新塘镇田心村坐落在河涌如织的农田中,仿如“深闺中的村姑”。南埔村的蚝墙古屋,散发着古代水乡建筑的历史韵味。东洲村曾是清代水驿所在地,见证水上交通的繁华。仙村镇深涌村的蕉基鱼塘,保持着东江水乡的原始风貌……水流百村,但村村几乎都有自己的特色。
增城山区大部分处于丘陵地带,山村大部分都为客家人所聚居。
中新镇福和岗埔村是今天广州市最大的客家围屋村。半个圆形的围龙屋,前边是长方形的禾堂和半圆形的水塘,合起来就是一个大满圆的整体格局,体现着客家围屋的典型特征。围龙屋后面是绿山,中间是大天井,天井拥簇着公用的龙厅。它把以族长为中心的宗法观念与天人合一的自然观念高度揉合,既传承了中国建筑风格的传统,又张扬了因地制宜的独特个性。
派潭镇腊田埔村那座七进深的熊氏宗祠传说由清代皇帝御准兴建。祠堂从第三进开始,每个天井都分别从左右各开一门,引出一条横巷,与主街的纵巷相接相通。村子每户人家,不用绕到村前大街,就可以直接走到祠堂中来。这种村舍与祠堂相通的格局是宗法治村的典型产物,其严谨而创新的规划意识可谓独树一帜。
小楼镇东境村是广东省公布的第三批古村。这个周敦颐后代集聚地可谓人文建筑与自然生态相交辉映。村中的街巷、祠堂、家塾、古庙、石桥甚至一砖一瓦、一梁一柱、一窗一檐,都有着鲜明的名门望族特色。村落背山面塘,庞大的后龙山,古木幽深,更保留着良好的自然生态。
被现代工厂包围的永宁街陂头村依旧被千年古木拥簇。村里既有体现古代“孝悌雍睦”人文思想的古代祠堂,又有见证日寇侵华罪恶的近代建筑,更有古木幽深的后龙山。村庄堪称是一个传统文化、爱国主义和生态文明的教育基地。
北回归线上的蒙花布村所在的正果镇虽属山区,但增江环村而过却使其共有山水特色。曲折蜿蜒的金色沙滩,玲珑古朴的客家围屋,平静如镜的村前池塘,全都映掩在绿树繁花之中,凸显着典型的“北回归线绿洲”现象。
还有中新镇坑背村,融天人共存、方圆兼用、文武结合的理念于建筑风格中,体现团结执着、恪守秩序、崇尚自然、重视教育的传统精神。派潭镇石屋村,一座古村和一个乡人发家的故事,给我们留下耐人寻味的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小楼镇腊布村的报德祠,派潭镇车洞村的香水车,中新镇田美村的祠堂与碉楼,正果镇马岭村的天子传说,都以不同的特色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
增城的乡村,有的还借着历史、名人、民俗或独特地貌等张扬着自己的个性。
新塘镇沙村是南宋从开封迁来的陈姓聚居地。沙村不仅是南宋名判、广州志最早的编纂者陈大震,明代司采、广绣先师陈瑞贞和广东五大才子之一陈政等先贤的故乡,而且是增城著名的进士举人村。据不完全统计,全村历代进士、举人分别占增城的12%和9%。一个翠涌千重的陈家林和一条长长的石街烙满深深的历史文化印记。
有近千年历史的石滩镇麻车村是增城人口最多的村庄。村里有广州地区现存规模最大的明代刘氏宗祠,有别具一格的汉明公尚书祠和崇文重教的文笔塔等历史古迹,但独秀于广州的却是麻车舞火狗的习俗。它是一份麻车人用民间艺术寄寓对“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希冀的珍贵文化遗产。
同样是民俗,东江北岸的新塘镇坭紫村却因“东岳古庙”享誉民间。东岳大帝是位驰张正义、抑恶扬善之神。清初岭南三大家之一的陈恭尹因被清廷追杀而被村民藏匿于村中;抗日战争时期村民支援东江游击队屡获胜仗;被绑票的郎中在坭紫村遇救等等,这些都与村民们遵循正义的传统有关。
新塘镇石下村因村庄坐落于一座墨圆的大石山下而引人注目。山上大石灵仙的传说,环村而筑的麻石小街,工艺精湛的复昌石桥,汇丰银行首任买办的石室,供奉华光菩萨的石溪古庙……村庄处处都散发着石头的独特韵味。
写散文要发掘乡村的特色,建设美丽乡村更应把握乡村的特色,不但要发掘乡村之韵,更要把握乡村之魂,并要在传统基础上结合独特的当代元素,让美丽乡村“带着历史的精华走上现代”。
我很欣赏仙村镇西南村建设美丽乡村的成就。早在2007年5月,我就写过一篇题为《但愿长作西南人》的散文。在西南村,一幢幢新居鳞次栉比,每幢都与群体协调又各有不同的风格。一间间旧舍错落排列,每间都按各自的个性穿上合适的新衣。宽阔的街道,绿树婆娑,繁花点点。清澈的池塘,碧水绿荷,群鱼畅游。因地制宜的微型公园,各有特色。经过修葺的古榕、庙宇、祠堂,依旧散发着历史的芬芳。村中央那座徽派“何氏大宗祠”,更记录着村庄1200年从安徽南迁的历史渊源。西南村的建设,把自己的历史文化个性、现代时尚元素与大自然和谐协调地融为一体。她是西南人用智慧与力量谱写出来的历史新篇章。
随着城镇化的步伐,一些城区附近的农村将要通过旧村改造而逐步融入城镇。我认为在旧村改造的过程中,应该妥善处理乡村历史遗迹与现代建筑的关系。比如新塘镇城区及附近的甘涌、新何、群星、东华四村,历史上就是一个乡村。第一沙(贝),第二雅(瑶),第三麻车与石下。新塘镇城区的前身就是增城历史上最大的村庄——沙贝村。这个村庄,有坐落在今群星村的我国东南沿海最大的古海遗址——石巷和建筑风格特别的明代义士祠。这个村庄,是明代大儒湛若水的故里。湛若水故居、极具明代建筑风格的尚书府、湛若水兴办的读岗书院分别在今天的新何村和甘涌村。今天的四望岗,是“尚书怀”和“挂绿”荔枝的发源地;今天东华村和甘涌村,还是明代东华古渡和清代游击营、主薄署所在地。这些新塘历史上的经济、军事、政治、文化痕迹,都应在新城镇中留下适当的符号或印记。
编入江苏人民出版社乡愁乡韵系列丛书中的《荔枝红了》是我书写家乡增城的一本散文集。收入书中的文章基本是十多年来我在报刊刊载过的作品,其中有些较早发表的作品所描述的景状虽然会与现状存在时间上的差异,但这更能显示出家乡变化的日新月异。
城镇化的号角已吹响。城区要扩大,旧村要改造,这是历史的必然。在历史发展的进程中,我认为对那些有历史价值的遗迹应该保留、修缮,有的还应恢复原貌。用荔乡青山秀水的自然生态、优秀传统文化的独特韵味和时代进步的崭新元素铸造增城的灵魂,让古老荔乡“带着历史的精华走向现代”,在广州东部绽放出南方城市独特的异彩。
湛汝松
二〇一五年四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