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园。
叶迹翎回府更衣之后,便一头扎进了书房,一摞摞的兵部公文堆积了几日,他埋首于其中,批的昏天黑地,整整用了两个时辰,才扔下了手中最后一本,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疲惫的屈指揉着眉心,并凌乱的想着一些事情。
门外,突然叩响很急的敲门声,紧接着便传来瑾珍的声音,“启禀王爷,浣霞院阮侧妃身边的丫环来报,说是阮侧妃不甚跌倒扭伤了脚,正哭着喊王爷呢!”
“宣太医,本王还有公事未完,迟些过去。”叶迹翎烦燥的开口,将揉着眉心的力道加重了些。
“是,王爷!”
门外安静下来,叶迹翎起身,朝书房的休息室走去,小睡了一会儿后,醒来突然想起了什么,面色阴郁的起床,阔步出门。
宜园的蔷薇花,有几株竟然已开花了,张毅正在指挥园丁精心打理时,竟看到了叶迹翎的身影,一楞之下,忙迎上去,“王爷!”
“玉肌止痛膏呢?你可曾送到?”叶迹翎脸色略有些难看,沉声问道。
张毅回道:“奴才依王爷的吩咐,昨夜已经送去了,但今早上,平阳公主身边的海静丫头又送还给了奴才,说是平阳公主交待她送回。”
“该死的!”叶迹翎低咒一声,返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怪不得马车里他盯着她看时,才注意到她的脸,发现那红印依然深的很……
……
皇宫。
慈云宫里,太后烦燥的倚在贵妃榻上,刘嬷嬷在旁给她轻摇着蒲扇,细小的眼睛微眯着,闪烁着精光无限,“太后,您别着急,奴婢倒有个主意,不知有没有用?”
“主意?什么主意,快说来听听!”太后一听,立刻有了精神,忙追着问道。
刘嬷嬷低下头来,附耳太后轻声道:“明暖小姐不是一直喜欢恭亲王么?那么,想办法将明暖小姐嫁给恭亲王,反正现在是恭亲王自己说废黜平阳公主为正妃的!”
“哎,这事儿哀家早跟恭亲王提过了,他不答应啊!”太后泄了气,摇头一副苦恼的神情。
“太后,奴婢想说的是,太后来软的不成,可以来硬的呀!恭亲王他不想娶,但是如果生米做成了熟饭,太后和皇上生怒,言语一逼迫,明暖小姐再寻死觅活的闹一场,还怕恭亲王不负责吗?”刘嬷嬷嗓音压的更低,平日看起来只是精明的女人,此时眼神里竟满是阴险狡诈。
闻言,太后眼睫眨了几眨,呆楞了稍许后,突的一下反应过来,瞪着眼道:“你说让明暖失身于恭亲王?这……这怎么弄?”
“太后,以往后宫争宠,有想勾引皇上的妃嫔,她们会怎么做?一杯茶,一包催情药,就够了!”刘嬷嬷轻笑。
“哦,哀家知道了,只是……如此设计恭亲王,万一他恼羞成怒,即便娶了明暖,却依然不与哀家一条心,那不是更麻烦了吗?”太后了然的点头,但想到可能会出现的后果,依然有些忧心忡忡。
“来日方长,太后拉拢是一方面,还有就要靠明暖小姐的手段了!”刘嬷嬷说道。
太后思索了稍许,最终点点头,脸色一片凝重,“哀家再想想,看怎样能将这事儿做的滴水不漏!”
语落,殿门外,便有太监进来跪拜道:“禀太后,皇后娘娘来给太后请安了!”
“哦?宣!”
“是!”
白姝玉一进来,太后便笑容可掬的朝她招手,“皇后,过来在哀家这儿坐,不是今早身子不好么?怎么还过来请安了?”
“臣妾给太后请安!”白姝玉走到近前跪下。
“快起吧!”
“谢太后!”
白姝玉起身,在太后下方的小凳上坐下,虽画着精致的妆容,脸色却看起来并不太好,太后便立刻皱眉道:“皇后,身子不好就该卧床多休息,哀家还等你添个大胖皇孙呢!”
“太后……”白姝玉嗫嚅着唇,委屈的垂眸,“臣妾也想,可是,可是皇上都有好些日子不来臣妾宫里了,臣妾……”
太后深蹙了眉头,侧眸道:“刘嬷嬷,去敬事房查查,皇上这一个月都翻了哪些嫔妃的牌子?”
“是,太后!”
不多会儿,刘嬷嬷回来,捧来了一本大册子,太后翻看后,眉头又皱起,“怎么一个月下来,皇上翻的尽是大小苏妃的牌子?这苏家两姐妹,还真是妖精!”
……
恭亲王府饭厅,座落在正堂的东北角,一张特大的紫檀木长桌,浅蓝色的桌布,流苏垂地,三级玉阶下,摆满了各种盆栽,花儿开的正艳,姹紫嫣红,阵阵不同的香味儿,充斥着整个饭厅。
“好香……”
一脚从门槛儿迈进来,傅筝便美美的吸闻了几下,话才出口,迎面便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她怔了怔,打量着那发髻高挽的漂亮女子,心中正猜测间,那女子已离座向她走来,自她面前站定,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朝她欠身道:“见过平阳公主!”
“你……认识我?”傅筝微敛眉,语气淡淡的问道。
此时,饭厅里还立着众多的粉衣丫环,见傅筝进来,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她,便都跟着胡秋洁福身行礼,“见过平阳公主!”
“都免礼吧!”
“是!”
胡秋洁今日一袭淡粉色纱衣,袖口绣洁白的花边,颈前叠两层乳白色纱领,繁复而精致,衬的她肌肤如玉,婉约美丽,一笑,颊边露出深深的两个酒窝,“公主真是天生丽质,美的不可方物啊!呵呵,公主刚入府,自是不识我,我是王爷的侧王妃,闺名胡秋洁,是住在枕霞院的,与公主的馨香园距离不是很远,公主人生地不熟,平日王爷公务忙,我们姐妹间可以多走动走动,聊聊家常,说说闲话什么的,日子过的也快!”
“哦,原来是胡侧妃。”傅筝了然,微微一笑,算是认识,与人共侍一夫,是她从没想到过的,以前她只想,她是公主,她的驸马便只能娶她一人,谁知,世事难料……
海静和诺妍郁闷的抽搐着脸颊,勉强挤出一抹笑,朝胡秋洁微一福身,“见过胡侧妃!”
“哟,这两位便是公主的陪嫁丫头吧!这主子生的美,连丫头都像高门里出来的漂亮小姐呢!”胡秋洁以惊艳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们,笑的满脸喜色。
“胡侧妃谬赞了!奴婢们不敢当!”海静含着笑意,立刻回道。
“呵呵,这下王府里添了人,可算是热闹了!”胡秋洁喜悦的笑着,招呼着傅筝,“公主,王爷和阮侧妃还没到,我们先过去坐下喝茶吧!”
傅筝点点头,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走到长桌前,一时也不知道以她现在的妾室身份,该坐在何处,事实上,若她真为妾,是要向侧妃见礼的,然而,高贵了十八年,如何能习惯卑贱?所幸那胡侧妃倒八面玲珑的很,非但不恼她的无礼,还反过来给她见礼,令她免了那尴尬。
见她站着不动,胡秋洁眼神一闪,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立刻又堆满笑道:“公主,王爷未来,你先随便坐啊!”
“哦,好。”傅筝点头,海静忙就近拉出一张椅子扶她坐下,又从桌上的茶壶里斟了茶,放在傅筝面前。
胡秋洁坐的位子,自是上座右下首第一张椅子,与傅筝现在的末座隔了好远,傅筝不喜多言,一时她也不知再该说什么,便只是淡笑着,少顷,便有管家张毅进来,“王爷和阮侧妃到!”
黄昏的光照,在厅门口,洒下一圈橘红色的光,一阵纷繁的脚步声渐远渐近的响起,傅筝没有动,只是静静的坐着,品着杯中的茶。
胡秋洁已快速站起,并急步迎上去,见状,海静忙低声道:“公主,您怎么办?要迎驸马么?”
傅筝不语,手中的茶杯放下,又沉默了稍许,听着那脚步声已到厅门口,才不甘愿的站起身,缓缓回头,叶迹翎的步子,正巧迈了进来,颀长的身影,挺拔玉立,俊美如铸的脸,染上淡淡的晕光,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深邃如海,仿佛看一眼,便能教人迷了心神。
“恭迎王爷!给王爷请安!给阮侧妃请安!”
大理石砖上,跪了一地的丫环家丁,连同张毅,恭恭敬敬的见礼。
傅筝微微别开眼,余光一瞥间,才注意到他并不是一个人,怀中还横抱着另一个女子,一袭大红丝裙领口开的很低,露出丰满的胸部,面似芙蓉,眉如柳,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十分勾人心弦,肌肤如雪,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满头的珠子在光晕下耀出刺眼的光芒,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笑容很是得意,似还带着一股炫耀!
叶迹翎的目光,亦缓缓看过来,脸上无任何表情,淡淡的不苟言笑,傅筝隔着丈远的距离,微微欠身,未言语,算是见了礼,然后便回身坐下,端起面前的茶杯,低头轻啜着。
海静和诺妍脸色自然有些难看,却不敢表露太多,跪下请安的同时,心中自又是将这驸马骂了个狗血淋头,竟然抱女人公开出入,真是一点儿都不把公主放在眼里!然而,反过来再一想,他连公主都敢甩耳光,抱个女人又算什么?就因为公主不是完璧身,便得到如此下场么?
对傅筝的态度,叶迹翎心中无端的又冒了火,果真是不想嫁他,竟一点表情反应都没有,甚至连惊讶都不曾,便那般恬淡的回座!
“妾身恭迎王爷!”胡秋洁脸上笑容灿烂,福身的同时,不由自主的掐了下大腿,提醒自己要想得开,别去计较失与宠。
叶迹翎收回目光,淡淡一笑,“都起来吧!”
“谢王爷!”
胡秋洁起身,看向叶迹翎怀中的阮玥,关切的问道:“妹妹脚伤好些了么?快到椅子上坐下吧!”
“嗯,脚裸肿了,好疼呢!走不了路,所以,王爷就抱我来用膳,我原说不必了,王爷说这是家宴,要认识新妹妹的,我呀,就只能带着伤来这儿了!”阮玥嗓音中,带着一股甜腻的娇软,一双藕臂如水蛇般缠在叶迹翎的后颈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傅筝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微抿了红唇,出门前,她让海静给她左脸上扑了厚厚的粉,遮住了那红印,借题得宠从来不是她的风格,况且,对叶迹翎,她更是懒的斗这些心眼儿,两个谁也不爱谁的人,硬是绑在一起,应该是彼此都痛苦吧!
胡秋洁揪紧了手中的帕子,脸上笑意丝毫不减,“既如此,王爷快上座吧,这抱久了,手臂会酸麻的,妹妹心里也会过意不去的!”
叶迹翎一言不发,抱着阮玥走向长桌,胡秋洁回了自己的位子,阮玥的位子在她正对面,傅筝微抬起眼角,余光扫过叶迹翎的手,他正小心翼翼的将阮玥放在椅子上,动作温柔,呵护有加,这景像,令她忍不住想起他对待她的粗暴,就连吻她都是蛮横的,虽然是她理亏,但是,她也委屈呀,而且这委屈还得一个人咽,有苦难说……
“谢谢王爷!”
阮玥娇滴滴的一声谢,令傅筝失神间一震,端着的茶杯竟磕在了唇上,茶水不烫,茶杯壁却是坚硬,直磕的她小脸扭曲,“咝咝”的倒抽冷气!
彼时,叶迹翎正要落座,那细小的声音入耳,他疑惑的抬眸,便见傅筝正用手按着嘴唇,秀眉皱成一团,目光落到她面前茶杯上,胡秋洁已侧身面向傅筝,满含关切的问道:“公主,磕疼了么?怎样,要不要紧?”
海静诺妍和其它丫环一样,按规矩站在了玉阶下,只能看到傅筝的背影,是以,在听到这声询问后,两人一惊,情急的忙奔过来,“公主,磕哪儿了?是嘴唇……”
“没事,我不要紧,你俩退下吧!”傅筝立刻摆摆手,强自笑道。
话音才落,阮玥玉手托腮,唇边漫出傲娇的笑意,慢条斯理的道:“新妹妹是金枝玉叶,这小伤小磕的,可得注意了!”
闻言,俩丫环立刻青了脸,诺妍冲动的当场便要骂人,傅筝赶忙按住她的嘴,看向已经落座的叶迹翎,轻轻一笑,“王爷,请恕平阳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不就磕到唇么?又死不了人,有何不适?”叶迹翎漠然的俊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嗓音中透着一股慵懒,磁性而低沉。
这番刻薄的拒绝,胡秋洁听的一楞,阮玥旋即便扩大了笑容,那漆黑的眼眸里,明显的多了抹光明正大的讥讽,“新妹妹真是的,今儿个这家宴可是为妹妹所摆,妹妹怎能未用膳便走人呢?我们姐妹的面子倒罢了,妹妹可不能折了王爷的面子啊!”
“妹妹?”傅筝稍稍挑眉,松了诺妍,朝她俩眼神示意一下,海静拉起诺妍咬着唇满怀气怒的退下,傅筝这才淡笑道:“多谢阮侧妃的提醒,平阳受教了!”
“公主,坐过来吧,我们近一些,也好说说话。”胡秋洁笑容亲切,与阮玥的态度完全相反,热络的招呼道。
“无妨,我坐这里挺好的,想说话也不影响什么。”傅筝一笑,她身在后宫十八年,若看不出胡秋洁的心思,她便是傻子了!
叶迹翎屈指轻叩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令所有人皆扭头看向他,而他只盯着傅筝,面无表情,语气森冷,“平阳公主,我朝皇上有言,在你的事未定夺出最终结果之前,暂时还是恭亲王妃!”
此言一出,阮玥立刻变了脸色,胡秋洁轻拧着手中的帕子,脸上仍是得体的笑容,“如此,王妃便赶紧坐回王爷身边吧!”
这一餐饭,傅筝吃的食不知味,被迫坐在叶迹翎的身边,别人是羡慕她,经过昨夜一事,她却是对这王妃之位嗤之以鼻,外在的光环算得了什么,如果嫁个平民百姓,能夫妻恩爱,哪怕平平淡淡一辈子,也是幸福的,而非她现在的处境,从里到外,无一不苦。
气氛是低迷的,亦是沉默的,因为叶迹翎的宣布,因为叶迹翎的寡言,傅筝本就无言懒的说话,胡秋洁则不知在想什么,只低头吃着,偶尔抬下眸,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
而阮玥心中自是火冒三丈,有气不敢发,泄愤的吃着丫环给她夹在小碟中的鱼,因为心不在焉,不小心被一根鱼刺扎了一下,立刻便怒道:“大胆,敢夹有刺的鱼给我,想扎死我吗?”
“阮侧妃恕罪,奴婢知错!”鱼是玉珍夹的,听此,她立刻跪下请罪。
这一声吼,打破了饭局的平静,胡秋洁见怪不怪的眨下眼,当作没听到继续吃饭,傅筝是雷打不动的选择无视,只想着快些结束这顿晚膳,好让她回房清静一会儿,叶迹翎淡瞥一眼身旁的女人,俊眉轻蹙,搁下手中的筷子,淡然道:“筱琴,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