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锦容华诈孕的事有了消息。楚太后为了不让这乌龙事被秦国使臣们笑话,只暗自贬了她的位份而已。锦容华被连贬三级降为最低等的更衣。要不是看在她赵家在京中的家世,这欺君之罪是要贬入了永巷中的。锦容华从明溪宫中搬出,由内务府派来的内侍虎视眈眈地看着搬入最冷僻的玉鸣斋中。
锦容华搬宫的时候正好从菡香殿前而过,周惜若看见内务府的内侍们骂骂咧咧正推搡着她和两个倒霉的宫女向前走去。锦容华脸上已毫无颜色,发髻散乱,昔日昂头傲然的模样已全然不见。她身后的两个宫女哭哭啼啼,样子十分可怜。
锦容华正在前面走,正回头一看,恰好看见周惜若美眸幽幽地站在菡香殿门前看着自己。她的脸猛的涨红,盯着周惜若,眼中充满了怨毒。她忽地向周惜若走来。两个内务府的内侍见她神色不对,连忙上前要拦着她。
锦容华一把推开他们,看着神色平静的周惜若怒问道:“周惜若,这事是她做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周惜若淡淡地回答。
锦容华苍白的面上五官渐渐狰狞扭曲:“我就知道是她!是她害了我是不是?!”
周惜若美眸中带了怜悯,淡淡道:“自作孽如何能怨别人?若你不急于求孕就不会自私带猛药入宫,若不是你一心想要风光邀宠就不会当众说出你有孕的事。这不是你自己害了自己吗?”
锦容华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牙一字一顿地道:“小心点,终有一日她也会这般对你!终有一日,你也会得到跟我一样的下场!”
她还未说完,两个内务府的内侍就急忙把她拉走,菡香殿门口又恢复了安静。周惜若看了看天色,长吁一口气。
秦国使臣入齐国,楚太后十分重视,派了邵云和与南宫庆轮番接待。宫中亦是时不时办了丰盛的筵席款待。耶律筝被楚太后奉为上宾,每日都召她入宫畅谈。她知道耶律筝儿文武双全,善骑射,于是与皇后计议一番。在上林苑的马场中挑选了几匹汗血宝马供耶律筝儿骑马。
周惜若与林嬷嬷去上林苑中凑了个热闹,见看不到什么便无趣回去。走到一半,周惜若走得汗水涔涔,她一摸袖中的帕子,忽地摸了个空。
她皱眉道:“难不成是落在了林中了?”
林嬷嬷道:“让奴婢回去找找。莲贵人先回宫。”她说着就折回头去寻。
周惜若正想说不必再寻,可一转眼林嬷嬷已不见了身影。她慢慢走着,正要拐过一道紫叶花缠绕的拱门,却忽地定住了身形。她看着面前负手站在一旁的邵云和。
周惜若定定看了他半晌,吐出一句话:“郡驸马又有什么事?”
邵云和从袖中扯出一条精致的绣帕,放在眼前,深眸一眯:“莲贵人掉了东西了。”
周惜若冷冷看了他一眼,开门见山问道:“郡驸马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邵云和听得她的口气,剑眉一皱,但是随后便道:“这几日莲贵人甚是惬意,不知对你我之间的之前一点误会有何看法?”
周惜若美眸幽冷:“你不是说我说出一定不会活到明天吗?所以,你如愿了,为了小命,我不会说出去的。”
邵云和轻慢一笑,花架下他一身褚红色的深衣如血浓,衬得他俊美的面容有种不动声色阴冷的美。他剑眉一挑:“既然如此,莲贵人就准备与在下合作了?那问问莲美人可否告诉在下皇上到底会不会娶秦国公主?”
周惜若美眸中满满皆是警惕,她狐疑地看着他:“你问这个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好奇罢了。”邵云和慢慢道。
周惜若自是半分也不信他,斟酌道:“我也不知。看样子皇上是不能再娶秦国公主了。”
这一句分明是废话!整个齐国都这么议论。邵云和看了她半晌,忽地上前几步,周惜若心中剧跳,美眸中皆是警惕之色。
他俯身在她耳边,窃窃低语:“去问他!”
他的唇擦过她敏感的耳垂,令她浑身寒毛倒立,她正要推开他,邵云和已冷笑一声丢下她的绣帕,转身大步离开。周惜若看着怀中的绣帕,美眸皆是恨色,狠狠一把丢了绣帕转身要走。她才刚走了几步,迎面匆匆走来一个宫装女子。她走得极快,像是在跟循什么。周惜若乍一眼看到来人心中不由一突。
那宫装女人看见她,不禁柳眉一竖,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她冷笑一声道:“果然被我撞见了!你这个贱人,是不是你与他又旧情复燃去勾搭了他!”
她说着忽地上前狠狠扇向周惜若。周惜若不提防,只听得“啪”的一声,南宫菁的手已扇上了她的脸颊。这一巴掌重得很,周惜若只觉得口中血腥味蔓延,耳中嗡嗡直响。南宫菁扇了一下还要再打,周惜若已飞快一把拿住她的手,反手狠狠一巴掌回敬过去。
南宫菁被她扇中,又惊又痛,捂住脸呆呆看着周惜若。周惜若口中皆是血,可是心中却涌起无比畅快的感觉。这一巴掌,她等了太久太久了!
她冷笑:“礼尚往来。敏仪郡主现在可知道动不动就扇人巴掌别人是什么感觉了!”
南宫菁气得眼中通红,再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扑上前去,厉声道:“你这个贱人!”
她去势汹汹,周惜若只冷笑地看着她,美眸中皆是刻骨的恨意。
“够了!”一声断喝从两人身后传来。邵云和听到声响去而复返,他阴沉着脸大步走来,一把抓住南宫菁的手,狠狠一惯:“郡主自重身份!像个泼妇成何体统!”
南宫菁自小养尊处优,楚太后又宠爱她如亲生女儿,从来没有人对她这般大呼小喝。而邵云和自从与她成亲之后更是不曾疾言厉色。如今竟是为了她最看不起的周惜若对她这么大呼小叫!
她眼眶顿时红了,狠狠推开邵云和,怒道:“好你个邵云和!你竟然为了这个贱人这么对我!”
邵云和脸色阴沉,他看向周惜若,只见她雪白的脸上五指印宛然,唇角有一缕血线蜿蜒而下,可是那一双美眸没有半分眼泪,只冷得出奇直直盯着自己。
南宫菁看见他竟然分神去看周惜若,一点安慰自己的意思都没有。她指着邵云和,气得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你们这一对奸夫淫妇……等着……等着瞧!邵云和,你今天就别回郡主府了!你给我滚出府去!”
她说完哭着跑了。周惜若收回冷冷的目光。脸上热辣辣地痛,心中却想要笑,她想要走回去,可却发现自己的脚却在颤抖。今日,她做了一件疯狂的事。她竟然打了安王唯一的女儿,楚太后宠爱的郡主!
一只修长的手递来一块雪白的帕子,耳边传来邵云和的声音:“擦一擦。”
周惜若木然抬头看着面前的邵云和,定定看了半天。邵云和见她不接过,手一动,已为她擦去唇角的血线。他的手势很轻,尽量不碰到她脸上的红肿。他的眸中涌动着她看不明白的暗涌,一点一点,像是要把她覆没。
忽地,周惜若慢慢伸出手按住他手上的帕子,慢慢按住了自己红肿的脸,轻嘶一声。果然,过了一会他的声音适时响起:“很疼么?”
周惜若回头,美眸中已有了盈盈水光,只是倔强不落下来,她冷冷道:“多谢郡驸马关心。妾身不疼。”
不疼。怎么会疼呢?冰天雪地中长跪求他出现,腿上的疼,那滚了钉板万针穿身的疼,看见阿宝横遭惨死撕心裂肺的疼……这一巴掌比起这些来,一点都不疼。
邵云和闻言眉心越发紧拧。他忽地上前拿过她手中的帕子,寻了一处池水,蘸湿了拧干了递给她:“敷上就会好点。”
周惜若盯着他手中湿冷的帕子,终于伸手接过敷上。
两人俱是无言。树丛中阴凉,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在她雪白的脸上,明明灭灭,婉约美丽的侧面犹如江南的山水,与生俱来的明晰美丽,明眸似水,浓浓的眼睫微翘,精致的琼鼻,还有那紧抿苍白的唇令他心中某个地方忽地一悸。似乎曾经许久以前,他也曾这般看着她的侧面,看着她纯净美丽的容颜。只是那一双眼不曾有泪眼,满满都是幸福的笑意。
周惜若沉默坐了一会,把帕子还给他,道:“今日多谢郡驸马相助。只是连累了郡驸马了。还望回去多多和敏仪郡主解释才是。”
她说着转身慢慢走了。邵云和看着手中被她温热的帕子,捏在了手中,风吹起,衣袂渐乱,而他的心似也开始慢慢凌乱……
上林苑周惜若不再去了,那日回来她脸上红肿被林嬷嬷瞧见,林嬷嬷连忙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只是沉默。半天,她才忽然地道:“嬷嬷,如果做一件事可以让仇者痛,亲者快,我是不是该继续走下去?”
林嬷嬷道:“这奴婢不知道,只是莲美人千万要权衡才是。”
周惜若看着镜中犹带红肿的脸,伸手慢慢抚过,眸光冰冷。第二日,有人送来一盒膏药,送东西的是陌生的宫女,周惜若看着那精致的白玉盒,唇角一勾,对来人道:“那替我带一句话给那人,多谢他的心意。”
宫女抿嘴一笑,转身退下。
林嬷嬷见她走了,问道:“是谁送的呢?难道那人知道莲贵人脸上有伤?”
周惜若打开玉盒看着那碧绿芳香的膏药,伸手挑了一点抹在脸上,果然冰冰凉凉,脸上的肿胀感觉顿时都消不少。
周惜若冲着铜镜中的自己淡淡一笑:“嬷嬷别问了。”
秦齐两国的盟约楚太后十分挂心。皇后建议请秦国皇子和使臣们来永寿宫中,办一场热闹的宫宴,楚太后听得这主意,立刻十分吩咐内务府前去办,还夸赞皇后贤德。过了两日,楚太后亲自下请帖,请秦国二皇子与使臣们进宫赴宴。这一场宴席楚太后决意办得宾主尽欢,所以延请了各世家闺秀也进宫来。
那一日热热闹闹,虞婕妤前来寻周惜若要一起去赴宴。周惜若于是收拾妥当之后她便与虞婕妤一同向永寿宫中而去。
到了永寿宫中,果然十分热闹。宫人匆匆来去,忙碌有序。往来皆是京中的世家内眷,还有不少打扮十分漂亮的世家闺秀,一个个青春美丽,天真稚嫩。
虞婕妤对周惜若道:“看来太后为了能讨秦国二皇子的欢心,的确是下了不少功夫了。”
周惜若看着一番热闹奢华,心中感叹,两人边说话边进了永寿宫的殿中。永寿宫的主殿中,楚太后一身暗红凤服,妆容美艳,看过去不过三十多许的美妇,实在难以想象已是年近五十的老妇人。她正与几位诰命贵妇畅聊,周惜若与虞婕妤上前拜见,她只是随意点了点头,不以为意。
虞婕妤见殿中人多,拉了周惜若道:“这里无趣得很,我们去花园逛一逛。等开席了再来。”
周惜若见殿中的贵妇与闺秀们都随意走动畅聊,于是点了点头,与虞婕妤一起出了殿中。此时近正午,天气炎热,周惜若与虞婕妤寻了个清静的地方,坐着歇息。两人正在说话,忽地远远传来斥责声。周惜若仔细一听,声音有些熟悉。
那声音带着愠怒:“叫你们做事居然偷懒,难道皇后娘娘叫你们过来是来当主子的不成?前面茶水都断了,我叫你们去添把手难道错了不成?”
那被叱责的人冷笑一声:“翎月姑娘这么大的脾气。我们两又不是粗使宫女,该我们份内做的事,我们自会做,不该我们做的为什么要派到我们头上?”
周惜若听到这句才知道原来是是翎月姑娘在训斥女官,而被训斥的人像是从皇后宫中来的。所以两相僵持不下。
虞婕妤听了对周惜若咬耳朵道:“在永寿宫中还有人不买翎月姑娘帐的,今日还是第一看见。”
那边翎月似被气得不轻,抖索半天才道:“既然如此,两位我也不敢差遣了。以后皇后问起来我定会据实禀报。”
那两位女官似乎有恃无恐,哼了一声就走了。周惜若心中失笑,原来恶人还有恶人来磨。但是皇后派来帮忙的女官不是应该更谦卑一点吗?怎么会如此张狂?
她还未想定翎月已向这边走来。周惜若与虞婕妤想要躲却是怎么也来不及了。翎月见这里有人,不禁一怔,等看清是谁之后,冷冷一笑,随意施了一礼便道:“奴婢翎月参见婕妤娘娘与莲贵人。”她说完起身,忽地踉跄一步就要跌在地上。
周惜若离得近,下意识连忙去扶她。她的手才碰上翎月的腰。翎月猛的尖叫一声:“别碰我!”
周惜若与虞婕妤两人都被这一声吓得不轻。周惜若急忙缩回手,翎月好不容易站稳身子,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方才太过唐突。
她勉强道:“婕妤娘娘与莲贵人恕罪,方才……只是……”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周惜若见她神色可怜,心中对她的恶感也少了些许,遂道:“翎月姑娘没事就好。要不要下去歇歇?”
翎月见她并不责怪不禁有些尴尬,勉强道:“多谢莲贵人关心,奴婢只是累了,回去歇一会就好了。”
虞婕妤不冷不热地道:“没事就好。刚才那一声简直把人的魂都给吓没了。”
翎月连忙施了一礼匆匆走了。虞婕妤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奇怪问道:“莲贵人,你方才可看见了?那翎月丰腴许多,腰身都粗了不少。我记得以前她不是这样的,那身段好得很。”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周惜若听的这一句,心中“咯噔”一声,猛的看向翎月离去的方向。
周惜若心中千百种念头忽地掠过脑海怔怔发呆。虞婕妤见她出神,拍了她一下:“要不要回殿中?估摸着等等就要开席了。”
周惜若回过神来,勉强挤出笑容:“虞婕妤先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去吩咐嬷嬷。”
虞婕妤听得她如此说,点了点头自先回殿中不提。周惜若坐了一会,心中的疑云越来越浓。刚才她那一下扶上翎月的腰的确是好像粗壮了不少,不像是胖了,倒像是……
她心中一惊,急忙沿着方才翎月走去的路悄悄跟了上前。楚太后喜种草木,整个花园中密密麻麻皆是珍贵的花木还有藤架。周惜若走了一会竟分不清东西南北就困在了当中。正当她以为自己跟丢到了的时候,忽地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呕吐的声音。周惜若循声而至,拨开花丛看见了方才的翎月正扶着一株树在吐。而她的腰身以下隐隐约约看出小腹微凸。
周惜若摇头叹息,问道:“翎月姑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