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很鄙夷地冷笑了一声,他拒绝回答达生的问题,只是伸出手来推着达生往门边走,你给我出去,无法无天了,竟然敢闹工宣队!老孙把达生推到门外,但达生侧过身子又溜进了办公室,达生的目光紧盯着桌子上的什么东西。
你还想干什么?老孙厉声喊道,旷课四十天,天天在外面赌博小偷小摸,不开除你开除谁?
不干什么,其实我不在乎开除,达生的手伸到桌上抓过老孙的那包飞马牌香烟,他抖了抖烟盒说,我跟你老孙还是好说话的,我不闹了。不过你要把这盒烟送给我,别小气了,哪天我送一盒牡丹牌的给你。
达生不等老孙作出反应就把烟盒放进了裤子口袋。他跑到走廊上听见老孙在办公室里高声说,无法无天了,这帮杂种真是无法无天了,达生回报以一声尖厉的唿哨,他突然想想此行的目的只达到一半,这样告别学校未免太脓包了,于是达生一边跑一边喊、孙麻子,你小心点,孙麻子,你给我小心点。
从前的寿康堂药铺的老板自六十年代开始一直在捡拾城北街道上的废纸,人们现在把他称为抬废纸的老康,拾废纸的老康有一天撕下了东风中学门口的白色海报,让老康惊喜的是撕下了一张,下面还有一张,层层叠叠的被开除的学生名单使老康小有收获。老康一边撕纸一边念着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李达生、沈叙德、张红旗,老康一边念着一边随手把它们扔进他的破筐里。
老康把东风中学门口的废纸卖到收购站去,得了八分钱,老康很高兴。他不知道被他出卖的那些少年的名字后来在城北地带犹如惊雷闪电令人炫目,成为城北的另一种象征。
腾凤是一个耍蛇人的女儿。
腾凤十六岁那年跟着父亲从苏北的穷乡僻壤来到这个多水的城市卖艺谋生,扁担挑着两床棉被和装满毒蛇的竹篓,那段漂泊流离的时光现在想来已经恍苦隔世,但腾凤仍然清晰地记得露宿异乡的那些夜晚,她和父亲睡在一起,和六条毒蛇睡在一起,她和父亲只是偶然地经过这条香椿树街,父亲发现了铁路桥的一个桥孔是天然的躲风避雨的好去处。比家里的茅房还顶事呢,父女俩几乎是狂喜地占据了桥孔。腾凤记得最初几夜她常常被头顶上夜行火车的汽笛声惊醒,父亲在黑暗中说,你要是害怕就钻过来挨着我睡。十六岁时的事情腾凤是不敢多想的,她只记得那些夜晚的恐怖和茫然,当铁路上复归寂然后竹篓里的蛇却醒来了。六条蛇绞扭着在狭小的空间里游动,滑腻的蛇皮摩擦的声音更加令人狂乱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