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茂之叹息了一声道:“二弟,大哥知道你曾是书香门第,忠良之后,如今做这打家劫舍的勾当已是事出无奈,更别说让你去公然反抗朝廷了。可你想过没有,如今长毛军、洋人肆虐,各地的起义军每天都在冒出来,已然是家不成家、国不为国,百姓更如浮萍一般,活着就是唯一的希望。”
俞献建低下头去,仔细想了一想道:“大哥也是出身名门,大哥能放下,小弟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一切听凭大哥吩咐便是。”
席茂之道:“我们先准备准备,明日出发吧。”
王炽一行人辞别席茂之,下了山便又徐徐上路了。到了官道上,憋了一肚子气的辛小妹瞅了眼走在前面的王炽,突地一咬牙,挥起玉臂便是一巴掌拍了下去。
王炽自从下了山后,时刻留意着这位大小姐的举动,因此早就有了防备,就在辛小妹一个巴掌拍过来的时候,他身子一矮,堪堪躲了过去。辛小妹见没打着,挥手又要打,却将王炽惹怒了,陡然喝道:“住手!”
辛小妹被他这一声喝吓得愣住了,随即眼圈一红,竟是落下泪来。这下反而把王炽搞得心慌了,他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平素那么野蛮,居然如此经不起惊吓,连忙上去赔不是。
辛小妹红着眼看了王炽一眼,突地抡起粉拳在王炽胸前捶打,王炽不敢躲,由她捶着。辛小妹出了些气,幽怨地看着王炽道:“以后不准你再说!”
王炽尚未反应过来,被她说得莫名其妙,问:“不需说什么?”
“不许再说我是从窑子里带出来的。”
王炽这才明白,原来她哭闹为的是这个。转念一想,确实也是自己过分了,想她一个未曾出嫁的黄花闺女,让人说成是窑子里的妓女,心里自然不好受,当下道:“那是我情急之下胡说的,以后不再说了。”
辛小妹抹了把眼泪:“以后再情急也不能说,死了也不能说!”
王炽郑重地点点头:“死也不说!”
辛小妹破涕为笑:“这次便饶了你!”头一扬辫子一甩,往前走去。
是日晚上,一行人到了澄江镇外的抚仙湖,此处距离青龙镇、江川镇均不过半日路程。王炽交代大伙儿加快点脚程,入了镇后好卸货歇脚。众人应一声好,纷纷打起精神赶路。这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回头看时,却见一支百多人的队伍正自赶上来,均穿着平民的衣服,手里都拿了兵器,分不清是起义军还是山匪。
王炽怕又是来劫货的,连忙交代众弟兄要小心谨慎。不想那些人从他们身旁小跑过去时,竟是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跑了过去。
王炽皱了皱眉,心想,莫非前面又要打仗了?思忖间,只听辛小妹冷笑道:“今儿可是奇怪,狗不吃肉了!”
王炽讶然问道:“此话何意?”
辛小妹道:“那是一群山匪,我以为又遇上劫货的了,不想竟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王炽道:“你如何知道他们是山匪?”
“起义军虽也穿的是平民衣服,但他们都有明显的标志,或头上包了块布,或肩膀上系块丝巾之类,刚才那些人没有起眼的标志,定然就是山匪了。”辛小妹眨了眨眼,“莫非山匪也下山抢劫吗?”
马帮里有人笑道:“要是抢劫,我们现在还能在此讨论吗?”
辛小妹一想也是:“那可就奇怪了,除非前面有更值钱的东西在吸引他们,要不我们跟上去看看?”
王炽摇头道:“兵荒马乱的,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去趟那浑水做什么?赶紧去镇里吧。”辛小妹骂了声无趣的家伙,跟着众人往澄江镇而去。
及至入了镇头,找了家客栈,待将货卸了安顿好后,便安排来客堂吃饭。二十几人分三桌坐好后,刚刚上了酒菜尚没有动筷子,就看到外面又来了二十几人,一个个手拿兵器若凶神恶煞,进入客栈后便大喊道:“快给老子上些酒食来,吃饱了好赶路。”
店家见这些人都不是吃素的,岂敢怠慢,忙不迭招呼小二上酒菜。
辛小妹轻轻地咬了口馒头,往那些人瞟了一眼,回过头来时朝王炽轻轻地挑了挑眉毛,意思是说这又是帮山匪。
连续看到两批山匪在此出现,王炽也不觉好奇起来。上山为寇的以劫人钱财为生,这些人下山后对财物视而不见,莫非真如辛小妹所说,前面有更值得他们去抢的东西?
王炽边吃东西边留意着那些人的言语,可他们似有防备一般,只是闲谈,并未提到任何事情。匆匆吃完后,领头的结了账,招呼一声,大步走出店去。
待那些人一走,辛小妹就迫不及待地向店家打听:“店家,这附近可是出了什么宝贝?”
店家招待南来北往客,自然也看出那些人是山上的匪寇,见辛小妹问起,会意地一笑:“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哪有什么宝贝!”
辛小妹闻言,显然十分失望,托着腮帮子想了会儿,忽然嫣然一笑:“哎,王四,不如我们去瞧瞧吧!”见王四犹豫,生怕他不答应,又道,“反正现在是晚上,也不急着出货,当是出去散散步,如何?”
王炽朝辛小妹旁边坐着的护卫头领看了一眼,见他并没反对,正要点头答应,突又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七八个人急步往这边走来。
店家笑道:“嗨,今晚真是奇了!”
说话间,那七八人已然走进店里,也是急着赶去救火一般,吩咐店家快些上菜。须臾,店小二上了酒菜,一个个都闷头吃了起来。
辛小妹向王炽挑了挑眉,使了个眼色,突地一拍桌子,大声道:“他奶奶的,让本姑娘下山来就为了这么点破事,越想越是恼人,本姑娘不干了,还是回去当我的山大王!”
王炽起初并没会意她那眼色是什么意思,听了这话才明白过来,见她说着粗话,且装得匪气十足,不觉暗暗好笑。王炽亦被这些山匪的异常举动勾起了好奇心,便配合着辛小妹演戏,装出一副着急的样子,也跟着大声道:“哎哟,我的姑奶奶,您这下都下来了,再回去就是不讲道义了,难免让江湖中人耻笑。您看那帮兄弟,不也急着赶下山来了吗?”
那七八个正闷头猛吃的汉子闻言,不由得都回过头来。辛小妹见起了效果,便来劲了,抬起玉臂,一巴掌拍在王炽的脑袋上,打得王炽龇牙咧嘴:“都是你这个王小四,非要蛊惑本姑娘,你好奇心这么大,怎么不去月亮上瞅瞅有没有嫦娥住着啊!”
王炽知道这小妮子是公报私仇,被打得心下恼火,但这戏既然演了,只得陪她继续演下去,皱着眉摸了摸脑袋道:“姑奶奶,我也是为了咱山寨着想啊,毕竟这趟子下来也是好事啊,不信您问问那些兄弟,要是没一点好处,他们同咱们一样急着赶路做什么?”
那些人中的头领转过身来问道:“请问你们是哪座山头的?”
王炽怕辛小妹不熟悉这里的地形露了馅,抢着道:“我们是平顶山的。”
那人道:“哦,平顶山离这里有些路程,想必你们也是来参加这事的吧?”
王炽正要接话,不想又一巴掌落在他的脑袋上,只打得他脑门嗡嗡作响,只听辛小妹道:“你个死王小四,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给姑奶奶滚一边去!”王炽吃了暗亏,却又没办法发作,只得起身离她远一些。
辛小妹抱了抱拳道:“我手底下的人不听使唤,让各位兄弟见笑了。实不相瞒,下山至今我还是有些稀里糊涂,不知诸位兄弟心里有数吗?”她边试探性地套话,边小心翼翼地留意那些人的脸色。不想给她歪打正着,那人眉头一皱,说道:“看得出这位姑娘是爽快人,我等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不瞒姑娘,其实我等心中也没底。”
辛小妹一拍桌子,柳眉一竖:“既然如此,那还去做什么,姑奶奶我不走了,你们也都回山里得了!”
那人一惊,道:“这可使不得!要是不给青龙山的管老大面子,把他惹恼了,咱们在这一带如何还混得下去?再说那个马如龙也是不好惹的主儿,又岂能驳了他的面子?”
“马如龙……”辛小妹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就兜不住了,脸上那装出来的匪气荡然无存。王炽看到她的神色,只怕这戏要演砸了,慌忙上来打圆场:“马将军的面子的确是不能不给,但是呢……”
王炽何等机灵,心中已然隐隐猜出了马如龙请这些山匪的目的,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便又继续套话道:“此行还是有一定的风险。”
那人点头道:“风险肯定是有的,不过咱们都是拎着脑袋讨营生的人,那马如龙出的价钱也不低,也不算是亏待了咱们。”
说话间,那些人已然吃完了,起身要走。王炽虽尚未套出他们此行究竟是去做什么,但好歹心里有些底了,便拱手道:“我们吃完了再动身,各位兄弟就先行一步吧。”
待送走了那帮人,辛小妹便迫不及待地道:“原来他们是去与那姓马的会合,我们为何不跟着一起去?”
王炽把脸一沉:“你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吗?”
辛小妹一愣,问:“莫非你知道?”
王炽瞟了她一眼:“你想知道?”
辛小妹看了眼他的脸色,意识到自己刚才下手有些重了,而且还拍了他两次,连忙上去摸了摸王炽光秃秃的脑门,道:“我看你的辫子有些乱了,要不我给你重新编一个?”
王炽见她如此献殷勤,气也就消了:“记住了,男人的头和脸是打不得的!”
辛小妹这时候不敢得罪他,老老实实地应了声是:“对,打不得,今后不打了!”
王炽道:“我接触过马如龙,对他的脾性多少有点儿了解,他召集这么多人估计是要攻城,至于攻哪座城池,我一时还没想到。”
辛小妹问道:“你上次见他,是在何处?”
“在十八寨……”说话间王炽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呼道,“不好!”
辛小妹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王炽的脸色发白,在心里仔细地盘算了一下,突地一拍桌子:“定是如此!”
辛小妹急了:“到底怎么了?”
“他要打弥勒乡!”王炽紧张地道,“上次听李耀庭讲,马如龙攻打十八寨失败后,一步步拿下弥勒乡周边的城镇,从外围包围弥勒乡。估计是现在有什么事把他惹急了,因此召集附近山头的山匪,要向弥勒乡发起总攻!”
辛小妹诧异地道:“姓马的要打弥勒乡,你为何如此紧张?”
王炽道:“我家在十八寨,弥勒乡要是被拿下了,我家如何还能幸免?说不定到时乡民们一反抗,弥勒乡方圆几里内便会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