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英国留学的前一个晚上,江雪容生平第一次跟同学在KTV混到了半夜。
十月初的天气却罕见的潮湿闷热,再加上喝了点酒,她走到窗口透气的时候,一不小心绊了一下,歪歪倒倒地就要往地上栽,孟良程跟在她身后,一把托住她的胳膊惊呼道:“当心!”
她站稳了身体笑笑,拿着捏了一个晚上,都已经快被汗水浸湿的手机,飞快地编了条短信发出去:“陈洛钧,我就在你的对面,你今晚要是真的不出现,那我以后永远都不要见到你了!”
发完短信,她抬头恨恨地看着KTV窗口对面的国家剧院。
那灯火璀璨的剧院主楼正面,悬着一幅整面墙大小的海报。
海报远景是大漠孤烟,万千铁骑,虽然气势恢宏,却笼罩着一股悲凉的意境,近景则是一个半身人像。那人身穿白袍银甲,在暗淡的背影中光芒万丈。虽然他半张面孔都被坚硬的银盔遮得严严实实,可明晃晃的射灯却照亮了他那双璀璨黑亮的眼睛,照亮了他坚定沉着的目光,照亮了他那两道斜飞入鬓,英气十足的剑眉。
海报右侧是两行竖排草体的诗句:“霜仗悬秋月,霓旌卷夜云”,下端则是硕大的标题:当年明月。
除此之外,海报上再也没有多余的字眼。
“雪容,外面热,我们回去吧。”孟良程皱着眉点了点头,试图把雪容往包厢里拉。
雪容轻轻推开他的手臂,倔强地趴在窗前。
她在等一个人,等了整整一个晚上,她知道,也许再过一会儿,他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所以她要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散场的人潮开始渐渐涌出剧院的出口,先是密密麻麻地淹没了门口的小广场,接着便像退潮一般地静静散去。
只有靠近正门的地方,还有一小撮人,举着KT板和荧光棒,探头看着剧场的通道。
有人从里面出来的时候,那帮人忽然沸腾起来,亢奋地大声尖叫:“陈洛钧!陈洛钧!!”
尖叫声隔着空气和玻璃,几乎要震破雪容的耳膜。她也探出头去,往人群里拼命地张望。
叫了几声以后,那些人似乎发现出来的人并不是他们在等的人,顿时消了声。雪容跟着也泄了气。
KTV走廊的电视里,正在重播晚上的一档娱乐新闻。
主持人笑颜如花地问:“洛钧,今晚是舞剧《当年明月》的最后一场公演,听说票已经在两个星期前就被抢购一空了。是不是很开心?”
被她采访的陈洛钧正坐在化妆镜前整理头盔上的白缨,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
主持人又问:“你通过这台史诗舞剧,通过扮演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霍去病将军,一夜窜红,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有什么感想?”
他依旧笑着,笑得很有节制,淡淡地说:“我不过是做好我该做的事情而已,碰巧沾了这部剧的光。”
“但是很多人说,是你让广大观众重新点燃了对舞蹈这门艺术的热情。”
他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并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只能说非常感谢大家。”
说着,他对着镜头认真而谦逊地点了点头。
主持人又问了一些关于演出的问题,他的回答都是短短的一句话,态度也冷静温和,跟主持人亢奋的音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马上最后一场演出就要开始了,洛钧,我想问你,今晚演出结束以后,你准备做什么?”
他似乎有些踌躇,低头想了两秒,眼角带着暖暖的笑意,本来英挺的五官显得柔和起来:“很多……”
“很多?”雪容仰头看着电视,小声地喃喃自语说,“洛钧,你的很多里,有没有包括我?”
电视上的画面一转,刚才采访陈洛钧的主持人对着镜头笑眯眯地说:“现在,《当年明月》的最后一场演出,在所有演员登台谢幕三次以后,终于已经顺利落幕。不过等候在剧场外的粉丝依旧热情未减,很多买不到票的观众在场外已经等了很长时间,就是为了近距离目睹一下他们的偶像陈洛钧在台下的风采。不过遗憾的是,据我们刚收到的消息,陈洛钧已经从剧场的侧门离开……”
雪容把目光从电视上移回自己的手机上,又看了很久很久,可小小的手机屏幕依旧暗沉着,没有一点消息。
他明明答应过自己,今天晚上要来给她送行,她还一直幻想着他会抱住她,求她不要走。可他竟然不曾出现过。
她等到现在,他却音信全无。
雪容自嘲似地摇了摇头,有个声音小小地在心底说,他是万众瞩目的明星,什么时候把你放在心上过了。你不过是个最普通的女孩,拿什么跟他身边那些艳光四射的女演员比?你喜欢了他那么久,可他从来就不该是属于你的。
那个声音越来越响,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在雪容的耳边叫着:他不要你了,你的阿洛,不要你了。
雪容这天半夜渴得醒过来,从床上爬起来喝水,看见书桌前静静站着的行李箱,才意识到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才意识到她明天就要拖着这只箱子,去遥远的大洋彼岸了。
桌上有一个文件夹,雪容开了台灯站在那儿一页页地翻看。那里面每一张每一页,都是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新闻报道,所有的标题里,都有着同一个名字,陈洛钧。
“大型史诗舞剧《当年明月》全国巡演最后一站,加场票已售罄”;
“《当年明月》男主角陈洛钧本报专访:扮演千古名将霍去病,压力到底有多大?”
“陈洛钧与同门师妹苏雅演出后宵夜散心,大秀亲昵默契”。
雪容慢慢地翻看了一遍,眼睛渐渐潮湿起来,却倔强地忍住了眼泪。她看完了,把文件夹扔到洗手间的垃圾桶里,然后再拿起沉寂了一个晚上的手机,认真地写了条短信发出去,小小的屏幕一闪一闪,接着慢慢地暗了下去。
洛钧,我累了。你的容容,要离开你,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了。再见。